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皇後說著,抬眸掃視寢殿,好半晌,才嘆息道︰「這皇宮經過幾百年的歲月,也真的陳舊了,再怎麼修繕都不如新的好,難怪咱們家皇帝老是在提遷宮的事,可是滿兒,你知道嗎?這里是我的家,我不想搬,新建的宮殿再好,都吸引不了我。」
「滿兒明白。」她點點頭,心里明白皇後語氣之中的感嘆,「娘娘住在這皇宮里的時間,比皇上還久,自然對它的感情是更深厚的,但是,听說新的宮殿不久之後就會落成了,到時候要是皇上堅持,娘娘真能不搬嗎?」
「要搬他搬,我繼續住這兒,他要見我,就得回來。」
「這下子怕是皇上要鬧頭痛了。」
「那是他活該應得的。」
埃滿兒雖然極力忍住,但是笑意如漣漪般,隱隱地在她的唇邊泛起,她垂斂雙眼,逃開皇後朝她投射過來的瞪視。
「母後!」
這時,只听見一道嬌女敕的嗓音傳來,珂月像團風暴似地卷了進來,還未見人,氣憤的嗓音已經直殺了進來,「母後!」
皇後听見女兒的聲音,完全沒有一絲女兒家該有的儀態,忍不住輕擰起眉心,一臉苦笑地看著面前恬靜的人兒,「滿兒,你說,這真是因為你兩人一個喜靜,一個喜動的緣故嗎?」
「不盡然,但也相去不遠。」福滿兒微笑,說得十分含蓄。
「母後!」珂月這團旋風終于卷進了屋子里,明明是來找娘親的,但一見到滿兒,卻歡天喜地一把抱住她,「滿兒姐姐,原來你也在這里!」
明明是小半歲的妹妹,卻比滿兒高了半個頭,因為成天在外頭闖蕩,一張清麗的容顏呈現出均勻的淺蜜色,一身輕便的裝束,背上還背著一只箭筒,大概是因為一時急著回宮,所以忘記取下了。
見她這模樣,也就難怪皇後感到些許憂心,比起她這娘親當年不讓須眉的態勢,這女兒似乎里里外外都要跟男人較勁兒了。
埃滿兒早就習慣了被她摟摟抱抱,所以也就任由她摟著,看起來反倒像是個發育不良的小妹妹。
「你這丫頭進門也不知道要行禮拜見,就只知道要纏著你滿兒姐姐,就不怕她嫌你煩嗎?」皇後臉色沉了一沉,卻不是真的生氣。
「是了,我來是要找母後的。」珂月想起了自個兒要辦的正事,放開了滿兒,轉而撲抱住娘親,一口嬌膩地說道︰「母後,我要您給我指婚!」
「喔?」皇後淡淡地挑起眉梢,眼神忍不住露出訝異,「咱家的小珂月春心動了?到底是哪家的公子,能得你這個大公主的青睞啊?」
听到珂月請求要指婚,福滿兒心震了一震,好半晌屏著氣,不敢喘息。
珂月沒有注意到她的臉色有變,一古腦兒地搖頭,「沒有,就是因為沒有,所以我才要您給我指婚啊!」
「慢!」皇後伸出手,捺住了女兒的急切,「你且慢著,你既沒有喜歡的男人,難不成,你只是因為想嫁人了,所以才要母後給你指婚?」
「不是,我沒有想嫁人,我只是不服氣!」
「為什麼不服氣?」
「我不服氣,因為那家伙說我珂月公主是個徹頭徹尾的野丫頭,這天底下肯定沒男人敢要娶我,他敢這麼說,我就敢嫁給他看,所以,請母後給我指婚,越快成親越好!」
「給你指婚不難,要我或是你父皇給你指婚,哪個男人敢說不娶你呢?只是那不就是來強的嗎?這不就更教你說的那個‘家伙’有借口,說你是仗了父母的權勢,讓個可憐的男人把你娶回家?」皇後心里很明白,女兒嘴里指的那個「家伙」是何方人氏,聰明才智向來不輸人的她,也很清楚該怎麼說,才能打消女兒心里的蠢念頭。
「母後,珂月就真的有那麼不堪,娶了我就很可憐嗎?」珂月不滿地嘟囔,轉而又撲抱住滿兒,把嬌顏埋進她的頸窩里,「滿兒姐姐,母後好過分,珂月就只有你了,你可不能不理珂月啊!」
埃滿兒半是憐愛,半是無奈地笑著,明明相較之下顯得嬌小的身量,卻十分穩定包容地摟住珂月,任由她撒嬌。
她當然也知道那個「家伙」是誰,對他,她也是極熟悉的。
當年,皇太後只生了一子一女,卻收養了七個養子女,幫助兒子,也就是當今的檠天帝取得天下,那一年,最小的干兒子段青拓不過是個才未滿十四歲的少年,因為年紀尚小,並沒有直接參與戰爭,所以,當檠天帝入主中原,分封幾位兄弟姊妹時,段青拓直言無功不受祿,所以拒絕分封領地,只討了一個「九王爺」的封號,在宮里與他親近的人,便喊他「老九」。
因為他的脾氣一向隨和,所以,最後就連珂月也不喊他「九叔」,也跟著一起喊他「老九」,因為年歲相差不大,偶爾皇帝與皇後也就睜只眼閉只眼,由著她沒大沒小了。
「你這丫頭,別老為難你滿兒姐姐,她是無辜的。」皇後搖頭嘆了口氣,心想哪天該找老九過來談談,別老是愛逗著珂月玩,這丫頭從小就愛跟他賭氣,怕最後真的鬧出問題來。
「我知道,可是我就喜歡滿兒姐姐,比誰都還要喜歡她。」珂月緊緊地抱住懷里的軟人兒,「干脆我不要嫁,把滿兒姐姐給娶回家好了!要是她,我們一定可以非常投契。」
「說那是什麼話,你自個兒不想嫁,別拖累了你滿兒姐姐,母後我已經打算如果有好對象,要給她當媒人呢!」
「娘娘?」沒料到會忽然提起親事,福滿兒的心里一時難以接受。
「是不是就別喊娘娘了呢?滿兒,本宮已經向你爹娘提起了,你長年待在宮里,沒名沒分兒的實在是委屈了你,我打算將你收做義女,這事我也向皇上提了,他很贊成,打算擇日舉行儀典,封你為義公主,跟咱們珂月成為真正的姊妹,遂了她的心願。」
「母後!」珂月一時喜出望外,放開福滿兒,轉身撲抱住親娘,抬起杏眸眨巴地笑瞅著親娘,「母後,你真確定自個兒與父皇不是月兒肚里的蛔蟲嗎?要不,怎麼老是能知道月兒的心事呢?」
「不是你肚里的蛔蟲,也能知道你從小就想讓滿兒當你的姐姐。」皇後沒好氣地睨了女兒一眼,好歹自個兒的爹娘也是一國的帝後,老成為她嘴里的「蛔蟲」,教人听見了成何體統呢?
埃滿兒听了母女二人的對話,強忍住心里的笑意,連忙地福身謝恩,「滿兒惶恐,承蒙皇上與皇後寵愛,畢生難以回報。」
「誰要你回報了?」珂月笑嘻嘻地拉住她的滿兒姐姐,「你只要當我的好姐姐就可以了,不過,你一直就是我的好姐姐了。」
埃滿兒微笑地看著湊在面前的蜜色臉蛋,心里有著說不盡的疼愛,還有著一絲絲沒說出口的羨慕。
雖然皇後一直希望珂月可以像她一樣文靜,但她真寧願自個兒可以像珂月一樣懂騎射,每每當她們與九王爺在一起時,她總自覺是個局外人,瞧他們一來一往斗得不亦樂乎,在她的心里總有點兒寂寞。
這時,月娘從外頭進來,對著幾個主子福了福身,「娘娘,皇上派人來喚,說正好有上好的羊羔,想請娘娘品嘗,請娘娘移駕到湖心亭去。」
「烤羊羔?」皇後挑了挑眉,對于這道不常出現的菜肴名字感到納悶。
「是,今天鷹府當家的進宮面見皇上,給皇上帶了兩只羊羔回來,听說,是連母羊與當地的水草也一起帶著回來,所以羊羔送進宮時,還是活蹦亂跳的,健康得很呢!」
「這個鷹揚天做事倒挺細心的。」皇後笑著點頭,眸光內斂,「羊只只要吃了草,無論如何肉質都會染上一點草臭味,連同母羊一起帶回來,一路上羊羔有女乃可吃,可保吃的時候肉女敕味鮮,這人的心思真是細密,難怪這幾年皇上如此重用他。」
听到為了吃羊羔,而把母羊也一起帶回來,福滿兒心里直覺著不太舒服,她一向極易心軟,她想,如果母羊帶著親兒是要進京城赴死的,它的女乃水只是為了令親兒的肉吃起來更鮮美,不知道心里會做何感想?
她听說過那個鷹揚天,听說過他做生意的手段,也听說過他令女子也相形失色的俊美,更听說過皇上對他的信任與倚重,可是,知道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做法,就令她覺得難受與反胃。
「重用到還留他夜宿養心殿呢!母後。」珂月挑挑眉,露出了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珂月見過那個鷹揚天,他的面容俊美無比,說是男人,卻比女子更好看,難不成母後就不擔心父皇見異思遷嗎?」
「珂月,不許胡說。」福滿兒急忙地掩住她的嘴,小聲地叫道,「皇上與皇後鶼鰈情深,他們的感情才不像你說的那般膚淺。」
就在這時,她听見了皇後的笑聲,笑得無比的開心,像是被她們給逗得好樂,福滿兒與珂月面面相覷了一眼,不約而同地轉頭看著皇後。
「我該擔心嗎?」皇後確實被她們逗得很樂,這兩個小丫頭一動一靜,一個說話直爽,另一個卻是內斂而多慮的,看著她們互動,其實是極有趣的,「本宮確實該擔心才對,畢竟,比起柔弱無骨的女子,我家皇上確實比較偏愛有骨氣一點的,最好是能夠與他旗鼓相當的,所以比起一般女子,我確實更應該擔心他會不會喜歡上鷹揚天。」
「娘娘?」福滿兒扯了扯珂月的衣袖,以眼神示意她快點道歉。
珂月沒料到自己的戲言會鬧得自己母後胡思亂想,畢竟一直以來,她的母後都是聰明而睿智的,對于父皇也總是深愛而且深信的,看著滿兒姐姐擔憂的眼神,她才知道自己的不該。
「母後,你不要亂想,珂月是胡說的,你千萬別放在心上啊!」說完,她反過去拉扯滿兒的衣袖,要她說些話解圍。
「娘娘能夠擁有皇上的深愛,是這一生最大的福氣,娘娘實在不該多慮才對。」在這個時候,除了這句話之外,福滿兒不知道自己能再說些什麼。
沒想到滿兒這丫頭會說出這種話,皇後微愣了一愣,半晌,朝她伸出手,將她拉到身邊坐下。
「好滿兒,我的好滿兒,每次看著你,我就想怎麼老天爺不肯再多給本宮一個女兒呢?最好她有你的模樣,最好她有你的細心與體貼。」皇後模著滿兒白女敕的臉蛋,笑嘆了口氣,另一手把珂月也拉過來,「是,你說得是,只要看著我的珂月,我就能相信他,還有兩個小皇子,只要有他們,我就能相信他,你說是不是?」
一時之間,福滿兒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皇後所說的話,明明前一刻還極篤定,最後一句話卻像是沒了方寸,教她听了心里難受。
人家都說紅顏禍水,她現在倒覺得男人也可以是個禍水,把這兩個字送給那個鷹揚天,倒是真的一點都不差。
明明是個男子,就該長得英氣挺拔,像九王爺一樣懂騎射,可以帶兵打仗,沒事就別生得陰柔俊美,存心要教人生非分之想!
「滿兒?」皇後淡柔的嗓音喚醒她的沉思。
「是。」她回神答道。
「究竟要我說多少次呢?」皇後輕嘆了口氣,「是不是就別喊娘娘了呢?要你與月兒一起喊父皇母後,怕你覺得別扭,不如就叫義父義母吧!」
「是,義母,滿兒知道了。」
埃滿兒笑著點頭,心里有著難以形容的高興,因為年幼喪母,從她八歲第一次進宮到現在,心里一直將皇後當成是娘親,如今,雖然只是義理上的名分,但是,能夠光明正大地將皇後當成是自己的母親,她覺得老天爺真是待她再好也不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