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當空,站在甲板上,吹著海風,看著驚心動魄的海浪,聞著濕咸的空氣,沐月痕的心情前所未有的愉悅。
她非常喜歡坐船,因為船可以載著她在海上移動,不論想到哪里,只要有船,就無需擔心因為大海的阻擋而寸步難行。
看著耀眼的藍天白雲,享受陽光的洗禮,她揚起滿足的微笑,然後轉頭,看著不遠處的蒼岳。
因為義賣酒會在船上舉辦,所以此刻他正忙著與業界的友人交談。
像是察覺她的注視,蒼岳也緩緩的轉頭,與她四目相接,不需要言語,單純以眼神交流,仍然感受得到對方的心境和對對方的注意。
露出燦爛甜蜜的笑容,沐月痕發現自己竟然因為這小小的舉動而高興。
他微笑的挑起眉頭,像是在對她發出詢問。
她搖搖頭,咬著唇,示意他繼續忙碌,而她繼續吹海風,感受著有他陪伴的快樂心情。
他有一點點的改變,最近對她不錯。
她和他之間,沒有冷嘲熱諷的惡劣關系,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原因讓蒼岳不再敵視她,但是這樣子很好,真的很好,她很滿足,這就是她期望的幸福。
他們無法在一起的歲月,一段一段的熬,不很慢、很苦、很痛,不過得到現在的幸福果實,值得、滿足,令她更加珍惜。
如果所有的一切從頭再來,她願意再做一次,更願意完全承受,只為了換取此刻的快樂。
「不是你的東西,你不該強求。」一道嚴厲的呢喃突然響起。
沐月痕听到了,笑容消逝,疑惑的轉頭,看見一個陌生的男子。
他身穿沉穩的黑色唐裝,身材修長高大,一頭黑色長發被扎成辮子,置于腦後,宛如烏雲籠罩在她的眼前,隨著她的目光緩緩上移,更能感受到他充滿壓迫感的氣勢。
他戴著黑框眼鏡,銳利的目光太過幽冷,緊瞅著沐月痕。
她不寒而栗,忍不住想要逃離,勉強揚起禮貌卻笑意不達眼底的微笑,不甚確定的開口,「對不起,請問剛才是你在說話嗎?」
身著唐裝的男子依然面無表情,「不論你如何的努力,最後的結局都是一樣,難道你還看不出結果?」
「這位先生,你說的話,我不……」
「他不會屬于你,不管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你不斷的堅持,不斷的追尋,到最後仍然兩敗俱傷,你孤獨一世,同樣也會害得他孤獨一世,你和他之間,有緣無分。」
「有緣……無分?」笑容消逝,沐月痕頓悟,「你……」
「我想這些告誡的話,你並不是第一次听到,不是嗎?」
「我可以認定……你知道我所有的事?」
「不需要認定,我可以直接告訴你,我完全清楚。」指著自己銳利的雙眼,男子點點頭。
「為什麼知道?你又怎麼能夠肯定我和蒼岳有緣無分呢?」
「因為我看到你和他最終的結果,何不放手,不再執著?」男子淡淡的扯起嘴角,靠近她,兩人並肩望向海面。
「如果我不再執著,那麼……要做什麼呢?」身旁的男子似乎沒有惡意,但是他的話令她的心情變得沉重。
單憑他一句簡單的話就要她放手,何其難?
「他因為戰役而病逝,你跳崖相伴,無緣;你活活餓死,是他替你送終,最後換得的結果是他孤死在病床上,沒有任何親人送他最後一程,無緣;你因病餅世,他因你而決定終生不娶,直到死時,除了僕役替他送終之外,他還是孤老一人,無緣;你年邁辭世,雖然當時他已經成年,但是仍然因為你的介入,讓他終生未娶,直到死前的一刻,他還是知前兩世的命運一樣,孤老而逝,無人陪伴,你和他同樣無緣……經過這麼多的經歷,你還看不清楚嗎?你覺得自己這麼對待他,不殘忍嗎?其實他本來可以擁有更好的人生,兒孫滿堂,但是你破壞了一切。」
「因為我……破壞了一切?因為我的關系,所以他孤老一生,這……為何說是因為我?為何不說是老天在捉弄我們?為何不給我們幸福?為什麼要讓我們一世又一世不斷的錯過?我只是想要擁有他,有錯嗎?
錯,每個人的命運已經注定,是你強拉他作陪,是你執著過往,你忘不了過去,他的生命本來就不該因為你而受到牽連,如果沒有你這麼執著,你和他會過得更好,你該學會遺忘,執著一事非正確,唯有放下心、放開手,才能得到最好的結果。」
「學會遺忘?如果真的學得會遺忘,現在我不會仍然記得一切。」記得所有她與蒼岳的過往。
「你確定自己真的完全記得一切嗎?你逆天,難道感覺不出來有些事情已經在改變了?」男子深沉的笑了,眼底綻放冷情又詭異的光芒。
「我當然記得,如果沒有記得一切,那麼現在就不可能仍然尋找他,待在他的身邊……和他在一塊的數百年歲月,我當然都記……」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原來自信滿滿的她突然變得有些遲疑和不確定,神色變得僵硬和凝重,驚訝的抬起頭,不安又恐懼的望著他。
「你忘了,不是嗎?你忘了某些事情,雖然記得一世又一世與他相伴的短暫記憶,但是這些記憶時有時無,你對他就算再如何的執著,與過去牽連本來就是不正確的事,這是逆天的結果。」
「你的意思是……直到最後,我會完全的……將蒼岳遺忘?」
不可能,她記得第一世見到蒼岳的情景,雖然在哪里見到的,為什麼相遇,她忘了,但是愛他的心,那種感覺,仍然不變。
不會的,她記得第二世……第二世她好小的時候就死了,沒有遇上蒼岳。
第三世,她病了,而且好年輕的時候就死了,可是……她有找到蒼岳嗎?
罷剛身旁的男子說了,蒼岳為了她而終生未娶,但是她不記得臨死的那一刻,她與他是否相見,連他第三世的模樣都不甚清楚。
至于第四世,對了,她記得那時的蒼岳是個小孩子,而她的年紀已經好大了,然後她把孤苦無依的他帶回家照顧,然後……然後呢?
忘了,她真的忘了那些記憶,除了對他的執著和愛戀之外,為了什麼而愛、為了什麼而執著,她…她全忘了。
「你……能幫我嗎?把我所有的記憶全找回來。」沐月痕的臉色變得蒼白,流露出不安的眼神。
她不要忘了所有的蒼岳,她不要把岳哥哥遺忘,她要……所有的完整。
「你逆天,忘了嗎?直到這一世仍留有過去的記憶,已經很不可思議了,放下吧!傍自己更好的人生。」男子的笑容親和卻沒有溫度,搖搖頭。就算能幫,他也不會出手干預已經注定的命運。
「如果忘了,我會如何?會忘了自己愛他嗎?」她的堅持,她的執著,她不要失去,她要所有,如果全忘了,那麼她就什麼都沒有了。「你寧可在受傷的時候,拉著他一塊沉淪嗎?我說了,你和他沒有未來。」也就是說,她和蒼岳的關系也將到此為止。
本來就不該有,因為她的堅持而強迫拉上關系,到頭來,所有的一切都將回歸正向。
心頭更加寒冷,恐慌不斷的蔓延、發酵,沐月痕瞪大眼,心底的空洞愈來愈大。
雙手緊緊抓著胸口,冷意從中穿透,無法暖和,她無力的靠著欄桿,微晃的船身就像她此刻的腦袋,天旋地轉。
「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很殘忍,拉著他一塊痛苦,一生一世的命運全都被你玩弄。」男子嗓音低沉的喃喃。
他的話好刺耳,扎痛人心,她完全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只是想要與蒼岳擁有一個圓,只是希望兩人能夠完成前世的惋惜,從來沒有想過要傷任何一個人,更不可能想要傷害他。
「你一個人的執著,換來的是自己的幸福和他的痛苦,這麼做真的沒有意思。」
有嗎?她真的這麼做了嗎?拿愛來當作堅持的盾牌,真的太自私嗎?
因為她愛,所以他受傷;因為她愛,所以他孤老一生;因為她愛……他卻永遠得不到愛嗎?
不要,不要在現在告訴她這些事實,她和他才正要快樂啊!她好不容易讓兩人的關系改變了,好不容易要開始幸福了,她不要知道這些答案,不要知道這些事實。
誰來救她?她不要被內疚席卷,只是想要她的男人而已,為什麼這麼難?
「你在做什麼?」
一股令人震撼的暖意在她感到最寒冷的時刻緊緊的將她包覆,燙熱的溫度在心口慢慢的擴散、蔓延,哀傷的沐月痕轉頭,看著蒼岳高大的身影。
他緊緊的擁著她,將她護在懷中,好像也感受到她的痛苦,小心翼翼的讓她與那名陌生男子保持適當的距離。
嗅聞著令人安心的熟悉氣味,尋得避風港,她緊緊揪著他,臉埋進他的懷里,掩藏所有的傷痛。
蒼岳充滿敵意的瞪著陌生男子,從剛才他就注意到她與這個男人在談話,原來以為只是不相識的兩人隨意聊聊,可是男子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她的神色變得哀感和憂傷,絕望又苦澀,狠狠的沖擊他的心頭。
他知道當她露出這種表情時,代表她正感到難過,正受到言語的打擊和摧毀。
為什麼他會這麼了解?因為他也曾經對她做過這種事,看過好幾次她為了他不善的嘲諷而顯露出如此哀絕的神情。
這個男子在和她說什麼?為什麼讓她露出這種脆弱的神色?
「蒼先生,久仰大名。」身穿唐裝的男子面對蒼岳顯而易見的敵意,溫和的笑了。
蒼岳冷冷的眯起眼,感覺得到懷中的她不住的瑟縮、顫抖。
「紀大師,我一直在找你……喔!原來紀大師與蒼總裁相識啊!我還想將你介紹給蒼總裁。」一名體態微胖的男人笑眯眯的走過來。
「紀大師?」蒼岳皺起眉頭。
「蒼總裁,你先前不是問過我,關于我辦公室里那幅貔獸圖是從哪里來的?那就是紀大師送給我的,听說它有鎮邪的作用,我看你似乎非常喜歡,所以今天才要將紀大師介紹給你。你可別因為紀大師年紀輕輕就小看了他,听說不少企業老板也是經過紀大師的指點,公司業務才會蒸蒸日上。」
冷戾的雙眼直瞅著身穿唐裝的男子,蒼岳想起自己確實曾經十分欣賞微胖男人辦公室里的那幅畫,事實上,他對于東西很少有喜愛到無法忘懷的情況,但是那幅畫確實令他愛不釋手。
「我是紀紹,蒼總裁,你好。」唐裝男子伸出手,不著痕跡的掃過蒼岳緊緊擁著沐月痕的手。
面對和善的他,蒼岳緩緩的伸出手。
兩人的手交握的瞬間,紀紹不知為何微微蹙起眉頭,若有所思的斂下笑容。
「能夠請問你方才對我的女人說些什麼嗎?我看她似乎對你非常恐懼。」
回過神來,紀紹笑了笑,「恐懼?不,我想你搞錯了,我只是和這位小姐閑聊,因為我對命理有些研究,所以給了她一些誠懇的忠告。」
「喔!我倒想听听,大師你所謂的忠告到底是何事?」蒼岳露出客套的微笑,好整以暇的等著他給答案。
「蒼……蒼岳,我們走了好不好?我不舒服,我們離開這里,回艙房休息,好不好?」沐月痕听到蒼岳好奇的問題,緊張不安的拉扯他的衣袖。
「看來小姐身體微恙,我想一定是因為待在甲板上太久的關系,女人總是比較嬌弱,海風強烈,船身搖晃太大,確實容易讓人感到不舒服,如果蒼總裁對于我有任何問題或誤解,紀紹先在這里和你說聲抱歉,不過如果你有任何事情需要解惑,也歡迎你晚點一塊用餐談談。」紀紹表現得正大光明,一點也沒有心虛,也不刻意隱藏。
蒼岳眯起眼,盯著他好一會兒,然後因為沐月痕不斷的顫抖,情況似乎不太好,毅然決然選擇擔憂她。「如果有時間的話,一定。」
他將她擁得更緊,急忙離開。
當他們兩人經過身旁時,紀紹再次流露出意味深長的目光,這一次,他凝望的對象不是沐月痕,而是高大的蒼岳。
※※※
「你還好嗎?」將臉色蒼白的沐月痕安置在床上,蒼岳皺起眉頭,憂心不已。
她牽強的扯了扯嘴角,露出安慰的笑靨,「我沒事,可能……可能是船搖晃得太厲害,所以才會覺得不舒服。」
「我找醫生過來替你看看。」他伸出手,想要打電話。
她白皙的小手覆蓋在他的手背上,制止了他,搖搖頭,「不用了,我躺一下就好,因為不太習慣而暈船就要讓醫生看,那很糗的。」
「可是你的臉色看起來很糟。」蒼岳不贊同她的逃避。
「你很忙嗎?如果忙的話,別管我了,我只要睡一下就好。」她不會讓他知道,讓她臉色變糟的原因不是為了暈船,而是得到的答案太震撼。
「不忙,你睡,我坐在這里陪你。」他放不下她,即便方才正和一名企業大老在談論公司合作,但是和她的問題一比,哪一個重要,答案立刻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