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空中的邪惡氣息似乎在靠著某種力量逐漸膨脹擴大,在她和他的頭頂上方盤旋,散出幽暗冷光。站在冷光中的洛凡已不再是她所熟悉的那個溫和善良的好好先生,他目色通紅,臉上的笑容詭異肆孽,像在嘲笑著這個世間的一切。
那雙紅目在幽冷光影中定在她身上,洛凡的聲音陰冷得如來自地底世界︰「可是你,為什麼總是這樣頑皮呢?乖乖地待在那里,不好嗎?非要管這麼多閑事!」
「安吉爾是我的朋友!是我重要的人,這怎麼可以說是閑事!洛凡,那不是你,你被控制了!是你身體里的怨靈在作怪,快點清醒過來!」空氣中流動的邪惡氣息壓迫著她,周身的空氣都好像被抽走了,有一種喘不過氣的感覺。
安莫莫雙手結印,快速念動咒語,一道凌厲的金色光芒自她指尖射出,不偏不倚正好射中洛凡的胸口。金光在他身上漫開,迅速包裹住他的身體,滲入他體內。那一瞬間,他仿佛觸電般顫抖著身體,臉上呈現扭曲的痛苦。
下一刻,一道血色霧氣狀物體自他頭頂逸出,洛凡的身體軟軟地倒在地上,那道血色霧氣狀物體緩緩在半空顯出一道模糊的身影。
安莫莫心中一緊。終于完全現身了,這恐怕就是那個怨靈的本來面目!
「可惡的丫頭——」怨靈在半空扭動,之前似乎有被她的金光所傷。它發出陰森而扭曲的聲音,與之前電話里那個恐怖的聲音一模一樣。
「既然你這麼想死——那就死吧!」血色怨靈化成一張恐怖而扭曲的臉,呼嘯著朝她撲來。她想念動防御咒語,但已經晚了,那個攻擊在瞬間襲到她面前。
!有巨大的火光在她面前四散開,被幽暗冷光籠罩的黑暗空間里,一把閃著寒光的冰劍直直擋住了怨靈的那一擊。
那個少年,那個冰冷漠然的少年,又一次在危急關頭出現在她面前,救了她!
看著他揚在半空的亞麻色發絲,看著他的背影,一股熱流自她心間淌過,溫暖了她的全身。千代夜!盡避每次他總是冷冷地推開她,可是關鍵時刻,他總是會出現在她身邊。
「小夜……」她撲上前,卻很快發現了異樣。他的身體在微微發顫,她抬起頭,那把曾斬殺巨蟒的冰劍竟然卡啦一聲斷裂開。握劍的手垂下,他捂著胸口,蒼白的唇邊溢出一縷鮮血。
「小夜!」糟了!她怎麼忘記了,千代夜只是個佔卜師,即便術法高超,也只能應對實體類敵人。這種靈力邪惡巨大的怨靈,連她都沒把握說能擋下剛才那一擊,他又是——怎麼去擋下的呢?
「你干嗎逞強!明明只是佔卜師,為什麼站在我前面?」她扶著他,隨著他無力地滑落,黑色的瞳底又涌起了淚水。
「你怎麼……又哭了?」忍著胸口撕裂般的巨痛,千代夜依然口吻冰冷,「昨天哭得……還不夠多嗎?」
「你怎麼知道我哭了一整夜——」她突然反應過來,「讓我抱著入睡的人是果然你!討厭,澈那家伙騙我!」臭家伙,怎麼可以騙她!害她後來好一陣失落。
「你現在最好別罵他,不然……他不救你了……」說著,他抬起視線。她忙朝前看去,煜凜和澈不知何時出現在那個血色怨靈的面前,帶著各式符紙,正與對方斗得不可開交。
「喂!安莫莫,你在搞什麼?快點過來幫忙!」煜凜險險避過一道噴射而來的血光,怒火四射地朝她開罵,「害安吉爾的凶手就在這里!你居然還在那里磨蹭!」
「莫莫,快點過來一起收拾這家伙,才好回去救安吉爾啊!」澈雙手合掌,默念咒語。
「什麼?!救安吉爾?」她一愣,忙看向千代夜。
「安吉爾沒有外傷,只是整個心魂被攝取,只要……在七十二小時內消滅了攝取他心魂的靈體,他就能復活。」千代夜按著胸口,向她復述了一遍煜凜之前告訴他的話。
那頭,激戰依舊。澈的手掌分開時,整個掌心已經籠罩上一層半透明的藍光。他雙手一揮,在空中激起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卻在瞬間劈開了攻擊而來的血光。
「空氣之刃?!」化成巨大臉孔的怨靈發出一聲驚呼,那股盤旋在半空的邪惡氣焰在瞬間發出不安定的躁動,「你、你和嵐悠家是什麼關系?」
那個名詞一出口,煜凜和澈都同時變了臉色,他們互看一眼,退後數步,在四人外側做了一個防御結界。
「說!你和嵐悠家究竟是什麼關系?為什麼,你會他們的家族秘技?」怨靈的聲音陡然間拔高了一倍,壓抑在半空的幽暗冷光也爆出火焰般的光亮,照亮了結界內的四人。
「我叫嵐悠澈,你說我和嵐悠家是什麼關系?」提到家族姓氏,他便不由想起慘死的小姨,口氣自然不會好。
「你是嵐悠澈?!你竟然就是嵐悠澈?!不可能,不可能!他們怎麼會讓你在這里,怎麼可能讓嵐悠家族的人進來這個小島!」那不男不女的詭異聲音顫抖起來,像在畏懼一個更加龐大邪惡的力量。
「澈,別和它?嗦,一口氣干掉它!」煜凜渾身都充斥著戰斗的怒火和強硬的靈力。他極少對靈類真正發怒,只是這一次,對方不該傷害他重要的朋友。
「等一下,我有個問題要弄清楚!」安莫莫朝怨靈開口,「既然你認得出澈的家族秘技,那這是不是代表,你就是二十年前,在歐利斯舊宿舍殺害數個無辜學生的那個凶手?」
少女的話音落下,四人四雙眼楮全都直直盯著那道血色怨靈。這個問題,是煜凜、澈、安吉爾當初掩去身份改名換姓進入歐利斯的唯一目的,他們為的只是給死去的家人找一個真相。
一股震耳欲聾的笑聲自扭動的怨靈那里爆發出來,那笑里摻雜扭曲著各種不同聲調,與其說是笑聲,倒不如說是淒哀的怨號。
「我殺了那些無辜的學生?!炳哈哈哈……我殺了?哈哈哈哈……難道,你們到現在還沒認出來我是誰?」那張巨大的臉孔在瞬間產生變化,雖然依然恐怖而扭曲,卻依稀能看出是張少女的臉孔,然後臉孔變化,又變成一張少年的面孔,緊接著,一張又一張的臉出現消失。從頭到尾,安莫莫數得一清二楚,一共十張臉,有男有女,不多不少,與二十年前死去的那學生數量一樣!
難道說——安莫莫不由失聲驚叫。
「你——你是二十年前枉死的那十個學生的靈體所化成的怨靈?你——不,你們就是那些學生的靈體!」怎麼會這樣?為什麼?二十年前可憐的無辜者,竟然成為二十年後凶殘的殺手,還依附在洛凡的身上,並且令周圍所有的通靈者都一無所知?
煜凜和澈簡直驚呆了,這個答案對他們來說太過諷刺和不真實,但是——當那些臉孔一一出現時,他們分明能感覺到屬于家人特有的靈力。
這個荒謬的答案,居然是真實的!
「為什麼?你們明明都是受害者,為什麼要反過來害無辜的人?」安莫莫站起身,朝結界外的怨靈怒喝,「你們為什麼會變成四處害人的怨靈?」
「哈哈哈……」怨靈再次狂笑,依然是那種淒楚的哀嚎,「四處害人?四處害人又怎樣?當初我們被害的時候,有誰可憐過我們?這個學府里的人,明明知道有危險,卻為了維護一些無意義的所謂學府特殊性,不顧我們的安危,到最後,所有的人都死了!一個接著一個!就連死後,還要連同真相一起被埋葬在舊宿舍後的森林里!我們在恐懼中掙扎的時候,又有誰來可憐我們?這二十年的痛苦,有誰懂?」
「是!我們不懂,因為我們沒有死過!可是,難道你們不明白,這樣子做也會害到你們最重要的家人嗎?我想你們應該還不知道,安吉爾也是你們中間某一位的家人!煜凜、澈、安吉爾三個人是為了替家人找出死亡的真相才進入這所學府的!」她不知道自己怎麼了,想到煜凜在提起二十年前時的深沉,澈回憶小姨時顫抖的指尖,甚至是安吉爾听到混凝土三個字時的反常——只要一想到這些,她的心底就好像有一種無盡的哀傷,欲爆發出來。
怨靈的氣息縮了縮,僵滯在那兒一動不動。
「我沒有家,也沒有家人,很小的時候,就因為特殊的通靈能力讓親生父母懼怕。他們把我丟棄在一家孤兒院門口,從此再也沒出現。對我來說,家人這兩個字不具有任何意義。甚至連朋友,我都沒有一個!除了自己,我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信!」她不知道自己想說些什麼,也知道在這種情況下不該說這些,但是她就是忍不住,「所以,我也不能懂得家人的意義。可是,你們不同啊!你們雖然死了,可是對你們來說,他們還是家人啊!你們有曾經美好的記憶,難道因為死亡,就把這些阻隔了嗎?我知道,你們死得很委屈,但現在你們這樣子殺人,又和害死你們的人有什麼區別?!」
少女的聲音響徹在整個黑暗空間,那個怨靈的氣息竟然慢慢開始減弱。
「家人……」巨大的臉發出模糊的聲音,「重要的家人……我做錯了嗎?錯了嗎?」
以強大靈力隔離出來的虛無空間里,壓抑的黑暗頓時褪去,露出一片灰黑色的蒼茫世界。遠處是連綿起伏的山,腳下是黃色的荒蕪平原,風自平原上呼嘯而過,卷動他們四人的衣角。
這里是千代夜曾經在佔術中來過的虛幻世界。
他轉過視線,看著身邊的少女,她還在繼續往下說。
「……就連以前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信的我,現在也開始相信了。相信朋友間重要的友情,家人間至死牽絆的親情,還有,對喜歡的人的心情……重要的人,在乎的人,並肩戰斗的人,無論如何也想保護的人——如果沒有這些東西,這世界上的一切根本不具任何意義。所以,求你們了,快點清醒吧,放下怨恨怨氣……你們的家人會為你們找出真相和凶手的,你們不必在這個世界上以怨靈的身份痛苦地徘徊。我可以幫助你們,淨化你們的怨氣,讓你們得到平靜……求你們了——」生平第一次,她以除靈者的身份朝靈體低頭請求。她不要眼睜睜看著煜凜和澈,與他們死去的家人開戰。
雖然明白為了無辜的學生,他們一定會這麼做,但是——這太殘忍了!
「莫莫。」千代夜終是伸手,按住她微微顫抖著的瘦小肩膀,將她攬入懷中,「別哭了……」她的每一滴眼淚,都晶瑩剔透,仿佛冰涼的水晶,紛紛落在他心上。雖然知道她只是在幫助怨靈,但是她所說的那些過往,仍令他心痛。那是種清晰深刻的感覺。
如果可以,他絕對不想看見她流一滴眼淚。
安莫莫,不適合哭,只是笑。
甜美的可愛的詭異的狡猾的笑,無論怎樣,他都只希望看到她的笑臉。
她說,如果沒有友情、親情以及對喜歡人的心情,那麼這世界上的一切根本不具任何意義。
听到這些話時,他只感覺內心有空落落的痛,仿佛有一種奔騰的情感自他周遭流淌過去。可是,他什麼都抓不住。
有透明的堅定冰層,將他阻隔在另一個世界,他看得見,也清楚明白,可是他觸不到。
就像此刻,少女明明就在他身邊,在他懷中,如此的近,卻又那麼的遠。仿佛隔著一個世界的距離。
沒有錯,那真的是一個世界的距離。
無論如何,都無法相觸的距離。
少年瞳底的心痛重新斂起,淡淡冰冷悉數浮上。悄悄地,他放開了她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