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曙光漸亮,鐘鼓齊鳴,大殿傳出洪亮的佛語。
昨天夜晚下了一場大雨,把連日的酷熱一掃而空,讓人感到神清氣爽。
自從那晚以女裝和歐陽凌在畫舫相遇之後,夏舒對歐陽凌就采取避不見面的態度,她要心情在完全不受影響的情況下,想清楚未來該走哪一條路,雖然她已經明白自己的決定,可是她對成親一事仍感到不安……她對成親心存疑問,放眼現實,處處可見男人三妻四妾,但她相信沒有一個女人甘願和另一個女人分享丈夫,地想她該去探探歐陽凌的口風。
罷洗好臉,惜春一臉愁容地端著托盤進來,夏舒一邊扎緊帽帶一邊問︰「怎麼一大早就愁眉苦臉?」
「歐陽公子最近老是往蔻香閣跑,找一位叫徐燕燕的仙女。」
「我認得燕燕姑娘,她是一個好姑娘。」
「看情形,歐陽公子可能喜歡上燕燕姑娘!」
惜春忍不住偷瞄一眼小姐,她以為小姐會面露憂色,但她失望了,她不敢相信小姐竟然是一臉快樂,這怎麼可能?是她看錯了眼?還是另有隱情?
「他喜歡誰關你什麼事?」
「我是替小姐關心,平白多了一個情敵出現。」
「我才沒有喜歡歐陽凌……」夏舒話還沒說完,惜春就打岔。
「歐陽公子昨晚淋了一身濕回來,現在病倒在床上。」惜春眯細眼縫,想要看清小姐在听到這句話之後的表情,她不信小姐真能無動于衷,惜春甚至敢以人頭跟老天爺打賭,小姐絕對喜歡歐陽公子。
丙然不出她所料,夏舒臉色迅速轉白地問︰「請大夫來看了沒?」
「小姐干麼那麼緊張歐陽公子的病情?」惜春一臉促狹。
「我關心他是因為我不希望住在死人的隔壁。」
「小姐你的嘴好毒!」惜春佩服地說。
「他到底病得如何?」夏舒臉上寫滿焦急。
「我不知道,小姐說過,我若再去歐陽公子的房間,就打斷我的腿。」
夏舒一時問啞口無言,看著惜春笑得像狐狸似的,她知道惜春早就看穿她的心,眼楮一瞪,只好擺出大小姐的架子,指使地說︰「今天天氣很好,你把被子拿去洗。」
惜春抱起被子,邊走邊埋怨。「被子啊被子!可憐你也成了受氣包……」
算好惜春應該已經走到後院的井邊後,夏舒趕緊打開房門,一個閃身,進入歐陽凌的禪房,房里一點聲音也沒有,看來他睡得很沉,剛才的開門聲並沒驚醒他,她正在猶豫自己是不是該讓他好好歇息,但她的雙腳卻已不自覺地走向床邊。
他的臉很紅,前額浮著一層汗水,雙眼仿佛是受到緊皺的眉毛壓迫才閉起來,看來他睡得很痛苦,但他依然英俊不凡,這時她的手禁不住伸出去,她想撫平他的眉頭,她終于了解到自己有多愛他。
她的手指像有魔力般解開他雙眉的糾纏,然後一股欲罷不能的沖動使她的手指沿著他的鼻梁一直往下滑,來到她最喜歡的薄唇,它們是那麼干澀,仿佛快要枯死,她低下頭,雖然理智告訴她絕對不能這麼做,但情感卻不容許她收回。
她以她濕熱的唇滋潤他的唇,這個舉動令他肩膀動了一下,隨後緩緩地睜開眼楮,但眼神卻是呆滯而迷蒙的,聲音嘶啞而無力。「惜春姑娘!」
「我在這。」夏舒差點忘了冒用惜春名字一事。
「你終于來了。」歐陽凌努力牽動嘴角想露出笑容,但還是失敗。
「我該走了。」夏舒不敢久留,怕露出馬腳。
「求求你,不要離開我。」歐陽凌吃力地捉住夏舒的手。
「歐陽公子你快放手,男女授受不規。」夏舒輕而易舉地撥開他的手。
「我好痛苦……」歐陽凌的身體劇烈顫抖起來。
「你哪里不舒服?」夏舒毫不遲疑地以手心模了模他的前額。
「我的心。」歐陽凌使出全身力氣將她的手拉至胸口。
夏舒嚇得睜大眼楮,目光探索著他的眼眸,懷疑他已經清醒,不過他的眼神恍惚蒙,看起來像在作夢,但就在她凝神觀察之際,他的雙臂忽然像老鷹展翅,出其不意地將她擠進懷中,好像深怕美夢消失似的。
這個姿勢使她的耳朵貼在他胸口,她可以清楚地听到他又狂又急的心跳聲,同時也可以清楚地感受到他強壯的肌肉,她感覺好舒服,如徜徉在海上「惜春……」歐陽凌滿心歡喜地發出囈語。
「你病了,你需要好好休息。」夏舒不情願地抬起頭。
「你真的長得好像夏舒!」歐陽凌冷不防地冒出來。
「快放開我!」夏舒扭著腰掙扎。
「別走!」歐陽凌雙手亂抓,意外地抓斷夏舒的帽帶。
如瀑的長發瀉了下來,夏舒一時手足無措,擔心歐陽凌會發現真相,但以他現在頭暈眼花的狀況,哪有思考能力,只有柳下惠才會在美女面前思考,他不是柳下惠,他是個病人,而且還是個被相思和感冒折磨的病人……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他一只手環在她腰後,另一只手環在她頸後,將她的臉拉向他,吻著她的唇,並用舌尖軟化她…︰「噢……」夏舒申吟著,這聲音表示她完完全全地降服了。
這時,環在她頸後的手移到她胸前,他好想撫模女性柔軟豐潤的胸部,卻意外地發現踫觸到的居然是硬邦邦的胸部,他正感到奇怪,甬廊突然響起急遽的腳步聲,按著腳步聲很快地停在歐陽凌門口。
「小姐,章公子和大夫來了!」惜春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吃過午飯,夏舒放心不下,再次去探望歐陽凌。
歐陽凌坐在床上,枕頭豎立在他背後,十指交叉放在他頭後,整個人看起來不但氣色好,而且十分快樂,仿佛藏了一包糖果在被子里似的,臉上有一股掩不住的秘密笑容。
夏舒拉了一張椅子到床邊坐下,她一直告訴自己要表現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可是一見到他,她卻膽怯了,臉上的線條比僵尸還要僵硬!
著到夏舒的表情,歐陽凌的笑容漸漸消失,在他的記憶中,上一次跟夏舒見面自然是瘦西湖那次。因為在畫舫上,他沒認出夏舒就是惜春;在今天早上,他病得不知她來看過他,所以他小心翼翼地問︰「你還在生我的氣嗎?」
「生氣我就不會來看你了。」夏舒佯裝神色自若地問︰「听說你淋了一天的兩,為什麼要去淋雨?忘了帶傘嗎?」
「唉--」歐陽凌吐出長長的嘆氣。
「我娘說嘆氣會減少壽命。」這是變相要他保重。
「謝謝你的關心。」歐陽凌似笑非笑,看得出來他有心事。
「你有什麼煩惱?」夏舒好奇地問。
「我得了不治之病。」歐陽凌一臉幽幽。
「你快死了!」夏舒大吃一驚。
歐陽凌爆出笑聲,他相信很少人在听到夏舒的毒話之後,會像他這樣不但沒生氣,反而哈哈大笑,這使得原本為情所苦的情緒,一下子好了不少,他自我嘲笑地說︰「比死更難受,我得了相思病。」
「相思病!」夏舒臉都不敢有太多表情,免得被他看出破綻。
「前些日子,我在燕燕姑娘的畫舫上遇見一位姑娘,說來奇怪,雖然我和她是初次見面,但她卻讓我有了成家的念頭。」歐陽凌正色道。
「恭喜你。」夏舒咬字不清地說。
「可是她並沒馬上答應,她說她需要幾天的時間考慮,我足足等了她十天,她卻像斷了線的風箏般,連燕燕姑娘都不知道她的下落。」歐陽凌大惑不解地說︰「我不懂,她明明對我有綿綿情意,為何要讓我受這種煎熬?」
「會不會是歐陽公子自作多情?」
「不會的,我有自信。」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我想等是唯一的辦法。」夏舒的臉上固然流露粲笑,但內心卻暗罵他自大狂,居然把她當容易上釣的笨魚,這使得她本來想請燕燕姑娘安排明天與他會面的念頭打消,她決定再折磨他十天,以示薄懲。
「我的想法跟夏公子一樣,就算等到發白齒搖,我也不後悔。」歐陽凌以下定決心的口吻說。「今生,除了她,我不會再有第二個女人。」
「男人要有三妻四妾才能突顯身分和地位,更何況歐陽公子是鼎鼎大名的酒公子,就算有七妻八妾也不為過。」夏舒刺探地說。
「像我爹那麼有錢有勢,卻只有我娘一個妻子,並無妾群,兩人感情好到連鴛鴦都會嫉妒他們。」歐陽凌驕傲地說。「專情可以說是歐陽家的遺傳。」
「兩個月前在八仙樓……」夏舒有意吐槽。
「我保證,婚後絕對不會再發生。」歐陽凌連忙舉手發誓。
「你干麼向我發誓?」夏舒煽了煽眼睫,企圖遮掩眼中閃爍的光芒。
「對不起,我一時不小心把你當成她。」歐陽凌毫不諱言。
「她跟我長得像嗎?」夏舒听見自己的聲音明顯地在顫抖。
歐陽凌目光毫無一絲雜念地梭巡夏舒的臉龐,研究似地說︰「面容像,身影像,口氣像,你倆簡直像龍鳳雙胞胎。」
夏舒不知道現在該大笑還是大哭好?他的眼楮竟然比瞎子還不靈光,她聳了聳肩,一臉無奈地說︰「這麼說,我要回去問我娘,我家是不是有搞丟過一個女孩?」
「今天早上我作了一個好夢。」歐陽凌孩子氣地說。
「夢到什麼?」夏舒饒富深意地挑了挑眉。
「惜春姑娘來到我夢中。」歐陽凌的聲音充滿興奮。
「看你一臉色迷迷的樣子,八成夢境不干不淨。」夏舒冷聲揶揄。
「這個夢很奇怪,似真又似假。」歐陽凌一臉陶醉地說。「我夢到我正吻著她,她不但沒拒絕,還發出申吟,然後我朝她的胸都模去,不料感覺像模到銅牆鐵壁般,這時忽然傳來腳步聲,接著不知為什麼我的頭被狠敲了一下,我就昏倒了,醒來後看到大夫和章庭雲……」
夏舒一臉躁紅。「拜托你別再說下去了,我的手已經變成雞皮了。」
當時,一听到惜春的警告,她整個人徹底清醒,發現他的手在她纏了五層布條的胸都上模索,令她大怒,握緊拳頭,朝他神志不清的腦袋捶下去,一拳將他打到天竺國,然後草草將長發胡亂塞進帛帽里,打開門,顧不得惜春驚訝的眼神,沖回自己的禪房,反鎖門……
這天晚上,夏舒踩著輕快的步伐來到蔻香園。
蔻香園並不在秦淮河的鬧巷中,沒有依山,也沒有傍水,乍看之下是一間普通的房屋,門前有一桂花籬,平常來往的客人不多,住在屋里只有兩個女人,徐燕燕和她瞎眼的親娘,燕燕十歲那年,燕燕的姑姑以需要打雜人手為由將她們騙到秦淮河,以兩百兩賣給鴇娘。
燕燕並沒埋怨,她是個認命的女子,知道唯有賣笑賣身才能養活娘,而秦淮河是她的希望,她雖不貌美,不過她有一個得天獨厚的歌喉,讓她得以在秦淮河立足,直到三年前,她終于用辛苦攢下的兩千兩贖了身,重獲自由。
但她還是要養活娘和她自己,所以買下蔻香園,繼續掙錢營生。
她鮮少接客,一來是她已不再年輕,二來是她自己不願。但是只靠唱歌,她的生活大不如前,多半是仰賴姊妹垂憐,不然她早就帶著娘投河了。
一見到夏舒,她立刻關心地問︰「歐陽公子可好?」
「很好,大夫說過兩天他就可以跟馬賽跑了。」夏舒打趣地說。
「都怪你,害他差點死在我家門口!」徐燕燕沒好氣地說。
「我又沒叫他在雨天罰站!」夏舒輕聲反駁。
「他是為了得到你的音訊才使出苦肉計。」徐燕燕羨慕地說。「只有愛才會使人如此瘋狂,若不是你再三叮嚀,否則我早就一五一十告訴痴心漢了。」
「謝謝燕燕姊沒說出我的真實身分。」夏舒不好意思地道謝。
「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我還真怕找會被雷劈呢!」
「不會的,燕燕姊好心會有好報。」
「嘴巴真甜,就沖著這句話,我去沏壺好茶。」
說真的,夏舒沒想到歐陽凌會拿自己生命做賭注,賭燕燕會出賣她;雖然她很感激燕燕守口如瓶,不過這種差點喪命的結局,著實讓她嚇出一身冷汗,她發誓以後再也不要測驗他的心意了。
他是愛她的,她不應該再為難他,她打算回報他的愛。
但,她不知道該怎麼做?她想到的不多,她首先想到的是告訴他她的真實身分,不過她不想馬上回復女兒身,她想陪他上京科考。她有一個願望,就是能考上狀元,如果她不能當狀元,那麼她一定要當狀元夫人。
除非他考上狀元,否則她還是不會嫁給他,她會一直等到他考上為止。
一會兒變男,一會兒變女,這件事必須暗地里進行,她想蔻香園是個好地方,燕燕會替她守住秘密,所以她今天特地來找燕燕商量。
徐燕燕端著茶壺走進來,劈頭就問︰「你今天來是想干什麼?」
「人家想燕燕姊,特地來看燕燕姊。」夏舒客套地說。
「少肉麻,我看你是想借蔻香園跟歐陽公子私會。」徐燕燕說話一針見血。
「燕燕姊你好討厭!」夏舒窘迫地紅著臉。
「那天在畫舫上,你們說了些什麼?」徐燕燕逼問。
「很多,不過重點是--他向我提出成親的要求。」夏舒難為情地說。
「我懂了,你沒有答應他,也沒有拒絕他,所以他才天天來蔻香園等你的消息。」
「我對成親一事有很深的恐懼感……」夏舒深深嘆口氣,仿佛吐出多年來的積怨。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相對于徐燕燕的經歷,夏舒不過是小巫見大巫,在徐燕燕眼中,夏舒如同溫室小花,毫不了解表面風平浪靜的秦淮河,里面卻是驚濤駭浪,夏舒多留在秦淮河一刻,就多一分被吞噬的危險……「這事就像賭博,你只能憑直覺押寶。」徐燕燕勸導地說。「歐陽公子對你用情很深,我想你會是最後的贏家,你應該趁早答應他,不要再猶疑了。」
「他病罷好,明天再休息一天,後天是答應他的好時機。」
「你放心,我會把蔻香園布置的像新房一樣。」
「我沒打算和他那個……」
「那個是哪個?」徐燕燕一臉調侃。
「燕燕姊你別糗我了,我不會和他上床。」夏舒嚴肅地說。
秦淮河多變,仙女們為了從良,看到金龜婿不興守身如玉,奉生米煮成熟飯為圭臬,徐燕燕靈感地說︰「你看清楚,我這屋子就兩間房,一眼就看到床,男人看到床很容易產生沖動,萬一他想要,你怎麼辦?」
「我會把他手和腳剁下來,丟到河里。」夏舒認真地說。
看到夏舒眼中透著殺氣,徐燕燕發現夏舒性子古怪,越推她,她反而越往後退,所以徐燕燕不再多嘴,雙手合十地說︰「看來我得到廟里去燒香,求菩薩保佑歐陽公子平安。」
按著,兩人又有說有笑地聊了一陣子,直到兩人都有睡意了,夏舒這才起身告辭,往夫子廟的方向走去,但她並沒料到背後有個人影跟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