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暮春時節,花開最是繁盛。過些日子,花就該開始謝了。再過些日子,開過的花,就該變成了泥土。
後五紋這些天來,也沒有作亂,也沒有給白玉溪添麻煩,出乎意料的乖巧,只讓僕人帶著他四處逛了逛,能去的地方都去,不能去的地方,也似乎沒有偷偷溜去搗亂!
嘻嘻,這樣古板肅穆的地方,還真不知有什麼看頭。
除了樹木,還是樹木。除了石頭,還是石頭。除了屋子,還是屋子。一片死氣沉沉的,人也沒精神,如果讓他住在里頭,只怕該早就悶死了好幾年!
後五紋只覺這白玉山莊了無生氣,不如去賭坊耍幾手骰子,也不如去外面看見哪個呆子,耍他一回兩回來得爽快。
他郁悶地吐了一口氣,招呼領路的僕人道︰「小扮,你家少爺那籠子的門開了嗎?」
一直沒有見到白玉溪的面,早些日子一打听,才知道他那個大少爺一回山莊,就自個關在院子里,足不出戶,听說是「面壁」去了!
那僕人一听,是怔了一怔。在山莊里,誰敢這樣說話的?但樂叔吩咐了,是山莊的客人,就應該照招待客人的禮數相待,也就只好禮貌地回答︰「听說,少爺今天開了大門!」
「帶我過去瞧瞧!」後五紋毫不猶豫地吩咐道。
僕人也是怔了怔,不知道這事該不該先稟報了樂叔。
後五紋看著他的恭謹與遲疑,嘻嘻一笑,問道︰「我是你家少爺親自帶回來的朋友,難道我去見一見他也不行?你們白玉山莊相待客人的規矩是一律不準見你家少爺的?」
「山莊沒有這個規矩!」僕人老實地回答,一下子繞不過彎來。
後五紋閃閃的眼楮明亮亮地一笑,說道︰「既然沒有這個規矩,那還不帶路?」
僕人皺了皺眉頭,樂叔好像也沒有吩咐過不讓這個公子去見少爺的!他低聲應了一句,說道︰「就不知道少爺這會兒面不面客!」
這麼嗦!
後五紋心下呢喃,搶著說道︰「你先領我去!我就在院子門口候著,你進去問他,他如果不相見,我立刻轉頭回來!這可行了吧?」他不待他分解,捉住他的手就走!
僕人「唉唉唉」地連聲叫道︰「錯了,公子,應該從這邊過去才對!」
後五紋站在听香院的門口。僕人前腳進了去,他就後腳跟了上來!傻子才會在門口候著,他要見誰就見誰,後五紋什麼時候守過規矩了?
笑話!
傻子才相信他的話!
他一邊笑著轉了進來,就听見那僕人的聲音在庭院中響起︰「少爺,後公子人在門外,要不要請他進來!」
白玉溪的聲音依然沒有改變,一如從前,平靜地說道︰「你出去吧!他已經進來了!」
後五紋轉過假山,便瞧見了那僕人一張驚訝的臉。仿佛在不相信他會自食其言,臉上神色怪異地望著那大大方方,唇邊蘊了一抹笑,腳步瀟灑著走進來的後五紋。
僕人一垂頭,退了出去,臉色有些灰敗。
白玉山莊的人,總是十分知道進退的,也不多言。
白玉溪依然一身白衣如雪,青帶如玉,姿勢端正地坐在庭院中的木頭椅子上。他的背影十分清秀,發髻永遠梳得一絲不苟,系著的飄帶光華如水,在別人的眼中縈縈繞繞。
舉眼向上,一樹的梨花正開得繁盛,皎潔如冰如雪,一塵不染。
風一吹,紛紛飄落下來,下在他的發上,衣上,竟是那樣的契合,那樣的潔淨,那樣的清新。
連地上被日光照著的剪影,都無比的動人心悸!
如果,他是女孩子,他真會被他的這一刻所迷住的——
後五紋想,荒謬地想。
他隨即嬉笑著一把跳到白玉溪跟前,看見他正在沏茶。
「原來你喜歡喝茶!」後五紋感慨道,自然不過地在他對面的木頭椅子中坐下。
「我什麼時候說過不喜歡喝茶?」白玉溪反問,眼神專注地澆杯,翡翠色的瓷杯,青碧色的茶湯,映著梨花一樣白淨的手指,異樣的感覺在人心里翻騰,悄悄繁衍,也許將發展成為不能預測的方向……梨香漂浮。
後五紋怔了怔神,卻听見白玉溪說道︰「只是要看在什麼地方?跟什麼人在一起?是什麼樣的心情?」
他說這話的時候,話語里帶著默然的,隱晦的感情,而不知覺。
後五紋不知道是否已經听了出來,他忍不住問︰「那你願意在什麼地方?跟什麼人在一起?又是什麼樣的心情?才會喜歡喝茶?」
他的眼楮特別明亮,看著他的眼楮特別明亮,什麼雜質也沒有,含笑起來似兩彎清溪!
白玉溪暗自告訴自己,是自己多心了!他緩緩一笑,目光遙遠,說道︰「那是我的心情,不需要說給你听!你也不需要知道!」他端起一盞茶湯,靜靜地飲,日光在他面容上過去,在那一雙雪亮而敏感的眼楮里散下點點金光——那里似乎醞釀著不為人知的秘密與不為人知的幻想!
也許是喜悅的,也許是破滅的——一切都不為人知,除了白玉溪他自己,他自己的心里知道——那一些心里幻想著的故事,永遠也不會發生,也許很快就要結束了!
因為它們都是虛幻的,雖然那些心跳與快樂,曾經是那麼真實地發生過,那些回憶與希望是值得他用一生去銘記!
可惜,他是一個無法按照自己的意願去生活的人,也無法為了尊重自己的感情而去做一些什麼,或去為自己的人生改變一些什麼!
那些在他心里的故事無法講述給別人听,只能選擇結束,因為,它們不可能有其他的結局了!
雖然,那些幻想,是那麼的美麗,那麼的真實,似乎一伸手就能觸模到……可惜,對于別人來說也許是觸手可及的,他卻一生也無法得到了。
後五紋竟然在他眼眸中,瞧見「絕望」一閃而過!
還有「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