棒日,朝廷頒下封旨,賜鷹揚天侯爵位,不過只享歲祿,並無屬于自己的封邑,雖然有美中不足之處,但是對商人出身的鷹揚天而言,能得爵位已經是破例的天大恩賜。
而就在此同時,福滿兒也被正式賜予公主之位,因為皇後說福滿兒這名字意義已是極好,所以不賜封號,只以義公主之名稱之。
因為傳出風聲,說皇後屬意,要皇帝下旨賜婚,讓鷹揚天與義公主成親,所以,才特別將賜封的頭餃抬至了侯爺的地位,如此一來,讓兩人成親才不會辱沒了義公主的高貴出身。
「日升盛」的總號,後堂的小書院里,鷹揚天獨自坐在案前翻看著一些帳目,俊美的臉龐沒有絲毫的笑意,但那只是他一貫對事物表現出來的冷淡,當然也見不到他對于榮寵加身的興致與喜悅。
他知道現在外頭的人都在傳說著他夫憑妻貴,對于人們的嘲弄,他倒不覺得這是一件壞事,至少,人們的眼光稍微從他這張好看的面皮,以及與檠天帝之間的曖昧轉移開眼光。
他心里比誰都明白,只要他一日有這張好看的面皮,只要他一日還是朝廷重要的第一皇商,那麼,人們對他的閑言閑語就不會少,說說他的是非,或許能令這些人好過些也不一定。
「爺,這是近些日子整理出來的帳目,請您過目。」傅京元是主持總號的大掌櫃,年紀約近五十,做事一向細心,也極懂得用人,所以這些年來很受到鷹揚天的倚重。
「好。」鷹揚天頷首,接過帳簿,翻看里頭的帳目。
他注意到其中有幾筆大款項,才挑了挑眉,傅京元就立刻接口道︰「爺應該留心到了,那幾筆萬兩以上的款項,都是咱們才剛從戶部解出來的,或許是咱們的名聲好,所以近來越來越多地方州官托咱們向戶部解款。」
「嗯。」鷹揚天輕吭了聲,「記得凡事要小心,千萬別落了人家話柄。」
「是,爺的話小的謹記在心。」
一直以來,地方向中央戶部解款是常事,不過,因為請款的手續復雜,再加上戶部官員多有刁難,所以,常常造成地方官請款不易,但是,「日升盛」卻不同,在關系上,他們上結尚書郎中,下交門房庫兵,對于手續十分嫻熟,自然請款容易,所以,近兩年來,各地官員將通過「日升盛」解款當成了捷徑。
也因為如此,這一段時日以來,從戶部而來的百萬兩的存銀,到了他的手里加以運用,至少可以生出十數萬兩的利潤,這不是一筆小數目,難怪多少人對他鷹揚天眼紅不已。
尤其,他提供利息,讓州宮願意分次提取這些銀兩,幾年下來是一段不算短的時間,有了這些銀子當本錢,對他而言是利多于弊,更不消說,許多王公大臣知道錢擱在他的錢莊里能得利息,也將自己的家當存了進來,零總加起來,也是筆不小的數目。
說起來,在這京城之中,再也沒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些顯貴世家們的身家數目,當然了,樹大難免招風,誰都料他鷹揚天的資本雄厚,所以各地分鋪偶爾就傳來外派到當地的官員會借著各種名目,向他的錢莊勒索一些程銀。
他很明白和氣生財的道理,所以交代下去,除非是有人獅子大開口,過分貪心了,要不,給些銀票讓這些官吏們花用,于他只是有益無損,畢竟,誰都知道他與朝廷的關系深厚,要是場面鬧得太難看,對雙方都沒有好處。
他相信檠天帝的心里也一定很明白,眼下雖是治世,朝廷多年來也致力于鏟除貪官,但是,這天下畢竟太遼闊,總有除不盡的枯枝敗葉在作亂。
況且,新朝初立,最需要的是與民休養生息,大刀闊斧的鏟除怕會傷了朝廷的元氣,只是有損無益,暫時也只能姑息了。
這時,副掌櫃在外頭請見,得到允許之後,匆忙地進來,「爺,義公主剛才派人送了拜帖到家里,古總管派人把帖子轉送了過來。」
聞言,鷹揚天眸光微眯,挑了挑眉梢,心想這真是古怪,她身為公主之尊,要見他的話只需要派人來傳,不需要遞拜見帖才對。
他伸手接過制法精美的帖子,在帖子正面的下方蓋了一枚小印,那朱色的章印十分之新,應該是她受封了公主之位後,皇室才令內務府刻制的小金印,一切的待遇比照親生的公主,可見皇帝與皇後對她確實厚待。
看完帖子之後,鷹揚天站起身,把手里的帳本交回給傅京元,「接下來的事就交代給你,我要趕著回去接待即將大駕光臨的嬌客了。」
「是。」傅京元接下帳本,恭敬地退到一旁,目送主子離去……
餅了今天晚上,就屆滿皇後所說的三天之期了!
也就是在過了今天之前,如果福滿兒不提出反對,那麼,她與鷹揚天的婚事就會成為定局。
鷹家大宅,北面的院兒里,一池湖水在日頭的照映下,熠熠地泛著光輝,在池子旁,有一個臨在水邊的小亭閣,三面是牆,只有一扇花窗借了院里的景色,在里頭擺著香案與琴台,雖然不是十分寬敞,但是足夠兩個人在里頭待著非常舒適了。
埃滿兒坐在窗畔的長榻上,背著光,看著就站在入門處不遠的鷹揚天,從他俊臉上平靜的表情,看不出他此刻內心的情緒。
不過,鷹揚天卻可以看得出她想要強作鎮靜,像是被什麼給煎熬著,明明以最優雅的姿態坐著,卻令他覺得是坐立不安。
「不知公主找在下有何貴干呢?」他笑問,眸光微斂。
「我希望……你可以向皇上回絕我與你的親事。」她不想要與他迂回,直截了當地將今天來此的目的對他說了。
話落,亭閣里的氣氛有一瞬間凝滯,只有池水倒映在屋頂上的波光依舊不停地閃動著,風徐徐地吹,水光徐徐地搖動。
好半晌,鷹揚天抿唇直視著她,從她的神情之中看見了毫不遲疑的篤定,也有著單獨面對一個男人的局促不安。
嬌貴,以及不知世事,是他對她的第一印象,如今再見到她,這個印象非但不改,反而像是烙印般在他的心底加深了不少。
「為什麼?」他啟唇問,眸底泛起一抹冷冷的笑意,「皇後娘娘明說過了,如果要拒絕這樁婚事,也該是由你來開口才對,為什麼反倒過來求我替你開這個口呢?」
埃滿兒知道她必定會遭遇到這個問題,心里也做好了回答的準備,但是,真從他嘴里听到這個問題時,不知道該從何說起的遲疑,就像是梅核兒般梗得她的喉頭極難受,吞也不是,吐也不對。
「為件麼?請公主明示,畢竟,讓公主不惜紆尊降貴,前來求我回絕掉皇上的指婚,應該有非同小可的理由才是。」
「你有喜歡的女子嗎?」她冷不防地問出這一句。
沒料到她會突然把問題丟回給他,鷹揚天挑動了下眉梢,刻意保持靜默,等待著她繼續說下去。
埃滿兒心跳得飛快,感覺自己就像被他刻意營造的沉默給困住了,吞了口唾液,才又接著說道︰「如果你有喜歡的女子,或許,你可以明白我此刻的心情,對不起,我不想嫁與你為妻,在我心里,已經有喜歡的男子了。」
說完,她低垂螓首,不敢直視他。
她已經把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相信他一定可以明白才對。
「這話,你該親自去向皇上和皇後說才對。」他打破了沉默,深沉的眸色稱不上冷淡,只能說是不慍不怒,听著即將入門的妻子說她的心里喜歡別的男人,他的反應平靜到不可思議的地步,「陛下與娘娘對公主疼愛有加,相信他們一定會成全你才對。」
「問題不在于娘娘願不願意成全我,而是在于他……」她說到一半,忽然苦笑了起來,明明是笑著,表情卻比哭泣更痛苦,「無論如何,早在我喜歡上他的時候,心里就已經決定今生不嫁了。」
「如果你真想為那個男人貞潔自守,何不干脆剃發出家為尼算了呢?」
「什麼?」她睜圓雙眸,瞪著他,好半晌說不出話。
「只要你對他的心意足夠堅定,你應該可以義無反顧才對。」
埃滿兒看著他俊美的臉龐,明明是一張極其魅惑人心的好看容顏,但是,此刻掛在他臉上的表情,卻冷酷得宛如修羅一般。
「承蒙皇上恩寵,才能獲得他的指婚,所以,我是不可能為了你心里另有所屬去拒絕皇上的好意,也沒有膽量拒絕,要是讓皇上誤以為我嫌棄他為我指婚的對象,日後,我如何做朝廷的生意呢?」
「這……」
雖然,她心里明白他所說的話不過是人之常情,但是,一般人應該不會把話說得那麼明白吧!一針見血到了無情的地步。
「我可以不娶你。」這話一出,只見她訝異地抬起嬌顏,他冷冷一笑,又繼續說道︰「但是我不能不做朝廷的生意,所以,如果你真的不想與我成親,就該親自去向宮里的二位說明才對。」
這話,說得再明白不過了。
要是她沒能听懂,也不是他能夠相救的了!
埃滿兒听了他的話,心里確實明白了,她直愣愣地看著他,無論見他多少次,都會訝異天底下竟然有如此俊美的男子,可是,與他俊美外表恰恰相反的,是他毫不掩藏的冷淡與無情。
她轉眸望著窗外,那過分明亮的水光教她幾乎睜不開眼,一雙好看的美眸眯得細細的,眼底盛動著沉思,好半晌,她嘆了口息,苦苦地笑了。
「我在想你說的話,是啊!為什麼不干脆剃發為尼算了呢?如果這一生已經決定要痴守那個男人,這個法子真是再好不過了。」
鷹揚天望著她側顏的眸光淡淡的,看她一身被養得極好的嬌貴,想她果然天真到了極點,他也不過隨口說說,她竟然就被說動了。
「你一定在想我是個好騙愚蠢之人吧?」她忽然回眸,直迎上他的目光,見他有一瞬間想要閃躲她的注視,就知道她猜對了,「有時候,我寧願我是,寧願我像月妹妹一樣心直口快,有話就直說,不必要事事瞞在心里,將自己瞞得那麼痛苦。」
「有時候,坦白不見得是件好事。」他淡然地說道。
被他一語說中了心里的顧慮,福滿兒心頭一酸,眼眶微微地泛紅,「是,有時候坦白不見得是件好事。」
「你的忙我幫不上。」他把話直說了,不給半點轉圜的余地。
「不,我會嫁給你。」她搖了搖頭,說出這句話時,只見他的眸光質疑地挑了挑,「義母既然已經決心為我尋覓夫婿,今日即便我拒絕了你,改日還會有他人,而那個‘他人’’不見得能有你如此明理,依照眼前這局面,我似乎唯有嫁給你才能夠平息了,再說,我不能讓陛下與娘娘失望,就如同你不能失去朝廷這個靠山一樣。」
「所以,咱們成親算是各取所需嗎?」
「只要你不嫌棄我就好了。」
「你是義公主,宰相之女,肯紆尊降貴嫁給我,已經是天大的恩寵了。」
「如果說,我是殘缺之人呢?」
鷹揚天直視著她白淨的芙顏,以及雖然縴細,卻有著恰到好處的腴女敕感覺的身軀,無論哪個地方都是上乘的美麗,沒有她口中所說的殘缺。
知道他並不相信自己的話,福滿兒只是微笑不語,沒有開口解釋,站起身,開始動手解開腰間的系帶,月兌掉衣衫。
見到她冷不防地開始寬衣解帶,鷹揚天的表情依舊平靜,沒有阻止她,深邃的眸光不興波瀾,饒是坐懷不亂的柳下惠也大概不過如此了。
在男人的面前寬衣解帶,是生平第一次,福滿兒努力地讓自己看起來鎮靜,可是指尖卻是微微地在發顫著,不受控制的心跳,像是快要從喉頭躍出一般,她轉過身去背對著他,將如緞般的長發撥披在肩上,松手讓衣衫滑落至腰際,坦露出一大片背部。
那原該是一段如玉般雪白的背!鷹揚天在震驚的一瞬間心想道︰那原該如此的!但是,一大塊顏色鮮紅的疤痕像是玩笑似地盤踞在那片雪白的背上,遠比男人的巴掌大小範圍更大,不只是顏色,還有那糾結的形狀,拉扯著傷痕的邊緣,讓一旁雪白的肌膚也顯得不太平整,甚至于是猙獰,就連在背著光線的陰影下觀看,都教人覺得觸目驚心。
埃滿兒平視著窗外,雙手緊緊地捉握成拳,久久,沒有等到身後的男人有所動靜,她咬了咬唇,聲息略顯得緊張地笑嘆了聲。
「真不知道該說你冷靜,還是過分的冷感,不問我究竟喜歡誰,就連我這傷痕的原因你也不打算問嗎?」
「如果你希望我問,我現在就可以開口。」
「不!」她月兌口而出,頓了一頓,才緩慢地說道︰「我只是想要讓你知道事實,知道自己即將要娶的女子究竟是什麼面目,現在,你應該知道了吧!我的心是殘缺的,身子也是殘缺的,這傷不只是丑陋,有時候還會疼得極難受,能帶給你好處的,就只有我身份,像我這樣的女子,你真的可以接受嗎?」
「我剛才說過,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拒絕這門親事,這個回答應該是再清楚不過了。」
「就算我一輩子喜歡別的男人,你也不介意嗎?」
「我是個做生意的人,只問能得到多少好處。」
他這話說得無情,但是听在福滿兒心里,卻覺得松了口氣。
至少,雙方是各取所需,她並不欠他。
「好,我明白了。」她動手拉起衣衫,緊緊地揪住襟領,沉默了半晌,才啟唇平靜地說道︰「從今以後,就請多指教了,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