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守陽微偏了下臉龐,淡挑起眉梢,笑著注視她的一舉一動,覺得她的反應非常有趣,「你知道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她咬著唇,看了看大亮的天色,不敢猜測,只好搖頭。
「我在書房等你過來問安,等了快一個時辰,你知道嗎?」他低沉的嗓音不疾不徐,輕描淡寫得教人頭皮發麻。
對,沈晚芽現在就是覺得頭皮發麻,捉住被褥的手心沁著冷汗,她勉強鎮靜地看著她的爺,心里卻忍不住泛過一絲慌顫。
「對不起,我今天睡晚了,請爺恕罪。」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應該下床請罪,還是繼續揪著被褥遮掩一身睡亂的白色睡衣。
沈晚芽從未想過,自己竟然會有一天為了這種無聊的事情在掙扎,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不知道該說是起晚的自己,還是擅闖她寢房的他!
此刻,問守陽的眼神十分平淡,仿佛就算看見只穿一襲深衣的她,也不會覺得介意,「我看你睡覺的樣子很奇特,像只蝦子,一只被凍僵的蝦子。」
她咬咬唇,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總覺得他這說法,對于他問守陽一貫的作風而言,已經是很仁慈厚道了,因為,就算他說她像是一只死掉的蝦子,她也不會覺得太訝異。
「難怪我覺得哪里不對勁,你的房里為何如此寒冷?」說完,他的目光瞟向了一旁的火盆,見盆里都是灰燼,根本就沒有半點火光。
他回過頭看著她,沉聲問道︰「是哪個人負責打理你住的小院?」
沈晚芽見他的臉色,知道他是要追究,連忙道︰「是我以為這兩日天候就會回暖,吩咐他們減少在我房里備炭,卻忘了這兩天園子的地龍已經不燒火暖炕了,沒想到昨天突然又回寒,說到底,都是我太自恃了,等會兒我就請他們再給我搬些炭進來存放,請爺別掛心。」
「你要我相信,一切都是因為你的緣故嗎?」問守陽冷笑了聲,「你這個人很奇怪,冬天不見你怕冷,反而到了春天才見你畏寒,難道,伺候你的奴才會不知道這一點?」
沈晚芽愣了愣,沒想到他竟然曉得她這個老毛病?
「他們知道,就只是可以再機靈一點而已。」每次在與他說話時,她的心里就要鬧忐忑。
她最討厭他說話老是喜歡不清不楚,老是要人家猜測他的意思,猜對也就算了,要是猜錯了就要自怨倒楣,乖乖認罰。
「我不跟你辯這個,反正你身為總管,沒把手下管好,就是你的錯。」他聳了聳寬肩,語氣冷淡帶嘲。
「是,請爺恕罪。」她垂斂雙眸,順勢應承下來。
對于她不著痕跡的逆來順受,問守陽有半晌的沉靜,才又開口道︰「是誰教你的?我不以為你待在東叔身邊,能夠有機會學到一身精妙的賭術,唐家的太爺告訴我,他對你印象深刻,是因為他曾經問過你,在諸多的賭術之中,你會什麼?你的回答竟然是,唯有馬吊的功夫不太到家,幾門棋術里,唯有雙陸棋不太在行,其余的,都略知一二,你是這麼回答的吧?」
「是。」她點點頭,思忖了下,接著又說道,「可是我沒有告訴老太爺實話,其實雙陸棋我也在行,只是如果說不得不好的話,即便是故意輸給老人家,也不會被指說是諂媚迎合。」
「就像你與陶朱爺的棋局嗎?」在當中也用了心機。
「是,陶朱爺的棋藝十分厲害,可是,在那場面上,我輸了會丟爺的面子,但我贏了便是不給老人家面子,思前想後,我決定讓棋局打和,那晚我故意先說那盤棋是誰也贏不了了,可是,只要夠細心的高手一看,就知道還能有解,但對我而言,無論輸贏,都不若和局來得周全。」
而她當然不會給任何人機會把棋盤瞧清楚,所以在逼得陶朱公也願意以和局收場之時,她假借一時手滑,把整個棋給撒翻了。
也就因為她是一個心思無比細密的人,問守陽才會不相信她是因為一時的欠慮,而讓自己在這房里捱凍一整晚。
「是誰?」他沉聲問道。
沈晚芽直視著他銳利的雙眸,知道自己可以即時扯出謊言瞞騙他,但是,就怕被他看出一點紕漏,她就要大難臨頭了。
「在隨義父來到‘宸虎園’之前,我曾經被一戶姓秦的人家收留過,所有的棋藝和賭術,都是秦老爺爺教我的,他年輕時走闖大江南北,有過不少見識,甚至于將畢生所學所聞譜寫成書,只是後來與人結仇,晚年時,祖孫三人只能在京城里最破舊的胡同里相依為命,我遇見他們時,秦老爺爺已經生病了,可是他與我一見如故,所以在臨死之前,把一身絕學都教給我,這些年來,我只是反覆研究他所譜寫的書冊,悟出了不少精髓,再加以運用而已。」
「那他的兩個孫子呢?現在也與你在一起嗎?」他微挑起眉梢,笑瞅著她,這個問題問得看似莫名,卻也合情理,因為應該傳家的書冊在她手里,沒道理她現在是孤身一人。
當初,東福帶她來‘宸虎園’時,說她是孤苦無依的只身一人,需要有個可以收留她的地方,而她為了要取回他被偷的錢袋,被棲身的大雜院里的人給打得遍體鱗傷,已經無法再回去了,于情于理,他無法置她于不顧,所以央求主子可以破例收留她。
畢竟要進‘宸虎園’,要講究身家的清白,以及可供追朔的來歷,而沈晚芽卻是兩者之中任一個都提不出證明來。
可是,當初那個來歷不明的小女孩,如今竟然成了‘宸虎園’赫赫有名的小總管,真是可謂不簡單。
而在這‘不簡單’的背後,是否另有隱情呢?
這一點,就是問守陽此刻想要追究清楚的真相。
「失散了。」沈晚芽以半帶著哀淒的口吻,說著從剛才到現在為止,唯一的謊言,「秦爺爺走後,我們想去投靠親戚,在路途中遇見了大水,把我們給沖散了,我想他們如果平安無事的話,說不定會回到京城,卻沒想到……從此以後我沒再見過他們兩個人了。」
當初,她決定由自己一個人先混進‘宸虎園’,是因為怕東福認出秦勇兄弟就是偷他錢袋的賊子,而且,她一個小丫頭比較容易讓人覺得孤單可憐,不會教人設防,如果再多一對兄弟,只怕要進問家,就不太簡單了!
在她說話的同時,蜷在被褥之中的腳丫忍不住微微地瑟縮了下,像是被這悲傷的往事給揪得十分難受。
「是嗎?」他的語氣依舊是淡得教人頭皮發麻的輕冷,「我知道了,既然是令人傷心的過往,就別掛在心上,把他們忘了吧!」
說完,他一瞬也不瞬地直視著她,看見她一頭長發宛若絲緞般迤邐雙肩,身子大半被包裹在被褥之中,只有胸前一小片肌膚從錯開的深衣襟領之間坦露出來,雖然只是小小的一塊白淨剔透,卻顯得分外誘人。
沈晚芽注意到他的視線,不自覺地伸手揪住領子,縮起雙肩,確定自己不再有半點。
但是即便如此,她的雙頰與耳朵還是忍不住泛起潮紅,讓她忍不住又撥出一只手,掩住了一邊發燙的臉頰,但是才一模到臉,她就後悔了。
懊死!她在心里責罵自己,這樣不就擺明了在告訴他,說她正覺得很困窘,被他盯得很不好意思嗎?
她的反應惹得問守陽笑了,他的笑聲雖低沉卻放肆,沒再說半句話,笑著掉頭走出門去。
沈晚芽盯著他的背影,直到再也听不見他的笑聲,才把頭埋進被褥里,失控地大叫出聲。
「啊啊啊啊——」
懊死!懊死!他那麼愛笑,干脆笑死算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