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一躥上平安客棧的欄桿。她的房門前——「平」字六號房門前就站著一個人,靜夜里,他身形頎長而筆直,一襲在風中飄飄蕩蕩的白衣宛若苦寒山峰上紛飛的白雪。
此人劍不離身,烏黑如墨。
他驟然回轉身來,面對著白玉溪,一臉神色冷漠。銀白的月光正好照在他的側臉上,如雪色般微寒,不近人情。
從前的眉目由記憶中飛來,重疊而上,那人正是雪希言!而他這一刻的臉色,比當年更加嚴肅,更加地令人畏懼。
他身上自然生有一股令妖魔邪惡退避的劍氣,如同天地之間的浩然正氣!
凌寒而凜冽——宛如苦寒山上的冰霜雨雪,攝人心魄的寒,堅守正義的冷,一心證道的孤,遠離俗世的傲。
白玉溪滯了一滯神。
她萬萬料不到,竟在此時此刻與他面對面地站著,以如此接近的距離——而他用異常陌生的眼神注視著她。
「你是誰?」雪希言的話,簡潔到令人模不著頭腦,連語氣也模不到。
「什麼意思?」白玉溪一邊踢開房門,一邊問。徑自走了進去,模索著把後五紋放到了床榻上,行止利落之極。
回過臉來,雪希言依然站在房門外,仿佛是要避嫌。
白玉溪微微一笑,幾不可見。她找著了油燈,迅速點上。一朵昏黃的微光花朵,照亮了她清然秀絕的臉,也照亮了雪希言審量的眼楮,他凝了凝神,左邊的眉頭輕蹙了一下,很快又恢復了平靜。
白玉溪落落大方地相請道︰「請進來說話吧!你可不是隨便會找上別人的人!」
雪希言對于她這種稔熟而又篤定的語氣,微微感到驚奇。從未有人用這種語氣跟他說話,而這位姑娘竟又給他一種莫名的,似曾相識的感覺。他不自覺地舉步進來,守禮地站在白玉溪的三步之外。
他抬眼飛快地看了一下床上紋絲不動的後五紋,反問道︰「中毒了?」
白玉溪仿佛習慣般地笑了笑,如梨花綻放。他從前如此,如今亦不改,總是惜言如金。她莫名地一點頭,說道︰「是的,剛剛中的毒!」抬起雪亮而敏感的眼楮,望著雪希言,他的眼神依然淡漠,如隔輕霜!
她的心沉了一沉,不知是為了雪希言,還是為了後五紋。
白玉溪輕蹙了一下眉頭。
正要說話,雪希言卻是伸手遞過來一張白紙條——
白玉溪心中怦然一跳,急忙接過。只見那上面的字跡,是自己剛剛不久前才見過的娟秀。
而紙上所寫的內容,讓她臉頰忽紅忽熱。一抹火辣驟然欺上心頭,抖落了一絲情潮!
她接著,把樹林中那鏢上的紙條遞給雪希言。
雪希言接過,看了一眼,淡漠而低醇的聲音問︰「你就是柳絮白?」
白玉溪不知道該是點頭,還是搖頭。手中緊緊握住那一張白紙條,心中混亂,對雪希言的話恍若未聞,徑自出神!
那張紙條上的話是這樣的︰若欲救人,即刻與柳絮白成親!「平」字六號房。婚禮後,解藥奉上。
反之,不日毒發身亡!
白玉溪思量了良久,低聲問道︰「與你同來的姑娘也中了毒?」
雪希言不語,點頭。
白玉溪看見他眼眸中的擔憂,一閃而過。她沉吟了一下,問道︰「你也沒有瞧見下毒的人?」
雪希言臉色不變,說道︰「她是跟著我出去的,半途就失去了知覺,原因不知!」
「跟著,你就接到了飛鏢傳信?然後趕回來客棧等我出現?」白玉溪眸色凌厲,最後問道︰「你是否曾經懷疑,下毒的人是我?」
「現在依然懷疑!」雪希言坦白說道,眸光如雪,冷而冰涼。
「盡避你猜不出理由?」白玉溪有些負氣地追問。
雪希言依然點頭。
這事本來就十分蹊蹺!
白玉溪如是安慰自己!心中還是不期然地升上了一絲難過之情。她咬了咬牙,口中十分苦澀,對雪希言說道︰「我有一個秘密要讓你知道,希望你能替我保守!」
雪希言不答。他不會輕易許諾,何況眼前之人不知是敵是友!
白玉溪明了他的意思,也不生氣,只是輕聲說道︰「請你暫且到門外回避一下!」
雪希言凝視了她一會兒,說道︰「素不相識!」
素不相識,相信不過!白玉溪讀明白了他的意思,頰邊綻了一抹苦笑的輕艷。心中莫名地一陣刺痛,而他的話,竟也是理所當然!
自己不是早已料到,縱使他毫無所知!
縱使是自己的一廂情願,只要那人是他,也便無怨無悔。
「好!」白玉溪輕言下這個字的同時,已伸手拔下了發髻上的紫玉釵鈿。當著他的面,解開盤起的烏發,青絲霎時如緞匹般瀉開,散落在她的頰畔,肩頭,黑亮的發映襯著她潔白的容顏,清然猶如一朵欲開的梨花,淡淡的花香幽幽如霧氣般,一絲絲繚繞于虛空之中。
火光,也因此而變得妍麗芳芬。
巧妙地瞬間,漸漸地在雪希言的眼眸中變化,他心中有一絲難言的情緒,蠢蠢欲動。
他抓不住,模不準!
白玉溪從衣襟里模出月牙梳子,熟練地將長發梳高,髻攏。她的臉低垂,徐徐現出了一彎柔美而縴瘦的頸項。雙手利索地盤結著,低語道︰「請你在我衣角撕下一道白條兒。
雪希言心中莫名地緊張跳動,卻是張指在自己的衣袖上扯下了一條幼細適合的白條兒,依言遞給了白玉溪。
白玉溪眼角瞧著他的腳步接近,心中驟然怦然跳動。發上的手指虛張,欲待接住他的白布條兒——
兩手相交之際,她的指,觸到了他的指。遙遠的,記憶的,幻想的冰涼感覺一剎那間混合成了真實的觸踫!
她不期然地一縮手,心中如奔雷,如鹿跳,火流霎時穿過全身!
雪希言似乎感覺到了她的異常,輕蹙了一下眉頭,就著手上的白條兒,往她的發髻上一纏,一系,仔細給她扎好!
白玉溪放下了手,任由著他給她結上白布發帶,胸中跳動得忽快忽慢,波瀾洶涌。
眼眶中,竟然微熱!
她急忙冷斂了一下臉色,控制住自己的情緒。
卻是,久久不敢抬起頭來,不敢面對于他。那是十分的難為情!
下頜,被一只修長的手伸來,緩緩地抬高。雪亮而秀氣的眼楮,不期然地望見他那雙淡漠的眼楮,此刻清瑩而充滿了情緒,令人不敢置信!
雪希言伸指擦去她唇上的殷紅,剎那間怔住!眼中的光亮閃爍,與自己並劍北極峰上的身影,與自己決戰于指天閣的身影,倏然與眼前這個清秀的少女巧妙地不謀而合,三者為一!
他眼中閃過震驚,連帶手指也為之一顫。
誰能相信……
堂堂白玉山莊的少莊主……
竟是……
「我本女兒身!」白玉溪苦澀地對他道出了——這二十二年來自己苦苦隱藏著的切身秘密,「請你替我保守!我可以死,卻不能傷害了白玉山莊的名譽!」
語氣堅定,她眼中,閃閃有淚光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