江家有座家族墓園,在台灣東部一個臨海小鎮的山坡上,坡地傾斜平緩,走在綠意盎然的墓地往遠方眺望,便是一片海天連線的美景。
一個寧靜的午後,蔡玄宇帶著剛剛從法國返台的妹妹蔡雅嵐前來祭拜,兄妹倆都是一身黑,心情沉重。
走到兩座並立的墓碑前,蔡雅嵐瞥見墓碑上熟悉的照片,已然忍不住啜泣出聲,明眸淚水盈盈。
「江小雪,怎麼會……」
她是前兩天才剛回到台灣的,蔡家人之前並未告訴她江雪的死訊,要不是她偶然間听一個舊識說起,恐怕會一直被蒙在鼓里。
蔡家人以為她和江雪的友誼早在數年前便決裂了,這些年來兩人即使相見也裝作不相識,哪知蔡雅嵐知道曾經最要好的手帕交去世了,竟會當場痛哭失聲。
「其實去年我回台灣時就跟小雪見過面了,是小雪主動約我吃飯的,我看得出來她那時候就想跟我和好,可我當時也不知怎麼想的,就是拉不下臉來,回去法國後我就後悔了,總想著等下次回台灣,一定要跟她和好,沒想到……」回憶至此,蔡雅嵐已泣不成聲。「早知道我那時候就跟她和好了,早知道我就……」
可惜這世上沒那麼多早知道,人間難免有遺憾。
蔡玄宇听著妹妹聲聲沉痛的懊悔,沉默地展臂將她攬過來,輕輕拍她的肩。
「你別太傷心,雪兒她現在肯定是跟明澤在一起的,他們兩個在另一個世界……會幸福的。」
「是啊,他們肯定在一起的。」蔡雅嵐哽咽著,揚起淚眼,靜靜地看著江雪與傅明澤並排的墓碑。
江雪的繼母莊淑蕙算是還有點良心,將這對鴛鴦葬在了一起,她說傅明澤小時候在江家長大的,也算是江家的孩子,葬進家族墓圜里也不為過。
生固然不能同時,死卻能同穴,對江雪而言,這也算是實現了她的心願。
蔡雅嵐彎下腰,將一束開得燦爛的百合花供在墓碑前。
「小雪,上次我回來的時候,听你提起和明澤分居的事,你雖然沒說得很清楚,但我听得出來你在怪自己,你以為明澤不愛你,是被你騙了才答應娶你的,對嗎?可我要告訴你,你錯了。」說著,她從蔡玄宇手里接過一本皮革手記,封面像是經過歲月的消磨,已經有些殘破。
「這是我哥哥去明澤的公寓整理他的遺物時找到的,是明澤的記事本,他用了十幾年了,十幾年來,關于你的一切,他都記在這本子里。小雪,你要是看過這里頭的內容,一定就不會懷疑他不愛你了,他早就開始愛你了你知道嗎?從好久好久以前,他就愛著你了。」
蔡雅嵐彎來,在好友的墓前一頁一頁地翻過手記,其中一頁夾著深藍色線繩,寫著一行挺拔端俊的鋼筆字——
吾家有女初長成。
「今天,我就把這本手記燒給你,你和明澤一起看吧!到了另一個世界,你們可別再誤會彼此了,要好好相愛,知道嗎?」
暖暖的火焰燒著字字句句的相思,燒著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最真誠的愛戀。蔡雅嵐眼里映著火光,腦海里閃過一幅又一幅青春年少時美好的回憶,她笑著流淚,喋喋不休地對好友傾訴著。
「那個杜東元,你還記得嗎?听說他搞外遇當場被他老婆抓到,兩個人正鬧離婚呢!還有那個謝清婉,她回上海去了,精神狀況很不穩定,她臨走了跟我哥說,你和明澤會出車禍都是她害的,她明明知道卻沒有阻止她的好朋友……她話說得顛三倒四的,我哥也弄不明白她說什麼,看她那樣子像是快瘋了。」
蔡雅嵐驀地頓住,幽幽嘆息。
「說點開心的事吧!」蔡玄宇在一旁勸道。
「對,說點開心的。」蔡雅嵐伸手抹去眼淚,想了想。「對了,我哥要結婚了,他追了那個同部門的女同事好幾年了,對方前陣子總算答應了他的求婚,我哥這家伙居然也能拐到女人結婚,你相信嗎?」
「你在說什麼啊!」蔡玄宇頓時尷尬,沒好氣地賞妹妹頭頂一個小小的爆栗。
「哈哈……我哥這是害羞了呢!暗明澤你看到沒?你和江小雪可得保佑他啊!別讓他沒幾天又把好不容易騙到手的老婆給氣走了。」
「蔡雅嵐!你夠了沒?」蔡玄宇瞪眼楮。
蔡雅嵐微微一笑,沒理會兄長的懊惱,只是繼續說道︰「還有,我可能也要結婚了,我剛去法國時就交了個男朋友,這些年來他一直對我很好,很照顧我,我想應該就是他了。」
「什麼?」蔡玄宇一听,急了。
「那你還不快把那家伙帶回來給我們看看!」蔡雅嵐回頭對兄長扮了個鬼臉,氣得蔡玄宇想伸手掐她。
兄妹倆說著、笑著,一面流著眼淚,直到那本手記慢慢地燒成灰,兩片殘紙互相偎貼著,隨風遠揚——
宛如一對成雙的蝴蝶,生死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