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通體油亮的黑馬,往街道那方急奔而去,馬背上的男人英姿偉岸、俊朗逸秀的五官,讓佇足的人們暗聲贊嘆,只不過那張臉上找不到半絲笑容,唯有令人退避三舍的肅厲。
齊文說︰「屬下已經將何宛心送往大皇子府邸,可大皇子並未見她,大皇子妃收拾了屋子讓何宛心和槿香住下,卻不知道為什麼,當晚她們就被趕出門,隔天一早,她們被發現雙雙懸梁于府門之下。」
此事在京城引起百姓圍觀討論。
不知話頭是從哪里傳出來的,卻很快傳遍京城各地,說這對主僕曾在戰場上救過靖王爺性命,王爺感激在心,听聞她們孤苦無依,便將她們接回王府,沒想到她們在王府里作威作福、脆計盡使,竟然讓王爺和皇帝著了道兒,間接害死王妃,葉府已然落難,可憐的王妃有冤卻無人可申,就這樣香消玉須,死在天牢大獄。
如今她們吊死在大皇子府邸前頭,可見得王妃冤死之事,定有大皇子在背後伸的黑手。
之後,大皇子嫉妒靖王爺功高,竊據王爺功勞之事,在各地繪聲繪影地散播開來,一時間,原本在百姓心目中是個英雄的大皇子,地位直落,成了大笑話。
齊古說︰「夏靈芝已死,可死後尸身在短短半個時辰里發爛發臭,老太爺姜柏謹被請至夏府,光是一眼,便判定她不是生病,而是被人下了腐肌散。」
夏將軍雷霆震怒,出金千兩,尋找下毒之人。
很快地,便有人出面要領賞金,說是曾經在竹緣寺後廂房邊,看見大皇子對夏姑娘拉拉扯扯,行為舉止極其輕浮。
為此事,夏將軍鬧到皇帝跟前討說法,然而大皇子斷然否認。
但民間謠言卻越傳越凶,直指夏靈芝是另一個替大皇子辦事的女子,難怪靖王爺成親多年,身旁女子無數,卻始終無子嗣,難怪夏靈芝自願收下和離書,被送出王府。
越來越多的評論甚囂塵上,齊宥賓的名聲越來越臭,可他並不急著闢謠,反而每隔幾日便抬一個女子進門,終日宣婬。
齊穆韌輕撇嘴角,冷冷笑著。
齊宥賓野心大、目光深,怎會在這種時候不顧名聲,做出這等事?很簡單,那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他想讓何宛心對自己下毒,齊穆韌便提早一步在他身上使毒。
說毒,是過分了,應該說是藥,不過那藥經過神醫的改良,只需服上一劑便能終生得效。
那藥下在哪里?下在何宛心喝的血燕羹里,透過苟合之事,藥效滲入齊宥賓體內,那日,齊宥賓為了讓何宛心對自己死心塌地,特別勤奮賣力,在她身上一次一次又一次,把所有的精力用了個十足十,那藥效有八九成全過到齊宥賓身上了。
難道沒有解藥嗎?
早說過了,那是藥,不是毒,哪來的解藥?何況那藥貴得很,對許多男人是起死回生的好藥,解了,豈非可惜?
當然,齊宥賓可以用意志力來控制自家的小弟弟,不過這對齊穆韌而言並不是太困難的事,但對齊宥賓而言……齊穆韌不知道他會怎麼做,只曉得這般日夜宣婬,長則五年、短則兩年,終要精盡人亡。
他說過,會替阿觀出口氣的,他會讓所有害過她的人都受到應有報應。
馬匹在宮門前停下,他不需拿出腰牌,他那張臉便是最好的憑證。
爆廷侍衛讓開,將他請進宮門,齊穆韌大步前往御書房,今天,他要向皇帝討一個答案。
走過長廊,他想起上回送阿觀進宮,那次他即將遠行,她依依不舍,叮嚀又叮嚀,一次兩次不夠,還將叮嚀集結成冊……她走了,這世間再不會有人這樣愛自己、關懷自己。
是他,掐死她的愛情,將她逼入死局。
沒關系的,等他把所有的事處理好,他允過阿觀的,要帶她五湖山岳四處游歷,等他們把地圖上的每一處走遍,再找個山明水秀、風光明媚的好地方,為她埋骨,他會繼續愛她,就像她從來沒有離開過一樣。
外公說,阿觀曾經寬慰他——既然有穿越,就一定有前世今生,那麼你們將會在另一個時空里,再續前緣。
阿觀認為緣分就像絲瓜藤,會越攀附越緊密,只要不因為失去便停止灌溉愛情,下一輪,愛情會走得更順利。
他不會停止澆灌愛情,因為他打定主意,要在下一輪時讓愛情順利。
太監進屋通報後,齊穆韌跨入御書房,皇帝正在專注地看著文章。
齊穆韌淡淡笑過,這是拖延戰術?分明已經有人通報,他還假裝專心?可是齊穆韌不介意,他有得是耐心,他倒要等著看看皇上能夠拖延多久。
只見皇上不疾不徐地拿起一張寫滿文字的白玉紙,說道︰「穆韌,你來看看,哪一篇寫得最好?朕看來看去,最喜歡的還是這篇︰「結盧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已忘言。」
「唉,這種生活,光是想像,于皇家子弟已是奢侈。不過那個丫頭好像比較喜歡這篇〈阿房宮賦〉,連續抄好幾遍呢……」
齊穆韌一顆心被狠狠提起來,他沖上前,拿起桌上的白玉紙一篇一篇細看。
是她!是她每次都說自己「很有長進」,他卻無論如何都看不出長進在哪里的毛筆字,是她!那個專門盜用別人的文章,卻說是自己所作的阿觀,是她!一個從遙遠陌生國度而來的女孩!
「她在哪里?」齊穆韌眼底有著數不清的驚訝與狂喜,他急急道。
「哪個她?」
皇帝笑看齊穆韌,真難得啊,一個深沉穩重的男子竟也會驚惶失措。
齊穆韌的緊張紆解了他的心情,這段日子里,當爹的處處踫壁,為孩子做的每件事都無人領情,想說和,卻又礙于一句君無戲言,不敢續了下文,他啊,這個皇帝做得千般萬般難。
「葉茹觀。」
「葉茹觀已經死了。」皇帝強調。
「那麼……她?」齊穆韌一把抓起紙卷。
「她叫凌敘觀,是個很聰明的女子,會畫圖作詩,會制壺,會把水果雕出一堆小動物,她的手很靈巧,卻下了一手臭棋,最重要的是,她與葉氏無半分關系。」
齊穆韌終于弄懂了,皇上讓「葉茹觀」死,不是因為護著四皇子或葉茹秧,而是為著徹底撇斷阿觀和葉家的關系。
看見他了然的模樣,皇帝一顆心方才安定下來。
他有許多理由要葉茹觀非死不可,但會讓齊穆韌心動的,大概只有這個,因為這是唯一站在阿觀立場考量的理由。
「她在哪里?」
「她已經養好身子離開,不過她既然不能回葉府,京里還有哪些熟人可以投靠,朕就不明白了,穆笙不是人脈廣嗎?就讓他幫你一把吧。」
皇帝提了「京里」,那麼阿觀必定被留在京城中,不管他用的是什麼方法。
齊穆韌重重地點了下頭,轉身便要離開。
真現實啊,難怪民間百姓都說︰有了媳婦忘了娘,齊穆韌連身家無數的爹都不要,何況是娘啊。
「等等!」
皇帝一聲令下,宮廷侍衛舉刀攔在齊穆韌身前,他滿臉不耐煩,轉頭看向皇帝。
「所以宥賓之事,可以不必昭告天下了?」
「是。」這時候,誰還有心情同他談齊宥賓。
「朕可以奪他皇子名位,讓他當個普通庶民?」不必非要砍了他的頭頸。
「是。」反正他那種毫無節制的生活,也撐不了太久。
「你還會讓穆笙去給他送房、送金銀,保他吃穿不窮?」
這就是敲竹杠了,齊穆韌不滿意,但看在阿觀的分上,他硬是點了頭,回答︰「是。」
「那好。」他這個竹杠可不是為宥賓,而是為穆韌,不管是什麼改變了宥賓、宥家,他們始終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好兄弟,若有錯,全在于他這個不用心的父親。
他不願意他們失去過往交情,何況,宥賓、宥家這輩子的仕途是沒指望了,但他們的孩子還有希望,日後還得靠穆韌提攜他們一把,他希望齊氏子孫能夠齊心合力、擰成一股繩,各個都像穆韌這般,為齊焱貢獻。
「朕再問最後一句,你可願意再回朝堂,助宥鈞一臂之力?」
這回,齊穆韌考慮片刻,才重重地點下頭。
「很好,去做你想做的事吧,朕再提醒你一句,你的眼線多,穆笙鋪子開得也不少,那丫頭是個閑不住的,只要人在京里,能不被你給找到?」
多日不見的笑容染上齊穆韌的眼,他笑著對皇帝屈膝、拱手,一拜至地,是真心誠意的叩拜。
「微臣叩謝皇……叩謝父皇!」他止不住滿心狂歡。
齊穆韌走了,臉上的笑不停息,而御書房里的「父皇」,笑容也久久無法平抑,出賣阿觀是錯誤的行為,身為道德崇高的皇帝做出這等事,著實不應當。
但是,如果從此這對兄弟能夠順心遂意、得償所願,小時候他來不及給他們的幸福能讓一個願意付出「無敵真心」的女子給,且讓他小人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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