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中人有對柳葉眉、一雙靈燦的眸子、小巧挺直的鼻梁,他的手輕輕撫過畫中女子清麗的容顏,帶著一股輕柔的依戀,仿佛即使是畫,也怕踫痛了她。
那時候的她巧笑倩兮,和現在很不同,他一直以為她是溫柔可人的,可原來……事實與想象真的有很大的差距。
想到她今天那種大無畏挑戰的模樣,自信而神采飛揚,即使和畫中的她個性判若兩人,一點也不含羞帶怯,他卻覺得這樣的她其實更吸引人。
「丫頭,你真的忘記我了吧?」對著畫中人喃喃自語著,長孫承音面帶苦笑,笑容不似平時的清冷,反而有著濃濃的眷戀。
也難怪車元玉會認不出他來,多年前他們初見時,那時的她只怕早己嚇壞了,哪還能在慌亂中記得他的面容。加上這幾年他早褪去昔日的溫雅,身上也多了些官場中人的氣息,不復當年她所見時那樣的磊落隨和,她記不得、認不出是應該的。
本以為自己與她只會是兩個世界的人,此生再無相見的一天,沒想到竟會因為弄兒再次重逢,他心情也很復雜。
初見時,她還很青澀單純,和如今這種盛氣凌人的樣子有著天壤之別,可他知道這並非她的本性,她會這樣,是因為心中對他有’辰亦有怨。
有六年了吧?那時他被皇上和娘親逼著成親,他的妻子家室與他門當戶對,不但溫婉有禮,更是京城里數一數二的美人兒。娶妻如此,他本該欣喜,可他卻在拜堂的前半個月,意外為妻子以外的女人動了心。
六年前在大街上,他瞧見車元玉為了救一個調皮的小男孩差點被疾駛而過的馬車給輾到,是他救了她,結果沒多久,她又為一個小乞兒仗義執言,惹怒了人口販子,對方在暗巷中捉到她,準備把她賣去青樓,甚至打算砧污她的清白,又是他救了她。
那時他就覺得好奇,一個看來如此柔弱的小泵娘,怎會有這麼大的勇氣,而她
眼中的熠熠光彩,就此烙在他心里。
如今他知道了,她有勇氣是因為她骨子里的那股善良和正義,一遇不平的事便一定要伸出援手或爭出個是非對錯,凡事她都只求無愧干心,完全不在意惹惱旁人,所以這才招來了災禍。
怎麼就不懂轉圜一下呢?
他的心忍不住為她牽掛,甚至擔心她會為了想要替爹報仇,而膽大妄為地傷了自己。
「嘖,真看不慣你這樣心事重重的表情。」
突然,一記調侃的嗓音打斷了他回首往事的思緒,一听到這個聲音,他連忙想將畫軸給卷起來,卻己經來不及了。
「咦,這畫中之人怎麼……有些眼熟?」怡然地步入書房,居夙升眼尖地看見
好友急欲收起的畫像,他一向過目不忘,所以只消一眼便察覺了畫中女子自己有印象,偏偏又想不起在哪兒見過。
「你來干什麼?」無意之間被人撞見心事,長孫承音的心情自然不佳,盡避他努力維持一向波瀾不興的臉色,還迅速地收起畫像,但惱怒還是稍稍從他那冷冽的眸光中顯露出來。
「什麼東西這麼寶貝,讓我瞧上一眼也要生氣?」難得見好友這模樣,居夙升識相的沒有再追問,只是隨意調侃兩句就作罷。
「這麼晚了,你來干麼?」仔仔細細地放好畫軸,長孫承音這才將視線轉向好友,沒好氣地問道。
但他沒好氣,居夙升更沒好氣,橫晚了他一眼,遷自步至桌邊坐下,語氣也同樣透著不悅。
「你真以為我舍得離開軟玉溫香的懷抱,沒事來你這兒討杯水喝嗎?」這什麼嫌棄的口吻,真當他屈夙升是閑閑沒事做,所以才大半夜的跑來這兒不成?要不是為了他,他需要這麼漏夜奔波嗎?
「有話快說。」不想浪費時間,長孫承音索性開口道,對干好友那老太婆般愛叨念的性子,他一點也不想再領教了。
「我要說的事很簡單,就是有人快要耐不住性子了。」居夙升道。
先帝辭世六年,表面上看起來當今四海升平、商業繁盛,天下一派平靜,可其實許多人都知道,朝廷之中正暗潮洶涌,幾名親王及大臣以八王爺為首兀自勾結串盟,準備來個顛倒乾坤,密謀纂位。
本來誰當皇帝都與他無關,偏偏眼前這個好兄弟是皇上有著血緣關系的表兄弟,又受皇上倚重,既然兄弟一心要讓皇上端坐龍椅,那他們這些做好友的自然得幫上一把,供他驅使了。
「什麼意思?」長孫承音肇眉。
「康大人見你遲遲不肯再迎康柳雲為妻,加上這些年你與他僅維持表面的情誼,並不親近,也不肯給他什麼好處,他以為拉攏不了你,所以決定轉而與八王爺交好。」
當今皇上還未登基之前,康宗年一直是先皇信賴的大臣,不但手掌大權呼風喚雨,更可謂紅極一時,所以當現任皇帝龍紫淵登基後,他就倚老賣老,自比為輔國老臣,若非龍紫淵不好捉模,他早就將女兒都往宮里頭送進去,恨不得直接當皇上的岳丈了。
在龍紫淵勵精圖治的這幾年,康宗年的勢力被明里暗里的愈削愈弱,令曾經嘗過甜頭的他幾乎受不了,偏偏他的大女兒不爭氣,嫁進東勤王府未及一年便離世,只留下一個甫出世的外孫女,樂得長孫承音連與他虛與委蛇都不用。
所以這兩年,康宗年急了,巴巴的讓二女兒賴在東勤王府,為的就是希望兩家能再結秦晉之好,共享尊榮利益。
「是嗎?」長孫承音冷笑,那老人終究還是耐性不夠啊。
他為了撈到這條大魚,己經撒了六年的網,比的就是誰較有耐性,原本他還覺得自己錯看了康宗年,以為對方沉得住氣,不會在事態未明朗前便輕舉妄動,哪知也不過如此。
反正他對康柳雲那種以王府當家主母自居的模樣也己不想再忍下去了,正想著該不該換個法子,這下倒好,康宗年給了他收網的理由,省得他得再花心思另布一局。
「那很好,明兒個我就派人去康家說媒。」他冷冷地道。
「為何要去說媒?」屈夙升不解。
「自然是要松懈康宗年的戒心,讓他以為自己可以兩面討好,我終干軟化了能心度,更讓他有籌碼去巴著八王爺,這下還怕不能抓到他的把柄嗎?」
「呵,就知道你是個狠角色。」
當年為了幫皇上穩住謗基,長孫承音先是迎娶康家的嫡出大女兒康柳吟為妻,讓康宗年不至于太肆無忌憚地與八王爺連成一氣,等到康柳吟難產而亡,他又任由小姨子康柳雲以照顧弄兒為由,住進了王府,就是要讓康宗年自以為是的懷抱一絲希望。
那時,屆夙升便覺得長孫承音的確夠資格成就大事,為了皇上,竟連這男人自己的婚姻都可以出賣。而且他不單是賣,還一賣再賣,果真對皇上有著肝腦涂地的赤膽忠心,令人嘆為觀止。
「要引來魚兒入網,難道不用撒下大把的餌嗎?」唇角勾起一抹高深莫測的笑弧,長孫承音輕聲反問。
他知道只要說成親事,那行事總是小心謹慎的康宗年就會欣然入網,認為他終于願意再次與自己交好,如此一來,康宗年便會更加快和八王爺秘謀纂位的動作,好讓自己盡快重蒙聖寵。
唯有讓康宗年自以為勝券在握,八王爺一黨才會掉以輕心,這樣他也就能為皇上將謀逆的勢力一網打盡。
「有時我真好奇,皇上到底是許了你什麼好處,讓你這般為他賣命?」瞧著好友那誓在必得的樣子,居夙升不禁問道。明明就不是無情之人,偏偏為國家做盡冷血之事,不但對敵人毫不留情,對待自己也同樣的嚴苛。
「好處嘛……」長孫承音沉吟著,臉上依舊是似笑非笑,「沒有。」
他這麼為皇上做牛做馬,的確沒有好處,唯一的報償就是保住車家一家大大小小的性命。
六年前當他查出車元玉亦是官家之女,同時發現車尚書犯下大錯時,他就已決定用已身的自由來換取她的安好,也和皇上談好了條件—他會用自己的婚姻誘得康宗年上鉤,繼而找出八王爺謀反的證據,只求未來車家父女免干獲罪。
事實上,那車耀東應該也知道自己罪有應得,天底下一心認為車家清白的人,可能就只剩下車元玉一個了。
冷不防地,腦海里又竄出她那咬牙切齒的清麗臉龐,長孫承音搖了搖頭,卻不可否認有了她之後的王府,真的很「熱鬧」,呵呵……
「既然沒有好處,那你干麼這樣拚死拚活的?」只是單純為了與皇上的兄弟之情嗎?居夙升相信事情絕對不只這麼簡單。
突然想起好友方才盯著畫像瞧時的眷戀眸光,莫非……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那個眼熟的女人?
可是,那女人究竟是誰?
居夙升努力地想了又想,一時還是想不出來,但他不肯放棄,突然間,一張富有生氣的清秀臉龐跳入了他的腦海。
像……像極了,難怪他覺得畫中人眼熟,不是正巧幾天前才見過嗎?只不過畫中之人氣質嫻靜淡雅,而現實中的人則神采奕奕、一身傲骨。
「你……你……」他不敢置信地伸手指著長孫承音,好半晌才緩過氣來問︰「你喜歡的是車元玉那個女人?」
如果真是這樣,那麼許多事或許就兜得起來了,他一直覺得好友對待車家小姐的態度總是特別包容,本來還以為是弄兒的關系,卻沒想到根本是因為好友自己情有獨鐘。
「我沒有。」對干居夙升的臆測,長孫承音想也沒想的便否認,他明日就要去康家提親,這個時候坦誠自己的感情,對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只是這句否認來得又急又快,恐怕不單是居夙升不信,便是連他自己都有點心虛。
斂下黑眸,他不再多說,只是冷靜地走回書案後坐下,沉默地繼續辦公。居夙升很清楚,好友這舉動是無言的逐客令,雖然還有滿腔疑感想問,可是他也只能模模鼻子轉身走人。
這其中究竟還有什麼糾葛呢?他真是好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