桐縣城最繁華的地方在東街,商家林立,人潮洶涌。
位在這條街上的吉樣酒樓,佔地遼闊,分有一樓大堂和二樓雅座,每日進出的客人川流不息,是當地最負盛名的酒樓。
不過,它最教人稱奇的不是菜色多、菜肴美味……雖然這也是它招攬客源的一絕,而是閑話多過牛毛,每個人都喜歡在此處高談闊論。
所以若是想打听些什麼,或是听听近日發生什麼事,來吉樣酒樓準沒錯。
二樓靠窗而坐的男女和低頭猛吃的少年和女娃,則無意流于俗媚,他們耳不聞雜音,安靜進食,怡然自得地自成一方天地,
「吃慢點,紅紅,沒跟你搶,小心噎著了,」阿壽勸了句。真有那麼餓嗎?
竟把整盤菜倒進碗去。
誰說沒人跟我搶,你是眼楮瞎了是不是?沒瞧一筷子粉皮肉絲從我面前經過,落在你的碗里,還有那碗女敕筍雞茸湯……蘇!快吃、快吃,絕對不能吃輸人。
阿壽沒瞧見桌上的龍爭虎斗,倒是看出紅紅心里的不滿,紅紅不只一次從她碗中夾走陌千臾夾給她的肉片,還得意又帶點輕蔑地揚起下額。
她看了好笑卻不說破,由著紅紅孩子氣的行徑,她本就對葷食沒多大興趣,吃它只是為了填飽肚皮,
不過紅紅搶得再凶,她的碗里也始終沒空過,醋溜魚片、雙菇炖雞、水晶肘子……色香味俱全的各種佳肴堆得碗尖。
無奈地嘆喟,她一臉求饒地望向喂上癮的男人,她的食量真的無法和豬媲美。
「喝點白術菊花酒,補神定氣,治心虛寒,對你的腦傷也益處良多。」腦疾比其他疾病包棘手,不易療愈。
陌千臾時時惦記她的失憶,她一日不想起來便一日難受,他看了心有不忍。
雖然身體並無大礙,阿壽天生的復原能力加上他的醫術,玉肌水膚不留瑕疵,美若白玉,可他仍然無法安心,腦部的病變向采最難預測,他不賭那萬分之一。
「我好了大半,頭也少疼了,你別老為我憂心,死不了的。」她的用意是想讓他寬心,結果反而說到他的恐懼。
「什麼死不死,別胡說,晦氣,我怎麼可能讓你有事。」他突然記起救起她時的情景,竟有些害怕起來。
當時她的臉和四肢呈焦黑色,渾身雷擊後的燒焦氣味,他診了好幾次都診不到脈象,幾乎已是死人一個。
是他不死心一試再試,才診出微弱氣息,並以煉制不易的「回魂丹」混其鮮血喂入她口中,再用內力催化藥性才救下一命。
如果他再慢上一盞茶工夫,恐怕佳人芳魂已逝。
阿壽唇角微揚。
「我知道你費了多少心力救我,我這條命是撿回來的,若是沒有你,我也不能安然坐在這里。」
陌千臾取巧的接話,「那你打算怎麼報答我?救命之恩可是大過天。」
「我一直以為你是儒雅謙遜的君子。」施恩不望報,一切但求問心無愧。
「我也曾經以為我是,直到遇見你。」他將雞肉去皮,放到她嘴邊,眼中溫笑透人心坎,徐徐而入。
「……」說不過他,她選擇沉默,勉為其難吞下入口即化的雞腿肉。
樹無皮,必死無疑;人若無皮,天下無敵,她認輸。
一張桌子四個人,除了樓下傳來的嘈雜聲,鴉雀無聲,
也因為沒人開口說話,埋頭進食才听清楚底下酒客的交談,其中幾人的閑聊令陌千臾手中的筷子一停,眉心徐徐攏起。
「你們听說了沒?名劍山莊的霍五死了。」
「什麼?!幾時死的,他不是才四十出頭而已?」正值壯年、武藝超群,哪像短命之相。
霍五死了?陌千臾心口咯瞪一下。
「上個月十九,被人發現死在城外五里坡。」
上個月十九……不就是他救他的那一天?
「怎麼死的?」
「一劍穿心,連心都給刨了,捏爆丟在一旁,死狀甚慘。」手段真凶殘,殺人還不給全尸。
「是江卻追殺吧!他到底惹上哪一路的凶神惡煞?下手這般狠毒。」人死恩怨了,何必虐尸。
聲音忽地壓低,似怕被人听到。
「是三玄教。」
「什、什麼,近年崛起于南域的三……三玄教?!」傳聞以人血獻祭,殘暴狠戾的邪教。
「根據百曉生透露的消息,芝高人膽大的霍五居然潛入三玄教總壇,盜走他們鎮教之寶「蒼日〕。」存心找死嘛!難怪人家不放過他。
百曉生,百家乒器譜編者兼萬事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天底下沒有他不知道的秘密。
「什麼是「蒼日」?」是刀劍還是神物。
「你連「蒼日」是什麼都不曉得,還怎麼在江湖上行走,那是一顆通體墨黑的圓珠,約雞卵大小,能驅邪避毒、延年益壽。」
陌千臾不動聲色的以口就懷,飲了一口酒,指尖撫過腰間錦袋里的圓物。
「霍五一死,「蒼日」下落不明,三玄教派出十位聖女四下找尋,認為他死前最後見到的人有可能是擁珠人。」若是三玄教找上門,恐怕凶多吉少。
最後見到的人?陌千臾眼神驀地深沉,思忖著該如何避開這場災禍,保住在意的人。
霍五身上的傷是他醫治的,所用的傷藥也是他獨家研制,而藥材大都采自落雁山,稍通醫理者一見用藥便知到何處尋人。
醫名在外的他會是第一個被懷疑的人。
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他不過本著醫者仁心救人,沒想到竟招來天大的麻煩,
「怎麼了,你臉色有些發青。」他面色凝肅,似有憂思在心。
「發青?」他失笑。
頂多是苦惱不得安生,又要面對無心摻和的江期,還不至于膽怯這點小事。
「你印堂暗沉,面有青色,近日必遇災劫,小心血光之災,」此事可大可小,馬虎不得。
陌千臾取笑道︰「莫非阿壽會看相不成?」
沒往心上放,他听听便罷。
抿起唇,她輕輕皺眉。
「我曉得你們把這種事視為怪力亂神,但有些事寧可信其有,別太堅持己見。」
「阿壽的關心我收到了,我會謹慎行事,絕不讓你擔憂。」該來的總是會來,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
「我不是擔憂,而是忠告,我看得見……」周遭人的命格,壽命長短,她一目了然。
「小心……」
阿壽正想說出自己異于常人的能力,冷不防一道黑影朝面部襲來,陌千臾及時拉開她,以長筷拍開傷人暗器。
定神一瞧,掉落地上的是一只繡花荷包,沉甸甸的,雖然不致命,可砸到人絕對是疼痛不堪。
「誰準你靠近他,還不給本小姐離遠點,你知不知道他是我看上的男人,沒有人可以對他痴心妄想!」
听到刁蠻至極的嬌斥聲,陌千臾忽感頭大的露出苦笑,為時己晚的想起,縣城內有個他避之唯恐不及的女人,他居然還自投羅網地踏上她的地盤。
「杜小姐…」
「陌大哥,人家說過多少遍了,以你、我的關系,叫我晴雪就好,人家千盼萬盼總算盼到你了。」她媚眼生波,眨呀眨地,眨出我見猶憐的淚光。
明眸皓齒、媚態橫生的杜晴雪,一身大唐女子打扮,繡著花鳥圖案的鳳尾裙,上身是薄可透光的女敕黃絲衫,艷紅色的抹胸十分搶眼。
最讓人難以移開視線的是她那豐腴的雙峰,波濤洶涌,呼之欲出,美好春光攏不住。
不只是男人,連女人也會看傻眼,盯看她刻意展現的嬌媚和豐滿體態。
「禮不可廢,杜小姐,在下來得倉促,恐怕無法登門拜訪,杜大人他如今可安康?」陌千臾拱手行禮,進退談吐不逾矩。
杜晴雪正是那縣太爺的千金,她容貌出眾,眼高于頂,自恃有點才情便目空一切,竟以桐縣第一美人自居。
「你怎麼只問我爹好不好,不問我想不想你,要不是有人瞧見你在市集走動,我都不曉得你進了城,」她不滿地嘟起嘴,語帶嬌嗔。
陌千臾身形一動,不著痕跡地避開她落在肩上的柔荑。
「杜小姐說笑了,你乃是備受呵寵的官家千金,在下不過區區游方大夫,哪里值得小姐費心關注。」
所調最難消受美人恩,他躲她躲得凶,平日若非必要絕不進城,就算進城也會迅速辦好事情,盡早離城。
神女有心,襄王無夢,對縣太爺千金的錯愛,他敬謝不敏,有多遠離多遠。
杜晴雪無視名節對他百般糾纏,作風大膽地頻頻示愛,要是他不謹守分際與之往來,恐怕落人口實,成了入門女婿。
「哎呀,你就會氣我,人家對你懷著什麼樣的心思,你會不明白,我等了你三年,你何時要上我家提親?」她不怕羞的明示,欲將終身托付于他。
清潤黑瞳一凜(l n),他聲音微沉,「杜小姐請勿自損名節,在下並無攀親之意,三人成虎,流言可畏,有些話不該輕率說出。」人必自重而後人重之,他不想撕破臉,但杜晴雪就是听不懂暗示,逼他話越說越重。
「我不在乎流言,我就是要嫁給你,連我爹都同意將我許配給你,就等你請媒人上門。」今生她只願為他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