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櫃見狀笑道︰「如果小扮怕小店欺生客,信口開河,也可暫時只付訂金,待兩日後用過菜色,若滿意,再付余款也行。」
「這還差不多!」小川子哼了聲,從袖子里掏出一個錢袋,再拿出一小錠金子擱在桌上。心里還美滋滋地想︰瞧自己多會給主子當家,若是主子知道了,必定會夸自己機靈沒被黑店宰了吧!
掌櫃的將金子收下,笑容可掬地道︰「多謝小扮,小店馬上去籌備材料,兩日後,敬請小扮光臨。」
「好……噯!」小川子轉念一想,又叫住他︰「等會兒,你先報下菜名給我听听,回去我家少爺問,我也好答。」
「哦,是這樣,那也好,小扮,你听好了!」掌櫃頷首,拿起茶碗,先「咕嘟咕嘟」灌了好幾大口茶水,才清清嗓子,深吸一口氣,開始氣壯山河地報菜名了。
「首先是八盤『切時果』,分別是春藕、鵝梨餅子、甘蔗、乳梨月兒、紅柿子、切橙子、切綠桔這些;接著是十二品的『時新果子』︰金桔、葴楊梅、新羅葛、切脆橙、榆柑子、新椰子、梨五花兒等;而後則是十二味『瓏纏果子』,名目有荔枝甘露餅、荔枝蓼花、荔枝好郎君、瓏纏桃條、酥胡桃、纏棗圈、纏梨肉、香藥葡萄、纏松子、糖霜玉蜂兒、白纏桃條……」
小川子听得直咋舌,半天說不出話來。
那掌櫃的氣都不帶喘,繼續滔滔不絕道︰「這些果子上完後,就是正菜的『十五盞』了︰第一盞是『乳釀魚』、第二盞是『珍珠翡翠白玉羹』、第三盞是『羊舌簽』、第四盞是『梨炒雞』、第五盞是『荔枝肉』、第六盞是『鴛鴦炸肚』、第七盞是『鵝肫掌湯齏』、第八盞是『螃蟹釀橙』、第九盞是『南炒鱔』、第十盞是『鮮蝦蹄子膾』、第十一盞是『五珍膾』、第十二盞是『瑪瑙豆腐』、第十三盞是『荷包牡丹蝦』、第十四盞是『虎皮肉』、第十五盞是『三脆羹』。」
就這些菜名兒,當下僅是听,小川子就已昏了頭,哪里還有心情來找碴?
誰知那掌櫃的還不依,仍然跟那念經的老和尚似的絮絮叨叨︰「此外有插食八品,分別是炒白腰子、灸肚胘、灸鵪子脯、潤雞、潤兔、灸炊餅……」
小川子猛地跳起來,朝外直沖,他被嚇得逃之夭夭啦!
掌櫃的是個敬業的人,仍然不屈不撓的,跟著追出店門,在後頭扯著嗓子喊︰「喂!小扮等等!還沒說完哪,最後還有酒果子十道,分別是︰砌香果子、雕花蜜煎、時新果子、獨裝巴欖子、咸酸蜜煎、裝大金桔小橄欖、獨裝新椰子、四時果四色、對裝揀松番葡萄、對裝春藕陳……公……梨……啊……」
小川子驚慌失措地捂住耳朵落荒而逃,唯恐被追上。
那樣的店,就算不是黑店,也勝似黑店啊!
想想就心有余悸,小川子驚魂未定地回到郡守府,將事情的前前後後劈里啪啦一番大吐苦水,一向難伺候的刁蠻主子不僅不惱、不驚、不奇,竟還忍俊不禁地「噗嗤」笑出了聲。
「少爺?」小川子受得驚嚇不小,尤其是看到最近數天都像被人欠了十幾萬兩銀子,心情不爽的主子竟然笑了,嘴巴就張得能塞兩個雞蛋進去。
「過兩天,你再去就是了,那店里要多少銀子都隨它,你盡避付,不用討價還價。」
可惜主子很快斂起笑容,交待過後,再次開始裝憂郁,那張俊得足以讓玉陵城的婦孺尖叫的臉孔,直愣愣地對著窗外,眉頭深鎖,不知道在想什麼心事?
于是過了兩天,小川子听從指示,再次蒞臨了「得味居」。
這一次可不像頭一回那樣囂張了,而是低調得不能再低調,可惜,「得味居」的那排場,完全沒讓他遂心。
因為實在是太高調了!
一道一道的菜肴,被接連不斷地端上桌來,很快一個桌子就擺不下,又利落地加了一張桌子,沒多久是第三張、第四張……
目及處,滿眼都是精致美食,無論是「玉膾絲蓴」、「野味飛禽」、還是「青紅翠綠」,皆以精妙的刀工、絕佳的火侯、秘制的調味,或炒、或燒、或炖、或炸、或蒸、或煎、或爆、或煲、或燜、或溜……各種食物的香氣纏繞在一起,撲鼻而來,實在是「碧油煎出女敕黃深,滑欲流匙香滿屋」,別提有多香了!
店里店外,里里外外都圍滿了人,玉陵城里的老百姓,像看耍猴兒般地看著坐在桌前那唯一的「京里人」。
這樣的排場,這樣的陣勢,叫小川子實在是受寵若「驚」。
瞧,那上菜的,除了機靈精瘦的小二,就是肥胖可親的大嬸,遠不及宮里的仕女來得美貌,但,只要看一眼那菜色,還真有皇宮大內的派頭。
「小扮,您看您是先吃著,還是先喝杯定神茶收收驚?」專門候在一旁伺候的掌櫃,瞧見他目瞪口呆地傻樣,十分好心地上前問了聲,「或者您不知道要先吃哪一樣,先听我再報一遍菜名兒?」
「別!您千萬別!」小川子兩手亂擺,生怕他又來一堆「果子」、「條兒」和「餅子」。
「那……」掌櫃的困惑地問︰「那小扮這是怎麼了?」
「喏……」小川子就愁眉苦臉地用手朝對面茶樓一指,「我家少爺,非要在那里用餐。」
「哦……」掌櫃的朝茶樓看了一眼,點了點頭,表示了解,心下卻悄然嘆道︰想必這家的少爺有些不便出來,可惜了!既然投胎到這麼有錢的人家,怎麼就偏偏生有缺陷,不敢出來以真面目示人呢?
于是「得味居」里的人,又「霍霍拉拉」地大搬一氣,將那些美食全給轉移到了對面的茶館。
這下老百姓們不樂意了。
「嘁!真小氣!」
「可不是,听說這頓飯值三百兩銀子哪!咱們吃不起,看看都不行嗎?」
「哼,有錢人了不起咩!」
「就是!不如跟著去茶樓,看是什麼人!」
「是呀,茶樓不也開門做生意嗎?」
眾人議論紛紛,卻沒人敢進茶館去,因為茶館外頭如天庭里南天門前的神兵神將般,同樣也守著三個面無表情的大漢。
大漢們個個面如黑鐵塔,不苟言笑,而且似乎生怕驚擾了那神神秘秘地躲在茶館里品嘗美味佳肴的主子,于是不約而同地拿銅鈴般的眼楮往人群一瞪,里里外外便立即鴉雀無聲。
唉,有錢人啊有錢人,吃個飯還有人保航護駕!眾人心里又是一陣郁悶。
莫約一個鐘頭的樣子,那「見不得人」的「少爺」用完了午膳,似乎很是心滿意足,派小廝付了剩下的銀兩,然後將剩余的食物打包,由三個大漢拎著揚長而去,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少爺呢?依然是半點人影都沒瞄見。
「得味居」的人去茶樓搬了碗盤,眾人一看,嘩,那叫一個干淨啊!竟然一點殘湯剩飯的都不留下來,可見越是有錢人越是小氣啊!
自這天起,此事一傳十,十傳百,搞得整個玉陵城都轟動了,「得味居」天天人滿為患,光是圍在那看菜單兒、听掌櫃的報菜名兒的人就陡增了好幾倍。
想想也是啊!如今這兵荒馬亂的,關外那些敢吃生肉的異族還盯著這滿城的「人肉」呢,誰願意吃頓飯就花上整整三百兩銀子,不是神經有問題,那一定就是太有錢了……燒得慌!
可不是麼,絕對的太有錢了,燒得慌!小川子也這樣想。
身為奴才,他萬萬不敢臆測自家主子是否是受了何種刺激,才搞出這種事來,反正他平時搞出來的離經叛道的事也不少了。
至于說到有錢嘛,他小川子到是敢拍著胸脯打包票,若是主子說自己第二,絕對沒人敢夸口自己是第一。
沒辦法,就是這麼牛!
听府里的郝管家說,主子少年時非常頑劣,十分叫人頭疼,幾年前突然開始專心經商,借著生意,大肆斂財起來。
其實僅是老侯爺的家產就足夠吃上好幾十輩子了,可偏偏人家志向大,不是自己掙的,還偏就不要!
這些年,憑著天分和勤勉,手下的生意做得是風生水起,分布大江南北,可謂「遍地開花」。「寶豐隆」的名號在商場上早就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無論是在何處城鎮設立分號,必然會座落在商街上最繁華的地段,賺了個盆滿缽滿。
錢莊、當鋪、繡莊、酒樓……等,只要能賺錢的,就沒有他家主子不敢干的,但不知道出于什麼原因,自從十天前來到這邊關玉陵後,主子到像是把所有的生意都拋至腦後,一門心思地留在這里,不走了!這邊關雖然稱為「塞上江南」,可也遠沒有京城之繁華,沒有麓城之美麗,更沒有鄴都之富饒……這麼個地方,究竟有什麼特別之處,就這般吸引主子的呢?
反正,「吃吃喝喝」中渡過的日子過得飛快,一晃又是好幾天了。今兒,「得味居」精心籌備,要進獻給主子的是「四大美人」。
西子、貂嬋、昭君、貴妃,如此香艷的名字,怎麼能不令人暇思?倘若真的換成活色生香、沉魚落雁的美人,左擁右抱、坐享齊人之福,應該遠比那五百兩一頓的飯菜,還要更轟動些吧?
可惜的是,此時此刻,那「四大美人」被擺進繪著煙青色花紋的白瓷大碗里,成了給人裹月復的食物,再也妖嬈不起來了;又配上幾碟清淡可口的小菜,以及用早稻米蒸好的飯,細心地用精致的食籃裝著,小川兒跟掌櫃的道了個別,才小心翼翼地拎著食籃出了飯館,直奔茶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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