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避一路上緊衣節食、餐風露宿,但路程實在太遙遠,賀小宛身上的碎銀在還沒到達之前,就已用盡。但她一心想著只要尋到聶華尉,苦難就得以結束,所以還是一步一步地咬牙捱過來。沒得吃,就靠著琵琶小唱沿街乞食;沒得住,破廟尚可避風避雨。
一個小女人,就這麼撐到了遼東——
這天,查嬙從將軍府出來,坐上轎後,往東安門去。
听說東安門那有丐幫分堂,于是她以將軍夫人的身分向帳房施壓,拿了好多碎銀,預備將這些碎銀交給九袋公,讓他發落給乞丐們。
此時,查嬙將前幔撩起,朝珠兒喊,"韓夫人!"
"小姐,拜托你不要叫我韓夫人,我會不知道你在叫誰。"珠兒說著。
"你嫁給韓秀了,理論上,我是該叫你韓夫人。"
"你嫁給將軍,我也沒叫你聶大人,還是叫你小姐啊。"
"我們情況不同,你是韓秀的人了,而我,還是小姐,不是夫人。"也就是說一個月了,她還是跟沒結婚前一樣,身上什麼也沒少。
"小姐,將軍不近你身,你要善用你的美麗,發揮女性特有的魅力,施展一切手段,讓將軍俯首帖耳地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啊。"
"要是我把自己剝光了,他仍不為所動,那我不是只有一頭撞死!"
"不會的,沒有男人是柳下惠,尤其小姐又是這麼秀色可餐。"
"珠兒,不瞞你說,洞房花燭夜時我一絲不掛,但將軍卻做成了柳下惠。"
"怎麼會有這樣的事!將軍到底不滿意小姐哪里?"
"我也不知道。"她眼神穿過珠兒,發出一聲幾乎听不到的喟嘆。
走了一個多時辰,轎子停下來,東安門到了。
查嬙下轎,走進破廟,將包著銀兩的包袱交給九袋公。
"將軍夫人,您真是救苦救難的菩薩轉世。"
"九袋公,以後若有什麼需要,就派人到府上通知我。"
離開丐幫分堂後,查嬙和珠兒在東安門這里的市集閑逛。
"小姐,你這樣。將軍府也會有掏空的一天。"
"不會啦,今天我發現銀庫里有好多銀寶,像小山一樣高。"
"小姐你搞錯了,那些銀寶是官銀,買軍糧和發軍餉用的錢。"
"我還以為我嫁了天下首富呢。"查嬙頑皮地一笑。
珠兒心理暗想,嫁給天下首富又怎樣,生在天下首富之家,都能敗光,這才厲害,不是嗎?
忽听得隱隱有彈琵琶和吟唱的聲音,從街坊左邊的一家酒坊傳過來。
"小姐,有人在彈唱,歌聲好好听。"
琵琶一停,接著听到聲聲的喝采。
"這聲音好像在哪里听過,很耳熟。"她不由得想起賀小宛。不會錯,是她彈的!
"珠兒,我們過去看看。"查嬙匆匆走進酒坊里。
"將軍夫人大駕光臨,未曾遠迎,真是失禮。"店家慌忙地向前迎接。
查嬙不見賀小宛身影,便問︰"剛剛什麼人在此吟唱?"
"這唱曲的女人不知打哪里來,剛才在這里乞討,後被官爺給帶走。"
"他帶她去哪里?"查嬙焦急地問。
"不知道,從後門走了,現在追上去應該追得到才是。"
"珠兒,你跑得比較快,你先追!"查嬙一說,珠兒立刻從後門沖出去。
在樹林里,賀小宛跪在地上苦苦哀求,"官爺,不要,妾身是來找聶華尉將軍的。"
這官爺看賀小宛雖是一身襤褸、形容枯槁,但依稀可見幾分清麗,遂起色心。"別以為講出聶將軍,我就會怕;很快就要有兵亂,能不能活過明天,誰也不知道,倒不如——我可是從來沒有嘗過美女,不知美女的滋味如何。"
"你……你不要再過來了,再過來,我咬舌自盡!"
"你咬呀,我照玩不誤!"他邊說邊解開腰帶。
身後傳來一聲嬌斥,"婬賊!吃我一劍!"他還來不及回頭,忽黨肩上一陣刺痛,縮作一團,躺在地上哼哼喲喲地申吟。
"珠兒!"賀小宛喊道。
"你認錯人了,我不叫珠兒,我是韓夫人。"也不曉得小姐是怎麼想,救個知道她們身分的人,小姐跟將軍感情又不好,不!不是感情不好,而是沒感情,若是賀小宛跑到將軍面前說了什麼,那還得了!珠兒覺得不安,所以裝作不認識。
"你不是……天下竟有長得這麼相像的人。"賀小宛喃喃地說。
這時,查嬙氣喘吁吁地才跑來。
賀小宛兩眼圓睜。這女人就是化成了灰,她也認得!
"將軍夫人,饒了小的一命,我上有高堂老母要奉養,下有嗷嗷待哺的幼子要撫養,只怪一時鬼迷心竅,下次不敢了。"那官爺跪在地上磕了頭。軍士們都知道將軍夫人是天底下最善良的人,誰犯了軍規,只要去找將軍夫人,夫人都會向將軍求情,他也知道只要把自己說得很可憐,夫人就會寬恕他。
"你快去療傷吧,下次不要犯了。"查嬙放官爺一條生路。
賀小宛走近查嬙跟前,"你該不會告訴我,你不是查嬙吧?"
"我是啊,你為什麼這麼問?"
"因為珠兒說她不叫珠兒,而是韓夫人。"
"她說的也沒錯,她嫁人了,夫家姓韓。而我現在叫馬嬙,馬相國的義女。"
"你怎麼會變成相國千金,又怎麼會嫁給聶將軍?"
"說來話長,終歸一句緣分。"她不打算對賀小宛全盤道盡。
"你命真好,我就不如你了,你逃走後,于少堂找上我,把我帶去京城,之後我不堪虐待,把他殺了,逃出來後,那天在街上看到我一直在等待的梳攏人,你一定想不到他是誰?他是……"
查嬙接口,"他是我相公,聶華尉。"
"你知道了——"賀小宛愕然。
"嗯,他跟我說了,月前他曾去蘇州暖翠樓接你,可是你已不在。"
"查嬙,我不敢奢求什麼——"賀小宛眼里頓時漾滿淚水,在查嬙身前跪了下去,"只求你讓我進將軍府,做奴婢也好,只要能每天看到他我就心滿意足……"
她把賀小宛拉起來,用袖子給她抹著眼淚,"以後我們以姐妹相稱,一起伺候聶將軍吧。"
"你真好。"賀小宛噙著淚,露出笑容。
珠兒始終冷眼旁觀著。串月時于少堂為什麼會來追她們的船舫,又為什麼會知道船上坐的是蘇州第一美女?還不是這女人為了自己而出賣小姐。
說起來,她們會跟老爺、夫人分開,都是賀小宛害的!然而小姐嫁給聶將軍,先不論將軍愛不愛小姐,至少小姐是愛將軍的;還有,她會嫁給韓秀,這反倒要感謝賀小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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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嬙帶賀小宛回將軍府後,即命府里收拾布置,不過幾個時辰,將軍府已煥然一新,而且處處張燈結彩。
賀小宛香湯沐浴後,刻意打扮了一番。
查嬙走進來,手捧一個精致的金鈿盒。"小宛妹妹真似天仙,就算是廣寒宮里下凡的嫦娥,也不過如此。"
"姐姐,我怕將軍會嫌棄我;我被于少堂糟蹋過。"賀小宛帶著愁容說。
"你放心,將軍不會嫌棄你,只會更疼借你。"這是必然的,將軍那麼愛她。
"真是那樣就好了。"賀小宛並未展歡顏。她本想從一而終,這樣才不辱沒將軍的身分,可是事與願違——都是眼前這女人害的!
"就要做將軍側室了,那件不愉快的事,你要盡早把它忘掉。"她將金鈿盒放在賀小宛手里,安慰地說。
忘!她說的倒輕松;事情又不是發生在她身上。
"嗯,想那些也只是徒增傷感。"
"小姐,魏嬤嬤說新房已經布置好了,請你去看一下。"珠兒進來說。
"好,我就來。"查嬙轉頭對賀小宛,"你對你的新房有啥意見嗎?"
"沒有,全由姐姐作主。"賀小宛淺淺一福。心想,總有一天,她要從查嬙手上搶回屬于她的東西——將軍府女主人的位子。
她們向新房走去時,珠兒看看四下無人,便問道︰"小姐你接賀小宛回來,不怕她揭了我們的底?"
"不會啦,我跟她以姐妹相稱,她不喊我查嬙,就不會穿幫。"
"我總覺得接她回來,好像會有事情發生。"珠兒憂慮地說。
"你想太多了,唉,她好可憐,吃了不少苦頭。"
"還好我們逃得快,要是被于少堂逮到,我不敢想下去。"珠兒現出恐懼的樣子。
"不要再說了,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查嬙在心里想她該好好對賀小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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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聶華尉全副戎裝,乘一匹白色駿馬,前呼後擁地回到將軍府時——
"晚上府里有什麼喜事?"他問守門的衛士。
"將軍,你不知道,今晚府里是為你辦喜事。"
肚臍想也知道誰會幫他辦喜事,可是——"什麼樣的喜事?"
"將軍夫人今晚為將軍納美妾。"
哼,聶華尉撇撒嘴。這麼迫不及待地為他找妾,怕他模上她的床嗎?
他大踏步走進廳堂,查嬙微笑著施禮,"恭喜將軍。"
"你越來越不把我放在眼里,竟自作主張地替我納妾!"
"妾身是一片好意,想給將軍驚喜。"她施施然地說。
"好意?我看你是想害我!現在是什麼時候了,城里人人擔心著兵亂,不久前又發生瘟疫,雖疫情不大,但幾乎天天都有死尸抬出城埋。此時你給我納妾,這要傳到京城,讓皇上知道,我必受嚴譴,把她送走。"
"妾身知錯,只是將軍,妾身找來的不是別人,你看了便知。"查嬙向屏風後喊了一聲,"妹妹。"
她不是相國的獨生女,哪來的妹妹?聶華尉皺眉想。
只見畫屏處,賀小宛裊裊走出,鳳冠霞帔,濃妝艷抹,一身王宮新娘打扮。本來就長得艷如桃花的賀小宛,更顯得雍容華貴,光彩照人。
賀小宛跪伏于地,"妾身賀小宛見過大將軍。"
聶華尉上前拉起賀小宛,走到堂上的一張雙龍扶手椅上坐下。
"小宛,你可把我想死了。"他輕輕一扯,便把賀小宛扯坐在他大腿上。
"妾身委于將軍後便杜門謝客,今生今世,再不接第二個男人,無奈妾身不幸,遭豪門強奪。"賀小宛嚶嚶哭了起來。
"不哭,你的情意,我知道,你為我守節而刺傷于少堂。"那夜他並不知道他是她第一個恩客,他對她只是風花雪月,誰知她對他卻是情深義重。
月老是在捉弄他們是不是?賀小宛傾心于他,他愛的卻是馬嬙,可她的心卻系在秦聰身上。
"我並沒有殺死他?"賀小宛錯愕。
"沒有,你放心,不用怕他報復,我會保護你的。"
"將軍,妾身已是殘花敗柳,不敢妄想,只願永侍將軍左右。"
"你怎麼可以只當婢女,我沒忘那夜我們是多麼的如魚得水。"他故意當著查嬙的面前,探進賀小宛的衣內,撫捏著她的。
查嬙一張酸澀的臉,側向一邊。
"將軍,姐姐還在。"賀小宛故作嬌羞狀。
他抽出那雙不規矩的大手,向查嬙不耐地揮一揮,"你還不走!"
"妾身告退。"她急急步出廳堂,還沒走多遠,就听到一陣男歡女愛的調笑聲,眼角溢出一滴清瑩的淚珠。
只要他快樂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