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別說話了,我知道了,知道了。」
見她病成這樣,還將自己掛在心坎上,問守陽擔憂的臉上多了幾分溫柔,再也顧不上要在她面前擺款,像是保護著脆弱的珍寶般,將她給摟進懷里,就連替她拍背順氣的舉動,都比以往多了幾分呵護。
問延齡與鳳九娘見小兩口旁若無人的親昵著,互瞧了眼,很有默契地決定不打擾他們,不過在離去之前,問延齡知道自己有些話不說不可。
「臭小子,你給我听清楚了,你別以為什麼事情都一個人扛下來,把自己給苦死了就一了百了,沒人要感激你這種愚蠢的行徑。」問延齡話才說出口,就忍不住鼻頭一酸,卻還是繼續硬著臉,「我現在以你長輩的身份命令你,把話跟芽丫頭說清楚,你要是讓她給跑了,你……你就當我這老頭子死了,這輩子到死我都不想再見到你。」
「叔爺!」沈晚芽沒想到他會說那麼重的話,失聲喊道。
明明就對他說過,當年問守陽的所作所為,都是有苦衷的。為的就是要保他老人家一份安樂,一力擔下了所有的苦痛,他明明知道了,怎麼還要說出這種傷人的話呢?
不過問延齡心虛得沒敢看她,一改說話時的豪壯,夾著尾巴溜之大吉。
看著老人家那副模樣,沈晚芽忍不住又好氣又好笑,一抬眸,就見到問守陽臉色略沉地瞅著她。
「你把那件事告訴叔爺了?」
「嗯。」她點點頭,「我不想讓他到死都誤會你。」
「都過去了,根本沒必要再舊事重提。」他沒感謝她,瞅著她的眼神反倒有一絲責怪。
原本,她還因為沒有遵守與他之間的約定,而感到有一點自責,但听他這樣一說,她不再心虛,反而覺得火大,「好,你有骨氣,那就全怪我多事,以後不會了,我以後再也不替你著急,也不理你了。」
「不準你不理我。」他挑起眉梢,嗓音里有著十足十的霸道。
听了他蠻橫的回答,她抬頭瞪圓美眸沒好氣地瞅著他,想他問守陽以為自個兒還是她沈晚芽的爺嗎?
見她一聲不吭的,看起來反倒比真的發怒還要嚇人,瞅得問守陽心里忐忑了起來,干脆顧左右而言他。
「你說自己做了很悲傷的夢,你夢見了什麼?」
她抬眸瞅了他一眼,心里覺得好笑,明明是個大男人了,神情卻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你想听嗎?想知道嗎?」
「你說,我想听,告訴我,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訴我。」他大掌輕撫著她消瘦的臉頰,凝視著她幾近透明的蒼白,心里一陣陣地刺疼著,「不過,先讓我告訴你,我究竟想讓你去見誰。」
沈家沒落了,就在她爹娘撒手人寰之後不久,大娘當權,因為過度強勢的作風引來親族們的非議,最後經歷一場家變,終至聲勢墜地不起,這些年族人們移居南方,不曾再听聞過關于他們的消息。
幾年前,沈晚芽輾轉找到了一位曾經在沈家待過的家奴,詢問她爹娘的墳位,得到的回答是她娘並未下葬,而是被火化成灰,給灑在京西郊的一片林子里,而她爹也同時被火化,被葬在京東郊的半山上。
老家奴說,這是她大娘當年的決定,要她的爹娘到死都不能相見,所以故意把兩人分別給葬在東西兩邊。
那年,沈晚芽第一次給爹親上墳之前,去京西郊的那片林子里取了一把沙土,撒在了她爹的墳頭上,就當做是她娘帶來見夫君了!
然而,無論她如何追問,老家奴卻不知道,當年一直照顧她的徐嬤嬤,最後究竟去了哪里。
這些年來,她一直在尋找徐嬤嬤的下落,卻始終苦無結果。
問守陽將大病初愈的沈晚芽帶到了姬千日的藥館里,對于這位大夫多年來一直提供避妊的湯藥給他家妾室,雖然不甚能夠諒解,卻也知道就算沒有他,沈晚芽也會找上別的大夫,但卻不可能有他如此細心照料了!
「徐嬤嬤?嬤嬤!」沈晚芽定楮瞧見躺在那炕上的老婦人,竟然是她一直千方百計尋覓的徐嬤嬤時,一瞬間忍不住眼淚激動盈眶,回頭看著跟在她身後,唇畔懸噙著一抹淺笑的問守陽。
「你是怎麼找到嬤嬤的?你是怎麼辦到的?」她驚喜交加,看著他的眼神,彷佛他是她天大的恩人。
問守陽笑嘆了聲,「我究竟用什麼方法找到她,往後再慢慢跟你說,去吧!你想見的人就躺在那兒,快去與她說話吧!」
「嗯!」她用力點頭,急忙地跑到老婦人身邊,握住徐嬤嬤的手,激動得眼淚凝眶,「嬤嬤!還認得我嗎?還認得芽兒嗎?是芽兒啊!嬤嬤。」
「小姐!」徐嬤嬤看著面前的清麗女子,一瞬間有些反應不過來,隨即才恍然大悟,「這真是我的小姐嗎?長這麼大了,真好看,老婆子我總是一直在想小姐長大了,會是什麼模樣?真好,比我想的好看!」
「徐嬤嬤,這些年你是去了哪里?芽兒一直在探訪你的下落,可是就是找不到你,你到底去了哪里啊?」
「我偷偷將你送出去的事情,被大夫人給發現了,她指稱我是個不听話的刁奴,把我給賣到北方一戶馬販子家里頭當老婆子,被牢牢的看管著。」
聞言,沈晚芽不敢置信,一瞬間她恨痛了她大娘,她伸手模著徐嬤嬤的臉頰與頭發,不過才短短十余年的歲月,那原本光潤鮮艷的肌膚與發色,竟然已經盡是斑駁與滄桑了!
徐嬤嬤含著笑,其實,她被問守陽帶來藥館養了好些天,已經比剛來的時候好上許多了!
「這些年,我沒有一天忘記過小姐,我知道自個兒的家人是什麼德性,如果不是萬不得已,也不會帶著小姐回去投靠他們,我真擔心……我每天都在心里祈求菩薩,求神明一定要讓小姐可以平安長大,千千萬萬不要有任何的閃失,現在看你長得這樣好,還嫁了個天人一樣俊朗的好夫婿,嬤嬤心里的擔子總算可以擱下了,去了之後,可以向夫人給個好交代了。」
聞言,她忍不住回頭瞅了問守陽一眼,見他也正朝這里望過來,她不知道問守陽是如何告訴徐嬤嬤的,原想解釋自己與他早就不再有關系,但最終還是忍住了,對著長輩點點頭。
「嗯,嬤嬤放心,嬤嬤的祈禱靈驗了,這些年來,芽兒一直都過得很好,多虧了嬤嬤的誠心,菩薩的保佑,芽兒過得很好。」
「夫人臨死之前,要我見著小姐時,跟你說聲對不住,生了你卻不能好好養你,是她心里最大的痛,小姐是夫人的心頭肉,把自個兒的心頭肉割在外頭,受半點風吹雨打,都比自己吃千斤萬斤苦更難受啊!」
「我沒怪過娘,從來就沒怪過她。」即便是她最苦最難的時候,對親娘她還是只有想念。
她們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徐嬤嬤倦累了昏睡了過去,老人家的狀況,教沈晚芽見了很擔心。
這時,姬千日走了進來,給徐嬤嬤把了脈,卻是神情凝重,一語不發。
「嬤嬤的情形如何?告訴我,嬤嬤她——」她話說到一半,喉嚨就被涌上的淚意給梗住,再也說不下去。
姬千日點點頭,能明白她沒能說出口的擔心,「回夫人,老人家這些年來應該都過得不是很好,以致于積勞成疾,只怕熬不過這兩天了。」
「嗯。」她點點頭,手掌緊握成拳,勉強自己平靜面對,卻在這個時候,男人的大掌包覆住她冰冷的手,她轉眸看見了問守陽堅定的面容,忍不住泛起一抹含著眼淚的微笑,回頭對姬千日說道︰「別讓老人家太痛苦,至少,讓她好好走最後一段路,千萬拜托了。」
「是,在下盡力而為。」姬千日的微笑猶是一貫淡然。
沈晚芽含笑點頭,憑著多年來與他之間的默契,知道這就是他能給的最好承諾,其實,她一直不知道他這位大夫是如何看待她的,但是這些年來,凡是她的請求,他沒有不答應過,只除卻了那一次,不再讓她繼續喝藥傷害自己的身子以外。
卻始終,仍舊是為了她好。
這時,小僮子過來喚他的師傅要取藥,姬千日頷首說了聲「失陪」之後離開,她則是拿起了掛在屏架上的暖氅,就要往外走去。
「你要去哪里?」問守陽急忙地喚住她。
聞喚,沈晚芽回眸看見他擔憂的表情,似乎很擔心她走掉了就不回似的,讓她忍不住搖頭,泛出一抹無奈的淺笑。
「我想出去走走,透口氣,你放心,就只在附近轉一轉,很快回來,畢竟我的嬤嬤還在這里呢!」
「我跟你去。」他很堅持。
沈晚芽回眸瞅了他一眼,那眼神彷佛在說他問守陽什麼時候成了甩不掉的跟屁蟲了,但她只是在心里想著,輕撇了下唇角,就回頭往門外走去。
問守陽才不管她現在用什麼眼光看他,提起腳步追上她,一刻也不允她的身影離開他的視界時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