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孤雁山上,秋木已深。
半山上獨立一座青雲庵——青燈古剎,千峰幽靜,晨鐘暮鼓,蕩滌人心。
盧大娘在此落盡三丈煩惱絲,隔絕紅塵世事,尋求余生的安靜以及為自己的前身贖罪!
白玉溪與後五紋一一向她拜別,看她一襲灰衣轉身拜入佛門,宛如一抹微塵,穿越了塵世,漸漸遠離了塵世。
諸般過往,仿佛一筆勾銷!
此時,一縷朝陽穿破秋林,秋枝,在葉隙間爍爍綻放,宛如千萬朵閃爍發光的金花銀葉。
後五紋的眼中,這個世間似乎未曾轉換,依然充滿了青春的歡樂,生命依然如是這滿山滿野的樹葉般多姿多彩,絢麗璀璨。
他仰頭深深地吸取了一口林中的秋意,雙手虛張了一個懶腰,忽然「哎呦」地叫了起來。這一生叫得驚天動地,把一旁尚自神色低沉的白玉溪叫得回過神來,迷惘地望著他一臉痛楚!
後五紋在她面前磨著牙齒,呀呀地叫,雖然穿了一身矜貴而倜儻的月色錦緞長袍,卻沒有一點身為白玉山莊少莊主的覺悟與姿態,還是一副痞子小賊的怪模怪樣。
唇角上依然抿著他那一抹玩世不恭的輕笑。
白玉溪不由自主地皺眉,語氣正經地說道︰「這里雖然沒有旁人,但你也總該有點樣子吧!」
後五紋才不管她樣子不樣子,伸手去輕而又輕地模模,可憐兮兮地叫道︰「我的還疼哪!那個可惡的樂叔叔,下手這麼重,此仇不報——非浪子!」他咬牙切齒地收拾起做潑賴時的勢頭。
「你從來就不是浪子!」白玉溪接口道,「頂多也只能夠得上是個宵小之輩!包何況,這頓家法是你自己搶著要領的,你要算賬也只能找你自己!」她抿唇一笑,神色恭謹地朝山門再三拜了一拜,轉身便拾級而下。
白衣翠帶風度翩翩,雍容之極!
行止間,畢竟還是多了一絲女兒家的迤邐與閑雅。
在一片金黃錯彩中,宛如一只純白的生命自由的鴿子,以她最美麗的姿態,優游地徜徉而去,那是無端的綺麗,無端的懾人,讓人心頭不住一陣震蕩,久久不能平息。
後五紋在後面慢吞吞地跟著,一手指著她,放大了嗓門︰「唉,你就不能等等我,偏偏要氣我是不是?」他瞧見白玉溪在前頭愈走愈快,更是撒潑地叫道︰「我說你這個沒良心的,我這頓家法是替誰挨的?現在得意了,故意要在我面前炫耀自己能走得多快,是不是?」
白玉溪愈叫愈走,沒一會兒就在他面前消失得去影無蹤。
空山幽幽,就只余他一個人在那長之又長的梯級上,艱難地一步挨著一步地望下挪動……
後五紋抬眼望著她背影消失的方向,窮恨得直瞪眼楮,橫吹胡子,吹他那莫須有的假胡子,怨恨地呢呢喃喃道︰「此仇不報……非……非……非我後五紋!什麼浪子、公子、君子、小賊、無賴,小偷,我通通都不做了!我後五紋就是一個有仇必報的真小人!白玉溪,你給我走著瞧!」
「那你打算怎樣報復我啊?」白玉溪去而復返,忽然間就斜倚在一株絢爛如花的秋樹下,下頜微抬,眼角微斂地問他。
葉縫中的金色陽光正好落在她的臉頰上,照得那潔白的容顏猶如瑪瑙一般的誘人。
她唇畔那一抹欲笑不笑的神色,更是令人心頭大地抖動不已!
後五紋不得不承認,她若身為男子,必是一個能擄掠江湖千千萬萬少女芳心的美少年;而她身為女子,雖少了柔媚之姿,卻一樣有令人為她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而動心的本錢!
他心里隱約藏有一個秘密,一直不敢承認。
嘴巴上卻很油滑,油腔滑調地調侃道︰「我自然是想把你先娶了當老婆……嘻嘻……接下來,再慢慢地算賬,慢慢地報復!一生一世的光陰,可長著呢!」還不忘順水人情地送給了她一記瀟灑無比的笑靨。
眼角下彎,唇角上翹。
白玉溪料不到他會說出這麼一句話,臉上微微一熱。微見嬌羞的臉色,更是迷人眼眸。但知道他一向口無遮攔,說話不可以當真,也就只有笑了一笑,回話道︰「你怎麼知道,我就會嫁你當老婆?」
後五紋打量著她一派從容自若的神色,實在也猜不著她說這話的意思,心上,竟然明顯地一陣失落!頓時,唉聲嘆氣地道︰「我自然知道,你不會嫁給我當老婆的!」因為你已經有心上人了!這一句酸溜溜的喪氣的話,他只在心中呢喃,臉上卻還是一派比艷陽天還要燦爛的頑皮笑靨,看不出一點傷心難過失望的跡象!
他也許就是太會裝了!裝得沒有一點兒破綻。
白玉溪瞧著他沒有一點兒正經的神色,心中暗自嘆氣,輕輕低垂了眼睫,像扇子般扇了一扇,低聲問道︰「你……你那天在平安客棧……對我娘說的話,都是真心話嗎?」
後五紋微微皺了一下眉頭,心中突然仔細思量了一番,卻是反問道︰「我那天說了許多話!有些是真心話,有些卻是假心話,不知道你要問的是哪一句?我怎麼說來著?」他眼眸一閃一閃地望著她笑,笑得特別的詭異!
白玉溪不自覺地兩頰泛上了紅暈,她斟酌了一下,說道︰「我要問的是……‘所以故意加倍地對她好’!」
後五紋瞧著她這種眼神,這樣的語氣。難道他是傻子嗎?這樣還不明白,那他就當真是個傻子了!只是,只是,這種幸福的好事來得太突然,轉變得太快,他有點不敢確定,又有點不放心,眼珠子滴溜溜一轉,謹慎地問道︰「那……那天你在客棧對你娘說的話,是真心的話,還是假心的話?」
白玉溪抿唇一笑,聲細如蚊地問道︰「我那天也說了許多話!你要問的是那一句?」
後五紋听著她如此問的話,心頭越發的熱乎了,簡直就有點想要飛起來的幻覺。仍然是唇角微勾,笑得莫名其妙,笑得迷人炫目,嘻嘻笑著地問道︰「我要問的是……‘我以前確實喜歡雪希言。可他一直只是個不可觸及的遙遠的幻想,而小五,他在我面前嬉皮笑臉,親近鮮活,那麼的真實,那麼的可靠……我孤獨的時候,有他陪伴我;我傷心的時候,有他哄我笑,他的笑,他的頑皮,他的瀟灑,都已一一進入了我的心。是他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時候,給了我光明與希望,須知道,有些經歷是無法再被代替的!’」
他把白玉溪當日說的話,一字不漏地背了出來,連說話的語音語調都一點也不含糊,惟肖惟妙得就跟是他自己說的一樣又溜又順,還模仿了一下白玉溪當時該有的神色。
白玉溪抬起眼眸來看他,一雙雪亮而秀氣的眼楮,在陽光下熠熠發光,似寒似熱,臉上的神色更是讓人猜測不透。她忽然嫣然一笑,聲音輕柔說道︰「你認為它是真的,它便是真的!你認為它是假的,它便是假的好了!」
她的臉,忽然如抹了胭脂般奇異地嫣紅了起來,宛如燦爛的霞光般耀人眼目。說完,轉身又走!
後五紋呆在原地,愣愣地怔住,好半晌才回過神來,看見白玉溪在紅葉青石山道上一點點遠去的縴縴身影,急忙大叫︰「唉!小白……你得等等老公啊……」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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