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生中有大半都是道學院剛剛出師的弟子,眼見自己的校長如此豪情颯爽,無不默念著「我們不認識他不認識他不認識他」,同時羞愧地低下了頭,唯恐被旁人認出自己是道學院的。
台下的人群中,一名青衣少年瞟了一眼身邊的人,動了動嘴皮子,「道學院的院長原來是這樣一個人嗎?」
青衣少年旁邊是另一個素色衣裳的少年。他的個頭矮了一些,身子也瘦瘦的。他原本揚著圓潤瑩白的額頭往台上看,此時听到青衣少年的問話,忍不住笑出來,「嘻嘻,祿存叔叔本來就是這麼有趣。」
青衣少年道︰「還好我沒去到學院。萬幸。」
素衣少年說︰「你別看他這個樣子,其實很厲害的。我爹曾力薦他為天相主星,可是他不來,只願意在道學院教書。」
青衣少年搖搖頭,「我不是說他不厲害,而是覺得,如果當他的學生,一定會被整得很慘。」
素衣少年轉頭看他,「是嗎?」
青衣少年也看向對方,問︰「你這次報名又是用君無憂的名字嗎?」
「不是,考星者當然用自己的名字。」
「那為什麼還扮成這樣?」
素衣少年眨眨眼楮,「怎麼,不好嗎?」
青衣少年嘆了口氣,「你每次出來,都是改裝得亂七八糟。又沒人追著你討債,干嗎這麼窮折騰?」
「很好玩啊。小時候一個人跑出去,爹爹和姑姑總是一下子就找到我了。現在我再扮成別人的話,除了姑姑,幾乎沒人能分辨出了。而且,」她得意地昂了昂頭,「你不覺得這麼穿很帥氣嗎?」
帥氣?青衣少年翻了翻眼楮。只不過穿了一身男裝,那樣粉女敕的眉目與臉龐,哪有一點男兒氣?
何況她身上還背了個大包,里面不知放了多少吃的玩的,看著就累贅,被她勉勉強強地背在身上,人一喘起來,簡直連半點英氣也沒有了。
這兩人正是路煙狼與硯華。他們在第一天就報好了名,準備了兩天,今天一起來參加考試。
考官們無意義的發言很快落幕,星者考試終于正式開始了。
前方豎著五扇大門,每座門頭上掛著不同的牌匾。
兵械,道法,拳術,醫術,異術。
這是五類項目。頭一場考試,就是讓考生門選擇適合自己的類別,進行初步的試煉。場地是由考官們以結界制造出的空間,里面也許有難題,也許有需要戰斗的妖魔。
因為是根據自己的所長來選,所以既有優勢,也有難度。若是不能通過,就會直接被淘汰。
這一次的淘汰廣泛而精細,據說考官們的初衷是一下篩掉七成的人數才好。
前面的考生們紛紛進入了不同的門里。硯華邊走邊問路煙狼︰「你要選哪個?」
身邊的少年抬著頭,目光在五扇門上飄了兩遍,最後說︰「選兵械吧。」
「咦?你用什麼兵械?」她從未看過他用過什麼武器,這次來考試,他更是連個小包都沒帶。
路煙狼在腰上模了模,模出一把彈弓來。竹做的架子,松垮垮的牛筋,「就這個。也算武器吧?」他邊甩著弓邊對她笑。硯華愣了愣,「就這個?」這只彈弓分明就是小孩子的玩具,別說戰斗,就是一只兔子估計也是打不死的。
「嗯。」路煙狼把彈弓收回去,微笑道,「有它就行了。你呢?小木頭,你選哪里?」
他又叫她小木頭。初時他一直叫她大小姐,從幽雲洞回來後便是小木頭。硯華模模自己的臉,難道她就長得很像木頭嗎?
「我還是選醫術吧。」她說。猶豫了半天,還是決定選這個。其實她有點想去道法,那里面的試煉一定很有趣,就怕自己過不了。
「嗯,醫術應該安全點。」路煙狼笑著對她揮揮手,「我走了,你小心些。」
硯華望著他跨進了「兵械」的大門,身影轉眼間消失了。她也握了握腰上的紅珊瑚杖,向「醫術」的大門走去。
斑大的門柱,黑洞洞的門里。她吸了一口氣,剛要邁進去,突然听到一聲冷喝︰「站住。」
她站住,詫異地回望四周。面前一個人影驀然閃出來——真的是像影子那樣閃出來!硯華眨了幾下眼楮才認出他,月兌口而出︰「秦崢?」
秦崢不認識她,听到她直呼自己的名字臉色微微一沉,「你的編號是多少?」他以考官的身份問。
她答︰「三十三。」
秦崢掃了一眼手里的名冊,「三十三號,君硯華,戶籍紫坤城,擅長醫術。」
她抬頭望他,「有什麼事嗎?」
「把你的包放下。」
「干嗎?」
吧嗎?秦崢挑了挑眉峰,這小子還反問考官?對方雙手護著身後的包,根本沒有一點放下的意思。秦崢冷冷地說︰「你的包里有禁止帶入的東西,還不放下!」
「沒有。」她回得堅決,不肯答應,「我帶了藥和武器,這些都是可以的。」
「武器?你既然帶了武器,為何不去‘兵械’?」
硯華道︰「不是說自己愛選什麼就選什麼嗎?選醫術就不能帶武器嗎?」
真會狡辯。秦崢已經不耐煩了,冷聲問了一句︰「你放不放下?」
她抿著唇不說話,心中自然不願放下。忽然眼前一道冷光閃過,她只覺得肩上一輕,「砰!」身後的大包直直掉在了地上。
包帶斷了,當然不是自己斷的。在她還發愣的時候,秦崢一劍挑起了地上的包,倒過頭來就往地上倒。
稀里嘩啦,各樣的藥瓶、食盒、小玩意兒撒了一地。硯華又驚又怒,憤而抬起頭,沖著眼前神色冰冷的考官大聲道︰「你干什麼?」
秦崢劍鋒微轉,又挑起地上一只一尺見方的絲絨盒子,「這里面是什麼?」
「還給我!」好大一聲吼。
秦崢冷冷地注視著面前和自己對峙著的人。不過是一名小小的考生而已,著實讓人生厭的態度。更多的考生已經在周圍驚慌地望著他們。他又問了一遍︰「里面是什麼?」
「你先還給我。」
居然還在討價還價。他冷哼一聲,不再耗費口舌,揚劍劈向盒子。
一道冰藍色的劍光從盒子上面閃過,轉眼又消失了。秦崢皺起眉,雖然轉瞬即逝,他還是看清,劍光挨近的時候,盒子周身閃出一圈五彩的光芒,將劍氣彈了回來。
是晶石結界。竟然如此強大!
他一開始就發覺這小子的身上帶著強大的靈力,還有一種不尋常的氣息。果然,一切都來源于那可疑的大包里這只古怪的盒子。只是他尚未料到這上面還帶著這麼厲害的結界,連自己的劍氣也奈何不得。
秦崢努力平緩內被沖亂的氣息,抬眼看向面前的人。這小子究竟是什麼人?
一看之下,對方居然在笑,有點得意,有點狡黠,眼楮亮閃閃的,全是愉快。
硯華抱起地上的盒子,用手拍了拍,慶幸地說︰「還好沒壞。」
還好沒壞?真是諷刺。對方忙著收拾地上的東西,甚至沒再看他。秦崢卻突然覺得很難把目光從他身上收回來。他恍惚看出,這小子……有點怪。
「這盒子你不能帶進考場。」他冷冷地陳述。
硯華從地上抬起頭,「為什麼?里面又不是違反規則的東西。」
「不行。不許。」
「可是,」她擰起眉,「考試章程里明明說了可以……」
秦崢懶得再爭論,只給出選擇︰「要麼放下盒子,要麼離開這里。」
對方咬著嘴唇,選不下來,「你不公平。」她滿聲不平。
秦崢眯了眯眼楮,揚起手。後面的考生已經被耽誤了不少時間。他決定直接把面前這無聊又無禮的家伙請出考場。
三十三號君硯華,等到明年你學明白了自己是什麼身份時再來吧。
「呵呵呵!」一串嫵媚動人的笑聲響起在耳邊。一只手按住他的動作,凝脂般的肌膚,鮮紅的指甲,「小崢,怎麼了?這孩子哪里惹到你了?」
一身華麗紗裙的桃夭出現在他們面前。硯華張大眼楮,一看清來人,立刻搶先出聲道︰「主考官!他非要搶我的東西!」她指著秦崢控訴。
秦崢額頭跳出青筋,他直想把眼前強詞奪理的家伙轟出去,手卻突然被桃夭絞緊了,力道之狠毒差點痛得他失口叫出來。
那個花枝招展的女人卻還沒事似的面對姓君的小子,嫣然笑著,「三十三號考生,你帶的東西的確沒有違反規則。」眼看著面前的可愛孩子笑容亮起來,她又說,「不過,這盒子卻得留下來。」
「咦?為什麼?」
桃夭道︰「我想你是知道考試的規矩的。‘異術’中有召喚術這樣的技法,因此,召喚獸、座下獸這類活著的東西是可以帶進去的。不過,考試考得是自身的實力,不得借助旁物。你這盒子上裝的晶石可是不得了的東西啊。」
硯華終于明白這位主考官的意思了。她低下頭,咬了咬嘴唇,終于打開了盒子。
一陣斑斕的光芒閃現出來,盒子的邊沿果然瓖著一圈璀璨奪目的晶石。這些晶石在陣法的作用下構成了牢固的結界,無論受到怎樣惡劣的攻擊,盒子也不會從外面被打破。里面的東西自然高枕無憂。
有東西探出來了。秦崢瞪大眼楮,看見一朵毛茸茸的黑團伸出盒子,接著是金色的眼楮,尖尖的鮮紅的小嘴——「是……烏鴉?」
從盒子里撲騰出的小黑鳥剛出生不久的模樣,翅膀尚是一團雜毛,叫起來細聲細氣的「吱呀吱呀」。
連桃夭也看得出神,饒有興趣地道︰「呵,好可愛的小鳥。它是靈獸嗎?」
硯華雙手捧著小黑鳥,低低地說︰「它才剛出世不久,可是父母都不在身邊了,一直是我喂它的。它……還離不了我。」只要她不在,小鳥就不吃東西,不見人,連路煙狼都躲。她丟不下它,只好想辦法把它帶在身邊。身上背的一大包吃的,大半是它的鳥食,加工過的天香碇、新鮮蚱蜢蚯蚓什麼種類都有。
她依然又些猶豫,「可是……沒有那個盒子,我考試的時候害它受傷怎麼辦?」
桃夭笑道︰「哈哈哈,你實在多慮了。不過是一場星者考試,沒那麼可怕,不會傷著無辜的小動物的。」
「真的?」
桃夭揉揉她的頭發,「我以我的美貌保證!放心去好了,我可愛的寶貝兒。」
她收下硯華的盒子,輕輕在對方肩膀上一拍。硯華順勢往里沖了兩步,站穩後,愣愣地發現小黑鳥已經伶俐地落在了自己肩上。她歡喜地模模它的小腦袋,又回過頭來對著美麗的主考官甜甜一笑,轉身向里跑去。
直到她的身影完全消失了,秦崢才收回視線,訥訥地道︰「我覺得——」
「覺得什麼?」
「那小子……不是男人吧?」
桃夭「噗」一聲笑噴出來,她邊笑邊拍著秦崢的背,「不錯不錯,小崢,你總算是有點開竅了。」雖然口里是贊美,卻和她臉上諷刺的大笑怎麼也搭不上邊。
秦崢黑著臉看著一個接一個考生陸續進入門里。桃夭已經閃到別處去,他還沒挪步子。一張張陌生的臉孔從眼前晃過,人走了就消失了,半點影子也沒留下。偏偏……只有那個家伙的面貌一次又一次在腦中浮現出來。
其實他記得的只是她最後的那副笑容。甜膩,無力,軟弱。
能用那麼多昂貴的晶石做盒子,可見她是生在富貴之家。出來考試還帶著寵物,可見她是多麼的不知天高地厚。
一個矜貴嬌養的小姐。一個連考試都要改裝的無聊又無能的人。
這樣一個足以令他嗤之以鼻的家伙,為何見過了卻忘不了?
君硯華,她能夠順利通過這場考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