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亦交上去的報名人數寥寥可數。他惴惴不安地看著班主任，「老師，我實在是動員不了，大家都不肯報名……」

汪勇點點頭，「你去通知一下所有班干過來開班會。」

教室里因為班主任在隔壁而格外的安靜。陳亦走到講台上，簡單地說了一下，教室里立刻「轟」地熱鬧了起來。幾個班干互相張望了幾眼，卻都沒有動作。陳亦的目光徑直落到正懶洋洋地靠在那里的人身上。對方回以淡淡一笑，坐直了身子站了起來。

經過講台時，他淡淡地說了一句︰「大家快一點。」班干們才陸續跟著站了起來，互相推搡著出了教室。

思暖和林芷水最後進去的時候，里面只剩下最後一張椅子。思暖推林芷水去坐下，自己則到外間找到一張好一點的凳子，拿旁邊的抹布擦干淨了，才進了里間。路過正躲在辦公桌底下發短信的人時，冷不防一只修長的腿橫空伸來，她下意識地讓開，伸出的腳絆了一下，腿一彎一下子跪倒在地，手中凳子上藍色的坐墊也跟著飛了出去，只剩下她手中緊抓著的空架子。

膝蓋上一陣抽痛，她第一反應是好了，已經成功摔了三次了，事不過三，以後會時來運轉的。第二反應是，許一諾我跟你有仇嗎？不過算起來她確實跟他有點小仇的。

他怔了一下，看著地上她狼狽的模樣，清秀的眉宇間忽然浮出忍俊不禁的笑意。

汪勇抬頭問︰「沈思暖，你還好吧？」

林芷水忙跑過去扶起她，低頭詢問的時候看見了被發絲遮住的眼楮里一點閃爍的晶瑩。她下意識地握緊了思暖的手。

對方攀著她站起來。她低頭裝作拍衣服上的灰塵，聲音清淺清脆︰「我很好的，老師！」

看大家都坐好，汪勇開口了︰「大家也應該知道……」

許一諾合上手機滑蓋，回頭看一眼身首異處的凳子，忍不住地想笑。感覺到有目光瞪在他身上，他下意識地看過去，是林芷水。她冷冷看了他一眼，鄙夷地別過頭去。他怔了一下，若有所思地看向了思暖。少女雙手交叉放在辦公桌上，正安靜地看著汪勇，眼楮微微發紅。他的脊背不由挺直起來，認真地看著她，少女的膚色很白，因為光線的緣故，更顯得格外的晶瑩。她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眼楮看著汪勇連頭都沒回一下。

「……學習固然重要，但也不能因此而對別的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為班集體爭光的話我也不說了，就算是當作一次磨煉，對你們自身也是有好處的。不是有句名言嘛，‘生命在于運動’。你們這個年紀就應該朝氣蓬勃充滿活力……」

他掃了一眼眾人，「尤其是你們班干，任何事你們都要帶頭，拿出班干的風範來，帶動大家，給集體注入新的活力。」

「這次運動會，班干每人至少一個項目！」

林芷水扶著思暖出來時，看見許一諾正雙手插在口袋里斜倚在門口。學校里規定學生必須穿制服，也不知道他哪里來的那麼大的神通，一直是一身雪白的休閑裝招搖餅市。可是，真的再也找不出比套衣服更適合他的了。精巧的手工制作，干淨利落的裁剪，襯得他的身材格外地修長好看。據說這套衣服是專門請人設計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在那里和陸續出來的人打招呼，笑容明朗干淨。林芷水扶著思暖目不斜視地走過去，走過一段路才壓低聲音︰「擺什麼酷啊他，還真當自己是白馬王子了。」

可是他剛才那個樣子確實很像白馬王子啊。思暖心里嘀咕著，偷偷看向身後，卻看見她大步走過來，三兩步就攔在了兩人的面前。

「你想干什麼？」林芷水狐疑地看著他。

許一諾並不答話，徑直躬去。思暖的視線跟著落下，隨著他蹲下去的動作，他的肩胛骨鋒利地突出，可以清晰地看見衣服上映著的骨節玲瓏的形狀。

「很疼嗎？」他單手支在膝上，抬頭溫和地問。

「啊？——」

疑問的語氣到後來轉變成驚呼，強大的力道拉得她連退兩步。林芷水一面把她往身後拉，一面眼神戒備地看著蹲在那里慢慢抬起頭來的人。

「芷水……」思暖還沒開口就被林芷水一個眼神給瞪得咽了回去。她湊到思暖耳邊，壓低聲音說︰「你不怕被他看光光？」

思暖回復她的是一個困惑外加詢問的眼神。

許一諾點著額角低頭思索了一下，慢慢站起身，認真地看著思暖的眸子，「我不是故意的。」語氣輕柔誠懇。

「我們要去醫務室。」林芷水很不友善地開口。

許一諾倒是很配合地讓到一邊，微微笑了一下，「那麻煩你了，同學。」

思暖在林芷水小心翼翼的攙扶下，慢慢下了台階。走到這一層樓底的時候，她抬頭看了一下。許一諾正靠在樓梯扶手上，手肘支住身子低頭看著下面。踫到她的目光，他怔了一怔，然後深深看了她一眼，轉身離開了。

「看什麼啊你？」林芷水抬頭不解地看著空空的樓道。

「沒什麼……」

「那臭小子分明是黃鼠狼給雞拜年嘛。」

「呃？」為什麼要這樣說……

「你剛才差點走光好不好！」林芷水對她的反應遲鈍顯然不滿，「讓一個男生在你裙子底下看來看去的，你傻啊你？」

思暖有些哭笑不得，這也值得這樣生氣？

雖然她運氣背，接二連三地被他給絆倒，很多時候想的也只是自己這個身體未免也太嬌弱了吧，從沒想過他會是故意的。雖然第一次他確實是故意的。

「不過，」林芷水很快恢復了花痴女的本性，「花瓶就是花瓶啊，剛才那樣白衣如雪地站在門口微笑的時候，真是太帥了！」

嗯，她可不可以不要再提花瓶這個詞啊？思暖開始有頭疼的傾向。

林芷水戳了戳思暖，很興奮地對她眨眼，「喂，你有沒有覺得剛才他那樣微笑著對我說‘那麻煩你了，同學’的樣子特像漫畫中的白馬王子啊？」

「……」思暖悶悶地看了她一眼，又看看腿上的傷，「我只是在想媽媽又該興奮了……」

雖然汪勇已經明確下了指令，陳亦仍是捏著報名表一籌莫展。班干們在辦公室里附和的腔調明顯就是敷衍，回到班上依然各自忙各自的去了，根本沒有一個人主動來報名。看樣子還是要等到下節課班主任親自在班上說了。

「陳亦。」清潤的聲音突然在頭頂上響起。陳亦回過頭，許一諾不知何時出現在這里，他身材修長地站在他面前，微笑地看著他，「體育委員，現在報名可以嗎？」

「……哦，可以，當然可以。」陳亦很快找到報名表遞了過去，一面站了起來，「你可以看看這些項目再作決定。」

修長有力的手指夾住報名表，許一諾笑得柔美無瑕，「同學你坐下來沒關系。」

陳亦尷尬地看了他幾眼，他卻已經低頭看表去了，過了一會兒才稍稍移開視線，「麻煩拿一支筆給我。」

陳亦又動作迅速地遞上了一支中性筆。許一諾微微俯身，將報名表平攤在課桌上，在上面認真寫上自己的名字及所報項目。

葉夢在那邊老早就看清楚了這邊的動作，看到他的身影往這邊過來時，跑上去攔住了他。

「阿諾，你為什麼要參加運動會？」

「班主任說每個班干至少要報一個項目。」

葉夢「切」了一聲︰「管他什麼班主任不班主任的，你不願意做的事程老師都管不了你，更何況是他？」

「假如我很願意呢？」許一諾忽然頓住，淡淡反問一句，快步走回自己的課桌。

「啊？你不是不喜歡這些運動會的嗎？」葉夢愣了一下，追了過來，「阿諾，你快告訴我為什麼呀？」

有了許一諾的帶頭，情勢明顯好轉。來報名的人絡繹不絕。陳亦也知道從前高一（七）班最不同于那些只一味死讀書的學生，從前操場上看到最多的就是高一（七）的人，大家本來就對運動懷有很大熱情，只是因為某些原因而不肯來報名就是了。

雖然基本上事情已經解決了，但仍有問題遺留。

辦公室里。汪勇拿著報名表仔細查看著，許久才慢慢問︰「女子3000米長跑真的沒人願意參加嗎？」

陳亦老實地搖搖頭，「平時跑個800米女生們都痛苦得要死，更何況是3000米。」

「那……」汪勇點點頭，含笑看著某個待宰的羔羊，「林芷水，你的400米接力賽人數多了，你就改成3000米長跑吧。」

林芷水一愣，繼而不買賬地大叫︰「為什麼是我？」

「你不是副班長嘛，班干就應該多點自我犧牲精神嘛。」汪勇笑得特別和氣。

林芷水毫不給面子地反駁回去︰「這個班干又不是我要當的。」目光掃了掃在場的另外兩個女生，「你怎麼不選江蟬和沈思暖呢？她們報的項目可都比我少。」

江蟬率先辯解︰「我不行的。我身體不好，醫生說不能做劇烈運動，3000米太耗體力了。大家也是知道的。」

汪勇的目光落在思暖身上，遲疑了一下，「沈思暖，你能行嗎？」

「我……」思暖愧疚地看著大家，「我從小到大連800米都沒跑過。」

話音剛落，一只胳膊肘便毫不客氣地撞了她一下。對方還丟來一個飽含威脅的眼神。思暖慢吞吞地開口︰「不過……我盡力試試。」

林芷水差點沒當場跳起來，笑靨如花地握著思暖的手用只有兩個人能听見的肉麻兮兮的聲音說︰「小暖暖，你真夠朋友。」

思暖一臉無辜地打擊她︰「哪里啊，我只是想或許跑步也是挺好玩的。」

聖諭的操場位于學校的東南角。中間地勢底的是足球場和標準的塑膠跑道。順著四面台階向上，是主席台、網球場、籃球場等。中間都有鐵絲網圍著。唯獨籃球場東面是四五級台階，向上是一片小樹林，再過去便是一條主干道。

思暖坐在足球場和籃球場中間的台階上看書。巨大的槐樹下濃陰生涼，思暖有些昏昏欲睡，雙手支肘，披著的長發垂了下來，遮住了淺眠的臉孔。

恍惚中感覺有什麼人靠了過來，人體微微灼熱的氣息從對方身上散發過來。思暖下意識地動了動，一下子便醒了過來。她有些混沌地仰頭，目光在劉海後困惑地看著對方。他正沉思地看著她，見她看過來，先是一愣，然後微笑致意。

思暖低下頭去合上攤在膝蓋上的書，按了按太陽穴，半晌才又想起什麼似的抬頭回應他︰「高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