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河亭好不好玩?」惜春迫不及待地問。
「別提了,一提我的手皮就會變成雞皮。」夏舒一進門就癱在床上。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小姐你別賣關子了,快說給我听。」
罷說時,夏舒臉色像被烏雲籠罩,說到歐陽凌和崔巧巧眉來眼去那段,她甚至激動得咬牙切齒,但說到後頭,她整個人如沐陽光,非常亮麗,尤其是當她看到崔巧巧哭喪了臉的表情,她笑得嘴都合不攏。
惜春很快理出頭緒--小姐對那個叫崔巧巧的仙女充滿敵意。
但,為什麼呢?
小姐雖不像二夫人那麼有同情心,但她不至于會隨便嘲笑娼妓,可是從她剛才的話中,仿佛跟崔巧巧有著深仇大恨,而崔巧巧似乎也對小姐恨之入骨,是什麼原因使才第一次見面的兩個人彼此仇視?
這點惜春想不透,不過她相信癥結點在歐陽公子身上。
「小姐,喻令浩心腸不好,你要當心他。」惜春擔憂地說。
「喻令浩是個馬屁精,他的目標是歐陽凌,我只要離歐陽凌遠一點就沒事了。」夏舒沒好氣地說。「我看我應該當心的人是你--。出賣我!」
「惜春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做半點對不起小姐和夫人的事。」
「我問你,你服侍歐陽凌的理由是什麼?」
「報恩。」惜春避重就輕地回答。
夏舒從床上坐起來,憤怒地瞪著惜春。「你這麼說是污辱我的智慧,你以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麼嗎?」
「歐陽公子一表人才,家財萬貫,小姐若能嫁給歐陽公子,我相信大夫人再也不敢欺侮小姐和夫人。」惜春堅定地說。
「我不否認大夫人會為錢折腰,但我絕對不嫁風流的男人。」夏舒嘴角忽地一揚,露出難以捉模的神秘笑容,聲音懶洋洋地說︰「章庭雲倒是不錯。」
「小姐喜歡章公子?」惜春感到渾身一陣冰冷。
「你的臉色怎麼這麼蒼白?」夏舒明知故間。
「我晚上沒吃飯。」惜春答非所問。
「你覺得章庭雲如何?」夏舒眼眸掠過一抹調皮。
「很好。」惜春眼中有不安的火苗閃動。
「我打算跟地做朋友。」夏舒腿著眼,像一只捉到老鼠的貓。
「先友後婚。」惜春無法控制地發出硬咽的聲音。
「我才不會搶自己丫鬟的心上人呢!」夏舒咧著嘴笑。
「小姐,我沒有……」惜春咬住下唇,知道上當已來不及。
「我的丫鬟又不只你一個。」夏舒戲謔地說。「你這叫不打自招。」
「小姐,我不跟你好了。」惜春懊惱地說。
「我知道,你想跟章公子好。」夏舒促狹地大笑。
「拜托你笑小聲點,免得別人還以為是鬼在叫。」惜春真想找個洞鑽。
看到惜春被打敗的模樣,夏舒心里有種報仇的快感,誰想把她嫁掉,她就先把誰給嫁掉,她故意賊兮兮地說︰「女追男隔層紗,我不介意你晚上不睡在我身旁,而跑去和章公子同眠。」
惜春驚訝地低呼一聲,羞紅著臉,卻以冰冷的語氣說︰「小姐,夫子廟是佛門勝地,你別說這種不三不四的話。」
「我沒叫你破壞佛門清規,你們可以到外面的客棧睡。」
一聲喟嘆,惜春悲傷他說;「我目不識丁,根本配不上章公子。」
「我教你丁怎麼寫,這樣你就可以嫁給章公子了。」夏舒開玩笑道。
「章公子飽讀詩書,光會一個丁字是不夠的。」惜春幽幽道。
「惜春你很聰明,再加上有我這個老師,保證你很快就能知書達禮。」
「我只是一個卑微的丫鬟,最多只能當妾。」
「你先別灰心,愛情絕對能打敗門當戶對的惡咒。」
「小姐……」
「就這麼說定了,明天我就開始教你識字。」
一大早,夏舒就把惜春從被子里抓出來,教她識字寫字。
夏舒向來固執,只要是她決定的事,就算皇上出面也沒辦法改變她的決心。
雖然惜春嘴巴說不想學,不過她卻很用心地記下小姐教的每一個字,一個早上下來,惜春已經認得數十個字,但她初次拿毛筆,不太能適應,字寫得歪歪斜斜,吃過午飯之後,還繼續留在禪房里練字。
夏舒一心一意仍想參加科舉,又不便讓惜春知道,借口到秦淮河畔走走,卻偷溜到貢院去讀書了。
而惜春才練字沒多久,便听到門外經過的小和尚說章公子昨晚喝太多,吐了一地的穢物,到現在還無法下床用午飯,她立刻放下毛筆,直奔章庭雲房中照顧他。
太陽甫下山,夏舒怕惜春起疑心,匆匆回到夫子廟,一進房門就看到歐陽凌躺在她的床上,憤怒在她胸中爆發,一看到桌上尚未收拾的文房四寶,惡向膽邊生,輕手輕腳地走到桌邊磨墨,然後拿著毛筆輕輕地在歐陽凌臉上寫字。
看著他額頭上「婬蟲」兩個字,夏舒捂著嘴偷笑。
好不容易止住笑意,夏舒毫不留情地對著他的耳膜太叫︰「死豬!你干麼躺在我床上!」
歐陽凌不情不願地睜開眼。「你叫那麼大聲,都快把我的耳朵叫聾了。」
事情是這樣的,今天中午督撫設宴款待他,雖然他表明不喝酒,但官字兩倜口,督撫說他不喝就是瞧不起人,歐陽凌勉強喝了一杯,督撫才肯派轎送他回夫子廟,下了轎,兩眼昏花,連走錯禪房都不自覺。
「滾回你房間去!」夏舒鬼吼鬼叫。
「不要說滾,我現在連從床上爬起來的力氣都沒有。」
「你是得了什麼怪病?你快起來,我可不想睡在死人睡過的床上。」
「我沒生病,也死不了,我只是喝醉了。」
「少裝了,你身上一點酒味也沒有。」
「我只要一踫到酒就渾身無力。」
「笑死人了!堂堂酒公子酒量居然連個二歲小童都不如。」
「一點也不好笑,你只要去京城探听,你就會知道京城三公子是什麼樣的人。」歐陽凌揉了揉眼楮,他懷疑眼楮產生幻覺,才會又誤把夏公子看成女人。
不可否認地,他從沒見過像夏舒這樣皮膚吹彈可破的男人,還有那雙勾人魂魄的眼楮,和連崔巧巧都比不上的細致五官,如果他是女人,他保證,視女人如瘟疫的單邑也會拜倒在他的右榴裙下。
雖然他比老虎還凶,但他還是覺得他凶得很可愛。
可惜他不是女人!不然他……歐陽凌搖了搖頭,試圖搖掉歪念。
夏舒並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還以為他搖頭是為了清醒,以一貫冷冷的語氣對他說︰「就算我吃飽沒事干,我也不會大老遠跑到京城去了解你的為人。」
「你有沒有姊姊或妹妹?」歐陽凌好奇地問。
「你問這干什麼?」夏舒提高警覺。
「我想你家的女孩子一定長得美若天仙。」
「有又怎樣?沒有又如何?」夏舒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地臉紅了。
「有的話,我就叫你一聲大舅子。」歐陽凌帶著醉意說。
「幸好我只有一個弟弟。」夏舒聲音極不自然地說。
這一刻,她突然發現他長相英俊,特別是他的唇薄得真性感,足以讓任何女人都渴望得到他的吻,老天!她在胡想些什麼!她絕對不會是任何女人中的一個,她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把視線從他的薄唇拉開,但她卻無法克制自己的心跳加快。
歐陽凌並沒有留意到她的不自然,因為他實在不敢凝視她,免得混沌的腦袋勾起綺思,他央求道︰「能不能麻煩你替我沏杯熱茶?」
「你作夢!」夏舒板起臉孔。
「如果在三分鐘之內沒喝到熱茶,我保證吐在你床上。」
「你敢吐,我就扒了你的皮做新床單。」
「哦……」歐陽凌發出欲嘔聲。
夏舒無可奈何。「我去沏茶,你等我,不準吐在我床上。」
懊死的男人!夏舒一邊往廚房跑一邊咒罵,居然把她當書僮使喚!
她可不是好欺侮的,有仇必報是她的原則,為了懲罰他,她毫不客氣地在茶里吐了一口口水,讓他肚子痛。
不疑有詐的歐陽凌,喝下茶之後傻呼呼地說︰「你泡的茶好香。」
「我特別加了祖傳配料。」夏舒笑得幾乎得內傷。
「你……你在茶里吐口水!」歐陽凌臉色丕變。
「你好聰明。」夏舒一副敢作敢當的模樣。
「我實在不明白我什麼地方得罪了你?」歐陽凌百思不解。
夏舒愣了一下,她以為他會破口大罵,或是揍她幾拳,但在他臉上找不到一絲怒氣,她很快地把原因歸于酒精便他軟弱。「你全身上下都得罪我。」
「全身上下?」
「我娘說,沒成親以前看男人的身體會倒大楣的。」
「你又不是女人,男人看男人沒什麼大不了。」
這兩天,夏舒一直避免想起八仙樓那晚的情景,如今她竟在他面前主動提起,雖然他現在穿著衣服,蓋著被子,但她卻感覺到視線穿透這些遮掩物,清楚地看見他強壯的身軀,和雄偉的男性象征。
一股熱流強烈地貫穿她的四肢百骸,令她感到興奮,同時也令她感到害怕,她覺得自己像中邪,卻不知邪從哪來?深吸一口氣,夏舒下逐客令道︰「你快點把茶喝完,滾回你房間。」
「人家說女人的心情比天氣善變,你比女人更善變。」歐陽凌悻悻然地說。
突然的開門聲讓夏舒來不及開口反擊,是一臉幸福的惜春回來了。
「小……」一看到房里有別人,惜春趕緊改口。「公子。」
夏舒背著歐陽凌,眨眼暗示惜春。「你野到哪里去了?」
「章公子生病,我去照顧他。」惜春走近床邊,原先她還以為小姐眼里進了沙子,但一看到歐陽凌額頭上有字,她立刻懂了,佯裝沒事地問︰「歐陽公子怎麼會在我家公子的床上?」
「走錯房間。」歐陽凌起身走出去。
「小姐你在歐陽公子臉上寫的那兩個字是什麼意思?」
「婬蟲。」夏舒自鳴得意地大笑。
「他會不會跑來殺你?」惜春一說完,隔牆就傳來比著雷還響的咒罵聲。
「快把門鎖上。」夏舒眼楮露出驚惶失措的懼意。
「小姐,當心玩火自焚。」惜春搖頭嘆息,敢在歐陽凌臉上惡作劇,天底下恐怕只有不怕死的小姐才做得出來!
又過了幾天,夏舒和歐陽凌雖然仍同住夫子廟,又只有一牆之隔,但兩人都像相隔千山萬水,互不相見,就連惜春也被嚴禁到隔壁串門子。
表面上夏舒每天都笑臉迎人,不過騙得了別人,騙不了她自己,她的心一刻也不快樂,她感覺胸口里有一團黑雲,就像影子揮也揮不去,壓得她快喘不過氣了,她必須找個惜春先睡著的晚上到外面呼吸新鮮空氣。
秦淮河燈火通明。最大的好處是黑夜如白晝,人來人往,什麼都看得見,就算姑娘家夜晚出來散步也很安全,不過最太的壞處也是黑夜如白晝,人來人往,什麼都藏不住,想找個隱密的地方都不容易。
夏舒找了好久,總算在橋下找到一塊大右頭,坐了一會兒,被蚊子煩得不得了,才想起身,偏偏橋上傳來令她心亂如麻的叫聲。「歐陽公子請留步!」
歐陽凌停下腳步。「喻公子找我有事嘛?」
「你害苦了我。」喻令浩埋怨地說。
「我什麼地方害到你?」
「我到處找你,找得腳底長泡,耳朵淹水。」
「這些天我人在揚州,不過找人怎麼會找成耳朵淹水?」
自從醉眼看著夏舒之後,歐陽凌就無法阻止自己不去想夏舒,他甚至有個很傻的念頭--,希望夏舒是女紅妝;但這是不可能的,而且他覺得有這種念頭很齷齪,所以他決定離開夫子廟,遠離夏舒。
本來他以為到了揚州就可以撫平紛亂的思緒,靜下心來讀書,但情況反而更糟,他睡不好,吃不多,一個字也沒讀,成天發呆,連胡子也沒刮,雖然他看起來有些憔悴,不過他那張清俊的臉蛋卻因胡渣而顯得更有男人味。
他想不透自己為何變得如此奇怪?連他一向引以為傲的大腦也變得很奇怪,似乎只要一靠近夏舒,他的大腦就會變得不能思考了!
所以他決定重回夫子廟弄清楚原因,偏偏一下船就遇到喻令浩,他累得一點也不想听喻令浩說話,只想回夫子廟睡覺,但他看到橋下有個熟悉的人影,他的精神突然轉好。
他很想知道夏舒在橋下想干什麼?
不料喻令浩收了崔巧巧的好處,竟當起鴇父來了。「是巧巧姑娘,成天以淚洗臉,哭著拜托我找你,想見你一面。」
「我來秦淮河是因為仰慕夫子廟的讀書氣息,可不是來尋花探柳。」
「我了解歐陽公子志在科舉,但男人總歸是男人,有時也需要發泄一下。」
「你這麼說有辱巧巧姑娘只賣笑,不賣身的貞名。」歐陽凌當然明白崔巧巧對他有意思,若是在以前,他一定會毫不考慮地接受她的情意,但自從夏舒在他額頭上寫下「婬蟲」二字,他已不這麼想了。
「歐陽公子有所不知,巧巧守身如玉是因為她發誓,只有京城三公子才能梳櫳她。」喻令浩說道。
「請你轉告她,落花有意,流水無情。」
「我不敢,我怕我說了,她會上吊。」
「那你就告訴她,請她把目標放在另外兩位公子身上。」
喻令浩听出歐陽凌口氣不耐煩,雖然他知道崔巧巧會責怪他辦事不力,但他更怕歐陽凌怒責他多事,訕訕地說︰「既然歐陽公子沒興趣,我也只好勸巧巧轉移目標。」
喻令浩拱了拱手,急忙下橋離開。這時歐陽凌忽然從橋上向下探,臉色和聲音都充滿愉悅地問道︰「你要在橋下待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