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流忽然都向街角涌去。
她掃視一眼,饒有興味地說︰「好像有熱鬧看呢,我們去瞧瞧吧。」
「小姐!小姐!」翠濃急得直跺腳,她跺腳的功夫,小姐已經擠進了人群。
人群正中間,一個白衣素袍的書生正在賣畫,她陡然怔住,眼中涌起濃濃的水霧。
那個書生長得很干淨,面如滿月,眼眸熠熠如星,唇畔帶著淡然的笑容。
背後的畫有花鳥魚蟲、青山翠柏、流泉飛瀑……卻唯獨沒有人物的肖像。
一個頭戴金簪、身穿綾羅的女子湊在前面,魅惑地眨著眼楮,聲音甜膩嬌糯︰「公子,您可不可以給我畫一幅像?我願出雙倍……不是,三倍的價錢。」
書生輕搖螓首,「對不起,小生從來不畫人像。」
「呃,」女子詫然問道︰「為什麼呢?」
書生微側著頭,思忖了片刻,赧然說道︰「小生真的不知道為什麼,就是沒有辦法下筆。」
鮑子打扮的小姐湊到他面前,沉聲問道︰「你,認不認得我?」
書生揚眉看了看她,微微一笑,「不好意思,公子,我們素昧平生,小生又怎麼會認得公子呢?像公子這樣豐神俊朗的人物,小生如果見過,一定不會忘記。」
「你再仔細想一想,真的不認得我嗎?」小姐盯著他。
書生搖搖頭。
穿著綾羅的女子白了她一眼,「你不畫畫,湊什麼熱鬧啊?想攀交情也不用這個樣子嘛,人家都說不認識你了。」又對書生笑眯眯地說︰「你既然從來沒有畫過,為什麼不試一次呢?你的畫那麼栩栩如生,畫起人物來,自然也是錯不了的,大不了,我出四倍的價錢……」
小姐怔怔站在原地,痴痴看著他,眼中濃濃的都是氤氳霧氣。
「小姐,這里人太多,我們到別的地方去吧。」翠濃擠進來,扯扯袖子,把她拉出來。
她失魂落魄地被拉出來,目光還凝結在擁擠的人群上,書生的身影,已經被人群完全遮擋住了,距離這麼近,卻又那麼遙遠,仿佛咫尺天涯。
思緒飄蕩回二十年前,自己的前生,那時候,她的名字還叫隱蓮。
她親眼看到,那個皎潔如月的男子用自己至純至陽至潔的血換掉了自己的魔血,然後死在自己懷中,就在那一刻,她的心碎掉了,碎成千千萬萬片,那千千萬萬塊碎片又碎裂成千千萬萬片……
原來,這就是心碎的感覺,原來,這樣椎心蝕骨的痛,就是心碎的感覺……
毫不遲疑地,她拔出插在他胸前的那把盤龍劍,用力刺進自己的胸膛,鮮血涌出,殷紅的血涌出……
和他冰藍色的血液流淌在一起……融匯成異常璀璨妖冶的色彩……
想象中痛苦的感覺並沒有來臨,恍惚中她看到早已飛升成仙的師父手執拂塵從天而降,輕飄飄落在面前。
「師父。」她低喃。
師父悲憫地看著他們兩個,低聲說道︰「璃月是個痴兒,寧肯永遠被打入無間地獄,也要換取和你在一起相處的短暫時光,他的一片痴情不但感動了你,也感動了天地。上天垂憐,念在他破除血魂咒拯救無數蒼生的功德上,網開一面,特準許你們投胎為人,經歷人世的輪回。」
「那麼,來生,我們還會重逢嗎?」隱蓮凝望著璃月慘白的臉頰,輕聲問道。
「你們自然還可以重逢,你還會保有今生的記憶,不過,璃月的魂魄已經過了奈何橋,喝下孟婆湯,所以,他不會再記得前塵往事。」軒逸真人嘆息一聲,「上天意旨,如果喝下孟婆湯的璃月還能認出你,就成全你們,在三生石上刻上你們的名字,讓你們可以生生世世在一起。如果,他沒有辦法認出你,那麼,注定你們有緣無分,生生世世都會擦肩而過。」
人潮洶涌的街頭,隱蓮咬緊了嘴唇,哦,她今世的名字不叫隱蓮,而叫做史明月,當朝右丞相史浩之女,以美貌和文采名揚天下。
錦衣玉食的生活,僕從如雲的日子,她卻並不開心,沒有他在身邊,怎麼會開心?怎麼能夠開心?所以,總是流蕩在街頭,苦苦尋找著,尋找著那個皎潔如月、熠熠如星的男子。
無數次的尋覓,終于,他就近在咫尺,然而,他終于,還是……認不出她啊……
一滴殷紅的血從咬破的嘴唇滲出來,隱隱地痛,更痛的是流淌著殷紅血液的心髒……生生世世都會擦肩而過……她好像被打入了無間地獄,在火山上炙烤著,在油鍋里煎熬著……
打了個寒噤,這樣的做人,寧肯,寧肯被打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再為人。
橙色的太陽慢慢墜落在天邊,美麗猶如蓬萊山的落日。
往事如煙,前塵如夢。
史明月眼角的淚珠終于滑落,滴在塵埃中,很快消弭不見。
街頭的人群,已經漸漸散去,街角的書生,正在整理著畫攤。
「小姐!小姐!」翠濃扯著她的袖子,急出一頭熱汗,愁眉苦臉地叫道,「你怎麼啦?為什麼站在這里發呆?我叫了你好多聲,你都不答應?該不會是突然撞邪了吧?」她渾身戰栗了一下。
沒有回答她,史明月依然痴痴地凝望著街角的書生。
那書生把沒有賣出的畫都放進背袋中,然後背著背袋,從她們身邊,緩緩走過。
史明月攥緊手中的折扇,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壓抑住叫他的沖動。
他慢慢走著,一步步,走出了七八步,忽然回過頭,定定看著她,微蹙眉頭,上揚著嘴角,「公子,我們……」他遲疑一下,「我們是不是曾經在哪里見過?」
「你……見過我嗎?」明月聲音微微地顫抖。
「小生不知道,」書生微側著頭,很煩惱的樣子,「我們明明沒有見過,小生卻對你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好像,我們……」他微微紅了臉,垂下眼瞼,低聲說︰「好像我們本來就是很親近的人。」
史明月長長地出了一口氣,嫣然一笑,「我們本來就是很親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