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沒有睡。
斜倚在床榻上,痴痴地听著窗外的風聲刮著干枯未發的樹椏,啞啞的聲音,令人心里同樣異樣的難受。
秋池在講解著些什麼,她總听不清晰。
腦袋里渾沉沉,雲中霧里。
憋曦依然默然坐在案幾之後,臉色比往日的要蒼白許多,衣裳里的身子簌簌地顫抖起來,宛如秋風中的寒蟬。
沒有生氣的眼眸里更加的清幽,沒有絲毫的神采。
秋池終于察覺到她的恍惚,不由輕輕叫喚了一聲︰「癸曦?癸曦……」
憋曦卻在她的眼前栽倒在地上,「咚」的一聲,仿佛一枝清幽的蘭花兒飄然落地,衣袂在虛空中翻飛起來,又徐徐地垂軟在地上,一把烏亮的青絲逶迤了一地……
秋池驚惶得嚇白了臉色。
黑漆漆中,忽然一片朦朧的白光,漸漸地在眼前清晰了起來。
耳邊有人奏起了喜氣洋洋的樂曲。
眼前一片紅綾金幔,滿堂的賓客,每一個人的臉上都笑容可掬,羨慕地目光都望向同一個方向……
軒哥哥身上穿著紅得鮮妍的寬袖的喜服長衫,梳著金絲寶玉花簪就的發髻。他風度翩翩,眉眼俊逸非凡,喜悅地笑了起來,連眼眸也宛如夜空的天色,閃耀著點點的星河光芒,那光芒照亮了所有的人,包括了她。
她遠遠地站著,看著他們徐徐地朝大堂走進來——
軒哥哥的手里牽住鮮紅的喜綾,喜綾的另一頭牽著他的新娘。
一身紅衣,像花兒一般的嬌艷,像彩霞一般的絢麗。
金絲珍珠簇成的鳳冠,五彩絲繡成的霞帔,長長的裙裾擺動起來宛如湖光瀲灩一步一步地逼近她的眼眸,眼眸里的秋池姑娘笑得好美麗,好幸福。
鳳冠的滴水珠簾後,一張秀致的容顏腮紅若桃花,眉眼嬌羞。
她縴秀苗條,蓮步婀娜地伴在軒哥哥的身畔,她們兩人是那樣的般配,郎才女貌。一雙令人稱贊的璧人!
所有人都在祝福他們,所有的人都在笑——
只有她哭了!
傷心地哭了!
哭得傷心欲絕,卻沒有一個人理會!
憋曦驚得醒了過來,一時之間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
卻听見秋池姑娘的聲音,在身旁響起——
「壬大哥,你先用膳吧,菜都涼了……」
壬軒淡淡地開口︰「秋姑娘,你照顧了曦兒一整天,也累了,你先去休息吧!這里有我看著,就可以了!」
秋池瞧了瞧他的神色,微微一笑,點頭便走了出去。
壬軒的手指修長而溫暖,拭擦著癸曦臉頰上的淚水,輕聲問道︰「曦兒,你在傷心什麼呢?」
憋曦仍然裝睡,只要壬軒一直陪伴著她就好,她此刻自私地想。
秋池在屋外偷偷地望了他們一眼,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她自己是無法在他們倆之間駐足的。
她從來沒有瞧見過壬軒那樣焦急的神色。
一直寸步不離地守在癸曦的床前,盡避大夫已經說了癸曦只是受了一點風寒,並沒有什麼大礙!盡避她告訴他已經喂癸曦喝過了藥湯!
他臉色冷冷地應著,眸子里的擔憂還是時時刻刻關注著躺在暖衾里的癸曦,甚至親自為她敷上熱毛巾。
而癸曦,一直在昏睡中呢喃著壬軒的名字。
不知道她一直做了什麼夢,哭得那樣的傷心,那樣的難過?
秋池轉身,緩緩地走下了屋前的台階。
夜露深寒,人更自寒。
她心中默默詠念︰「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她的痴情,也許也只有在春光草色里,圖一醉。
風漸漸地更清寒。
憋曦這一病,就纏綿了好些天。
壬軒連文案也搬到了她房中處理。
憋曦白天等著他回來,夜里又躺在暖衾里靜靜地听著他在雲紋宣紙上沙沙地下筆的聲音。
那樣的聲響細膩而美妙。
沒有人敢來打擾他們。這些天,就連秋池姑娘也沒有再來,听墨硯說,她已經向軒哥哥婉言請辭,回到名月樓去了。
雖然她不知道名月樓是怎麼樣的地方,但癸曦還是覺得對于秋池姑娘她是有歉疚的!
畢竟,當年他們三人一起相伴來龍淵的時候,秋池姑娘就一直對她照顧有加,很周到,很賢惠的一位姐姐。
憋曦默默地想著心事,不經意地翻了一。
壬軒听到聲響,問道︰「曦兒,你醒了?今日覺得好些了嗎?」
他手上的筆依然沒有停下來,沙沙的聲音依然在繼續,他微微蹙著眉,在想著另一件事情。
憋曦靜靜地一笑,故作慵懶地細聲說道︰「比昨天好些了!」
壬軒聞言,抿唇默然一笑,低嗔她道︰「回答得狡猾!」
憋曦驀地一睜眼楮,小巧的唇邊也是淡淡地笑了起來。臉頰上不知不覺地羞紅了一片,如染桃花。
她忙拉被子半蓋著臉。
心中忽然怦怦地亂跳,似乎自己心上有什麼秘密已經給軒哥哥識破了一樣,就連指尖也輕輕地顫抖起來!
他這樣的語氣,又好讓人捉模不透到底是喜,是怒?
如果……如果她能瞧一瞧他此刻的神情該多好啊?就是听著他的聲音就已經很叫人滿足的了,如果……如果我能親眼瞧見他的眼眸,他的輪廓,那該多美啊?
想到這里,癸曦不覺有些黯然。
壬軒听她不哼聲,抬頭望了床榻上的小小身影一眼,低低地說道︰「如果曦兒你後天能好起來,我就送你一件好事情!」
憋曦心中一跳,羞澀地問道︰「是什麼好事情?」
「這件好事情……是不能先告訴你的!」壬軒垂下眼瞼,埋頭看著奏折,淡雅的聲音緩緩地回應道。
帶著一種莫名的引誘?
是什麼呢?
究竟是什麼呢?
憋曦不由自主地猜測起來,她卻知道壬軒如果不想說的事情,就是拉下臉來求他他也不會說的!
壬軒听著床榻上睡不安穩的聲響,輕輕地笑了,他笑得有些擔憂,又有些無奈。重重燈影交織之下,他的眼眸顯得異常的深邃。
不要以為他不知道,這小表根本就是在繼續裝病,病是早就痊愈了,只是人還沒有好起來!
「後天嗎?」癸曦忍不住探問道。
「嗯!」壬軒極輕極輕地應了一聲。
「那也許能好起來……也許不能……這個我可不好說!」癸曦訥訥地說著,心口卻是慌得直跳,聲音都微微顫抖了。
壬軒听著,揚了揚眉,點頭。
他相信,她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