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了一會,「嘔」的一聲,有人開始翻江倒海地往外吐,邊吐邊罵︰「格老子!姓雷的,你要殺就殺,老子們今兒栽在你手里也認了,可你……你也太不是人了,老子都要吐了……嘔……」
扯著嗓子破口大罵的是「湖州六霸」中排行老五的陰五,是被官府通緝的要犯。
幾年前,他與另外五名死囚,自湖洲大牢里成功逃月兌,一出來便歃血立盟結為兄弟,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在江湖上興風作浪了好一陣,殺人放火、無所不為,後來因仇家太多,便到了巴丘避風頭,萬萬沒料到,今日得應驗了當日那句「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的誓言。
誰教他們這麼倒霉,有眼無珠,沒看出這搶了美人兒的男子是誰。
方才六人從巴丘快馬加鞭,一路追趕,總算在此將馬車團團圍住。
殺了那臭小子、奸了小美人,是他們今晚的目標。
但他們顯然太樂觀了,還不到半個時辰,六人就倒了一半,而對方甚至連兵器都還沒亮出來。
在沒見那把絕世寶劍之前,陰五等人還抱著僥幸心理,雖覺得這年輕人功夫深不可測,但憑著六人之力,不怕拿不下他。
但等那年輕人將他們戲弄夠了,扯開包裹兵器的黑布後,看到那把劍,陰五悔得連腸子都青了!
原來是他!
從來沒有人在知道他的真實身分後,還能保持心情愉快的,甚至他的名號,在這片大漠上都是心照不宣的禁忌,平日里提起,也只是一句「那姓雷的又如何、如何了……」
此人很神秘,不知來自哪里,只隱隱得知其人無父無母、無兄無弟、無姐無妹,自小被扔入荒谷,奇跡般地在野狼群中活了下來,性情十分冷血殘暴,又不知師從何人,學得絕世武功,從此將這世道攪了個血雨腥風、雞犬不寧。
此人做過最轟轟烈烈的事跡,是于十一年前,一人單槍匹馬地獨闖重兵把守的鄴都,將前朝瑱帝的同胞兄弟薊王府邸血洗一天一夜,尸體堆成了小山,血流匯成了小河,最終將薊王斬于劍下,甚至連薊王的尸首都被他燒成了灰帶走,不知做了何種用途。
薊王的死,加速了前朝的亡國,不出一個月,南方的叛軍便勢如破竹地攻打下皇城驪京,瑱帝火燒皇宮,尸骨無存,叛軍首領韓王改朝換代,登基稱帝。
那一戰後,此人便隱居漠北,出沒在人跡罕至的「斷橫山」一帶,十年來獨來獨往,行事偏執,偶爾來了興致就背著劍跑出山,不是劫走外國進貢給朝廷的美酒珍寶,就是溜進皇宮的銀庫里借些金銀珠寶,又或者跑去西域捅了土匪窩子,殺得一班亡命之徒落花流水……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完全憑他大爺心情如何。
這麼個令人頭痛的危險人物,可苦了當今朝廷,想抓他,又抓不著;想安撫他,又苦于無人敢找上門談條件,只好睜只眼、閉只眼地下了道通緝令重金捉拿,至于捉不捉得到,就沒人願意去過問了。
「湖州六霸」之前對此人也是只聞其名,未見其面,卻不想竟是如此年輕之人!
前方是地獄,身後也沒有任何退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就算……就算他們後悔不迭,想要收手,恐怕這姓雷的小子也不會善罷干休!
于是繼續玩命地打,將畢生學到的功夫全部派上場。
又過了不到半個時辰,六霸中,本來就受了傷的樸六死得最快,皮四剛剛也掛了,賴二還剩半條命也不知是死是活,陰五唯有與吳大、刁三死撐著應付男子狂風暴雨般的攻擊。
「啊!」一聲慘叫,下一秒,陰五發現自己已躺在血汩之中,剩下半條命和半條腿,身體的劇疼仍然無法使他從驚駭中回神。
姓雷的,他、他根本就算不得人!
身形快,矯捷過猴猿;出手狠!勇剽若豹螭;凶殘似野狼,殺人如剪草,利爪輕輕一撕,便能將人的血肉之軀撕得粉碎。
陰五的右腿就是這樣,活生生地被他從身上撕下的,那一霎時,陰五只來得及看見自己的腿露出了森森白骨,血從那個洞里猛然噴灑出來!
一時死不了,最終卻會因血流盡而亡……陰五奄奄一息地閉上眼楮,突然想,如果能痛痛快快地死掉,那該是件多麼幸福的事情。
幣在天空的一輪明月,靜默無聲地注視著這一切。
馬車安穩地停在原處,拉車的棗紅馬兒耷拉著腦袋,悠閑地甩著長尾,噴著響鼻。
車內,倚在棺材邊昏睡的曇月,突然被外面的聲響驚醒。
她倏地睜開眼楮,意識仍有些渾沌,花了一點時間確認自己是在一輛馬車里,而不是在「大四方」賭坊,一顆狂跳的心才落回肚里。
接著,她察覺到受傷的脖子和舌頭上一團清涼,雖說仍是痛,可顯然被上過藥,這個發現令她很高興。
這輛馬車里裝著不少包裝嶄新的貨物︰茶葉、織錦、綢傘以及一些女子的衣物和物品。
視線從那些東西上一一掃過,曇月有些怔忡。
她听女乃娘說過,整個巴丘只有一個叫婁麻子的鋪子里,賣這些打南方來的東西,以此換取暴利,這馬車……難道是婁麻子的嗎?那自己現在是在哪里?
腦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現出一張模糊的年輕面孔,那個不讓她尋死的男子、那個問她殺人好不好玩的男子。
莫非真的是他將她從禽獸堆里救出來的嗎?
他真是個難得的好心人!曇月吁地松了口氣,櫻唇兒一彎,微微地笑了。
可見菩薩仍是憐惜她的,讓自己在最危難的時候遇見了好人。
外面的打殺聲、武器踫撞聲讓曇月回過神,懷著滿心的感激,起身掀開垂掛著的布簾,誰知剛一探出頭,她全身的寒毛都豎了起來!
沙地上,躺著幾個人。
不!那些不是人,準確地說,是尸體!
黑白分明的水眸驚恐萬狀地瞠大,難以置信地匆匆掠過,其中某具甚至都無法稱之為「尸體」的殘缺肢體,風冷冷地吹過,一股濃濃的血腥味鑽進鼻中,曇月忍不住一陣作嘔。
夜晚的大漠,冰冷而無情,殺戮仍在進行。
一道如電的矯健身影,在那片死寂般的沙漠里殘忍地殺戮,閃展騰挪間迅捷如電,狡詐如狼王,一路摧枯拉朽過後,只听得慘叫連連。
滿耳只听得那是利器插入血肉之軀時發出的可怕聲響。
曇月駭得魂飛魄散,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住了,出于本能地想離開這可怕的地方,剛哆哆嗦嗦地跳下車,才驚覺雙腿軟得不象話,「咚」的一聲摔在地上,發出並不算大的動靜。
啊!她急急地捂住小嘴,竭力不發出任何聲音。
事與願違,正遭受男子可怕凌遲的「湖州二霸」,幾乎是在同時發現了她的存在,刁三怒吼道︰「姓雷的!老子殺不了你,就把你看上的女人宰了,也算是賺了!」
「說的對!」吳大憤恨地回應︰「姓雷的,老子跟你同歸于盡!」
曇月手忙腳亂地剛從地上爬起來,一回頭便看到滿身是血的光頭男人,手里拎著一把大斧,凶神惡煞地朝她奔過來,她腦子驀然一片空白。
閃著寒光的大斧高高地舉起,用勢如破竹的力量猛砍過來,曇月張嘴,連尖叫聲都發不出來,只能用力閉上眼楮,等死!
「去死吧!」
她听見光頭刁三的狂叫聲,但一秒、兩秒、三秒過去了,意想中的痛疼遲遲沒有落下,潔白的耳畔一熱,突然傳來男子戲謔的聲音︰「嚇傻了?怎麼連躲都不會?」
曇月一怔,頓覺薄背一熱,身後已貼上來一具結實火熱的男性身軀。
原來,自己還活著……她松了口氣,睜開眼楮,來不及回答任何問題,美眸便驀地瞠大!
近在咫尺的光頭刁三,如被惡魔的咒語定住一般,五官扭曲,眼瞳急速收縮起來,兩手依然高高的舉著斧頭,猙獰的臉上卻忽然多了一道深深的劍痕。
那道劍痕由眉心至下頷,中間劃開,刀深見骨,十分整齊,紅色的血漿呈放射狀噴了出來,像極了甘甜多汁的西瓜汁……
遠處躺著的,是死不瞑目的吳大。
一陣寒冷徹骨的涼意從曇月腳底冒出,她幾乎連哼都沒哼一聲,便像抽去了全部力氣,軟軟地倒下去。
將昏厥的人兒打橫抱起,男子朝馬車大步走去,腳步鎮定,面貌平靜無波。
在這片大漠上的生存法則就是四個字,弱肉強食。
弱之肉,強之食,殘酷無情,卻是唯一的生存之道。
不過……男子挑眉,若有所思地目光在少女臉上,看那長睫濃密如一排整齊的小刷子般靜靜地闔著,小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唔!動不動就暈倒,心理和生理顯然都有待加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