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噯?阿舞要交給我什麼東西?」紫紗帳內燭影繚亂,雲絳砂一個轉身又兀自湊近了水源沂身前,細彎著一雙桃花眼期待地望著他。
水源沂便從袖中掏出一個銀光熠熠的東西遞給她。
「啊?怎麼是它?」一見是那再熟悉不過的東西,雲絳砂眼里閃過分明的失望。什麼呀,還以為她會給什麼新鮮的玩意兒呢。切切切,真沒創意!
水源沂略顯詫異地望了她一眼,「我以為你會高興。」畢竟也是失而復得的東西。
「才怪了!」雲絳砂不以為然地努努嘴,索性將那東西往對方手里推,「我不要不要,你喜歡送給你好了。」她只想要當現在的雲絳砂、當他三少爺的貼身丫鬟啊!
水源沂按住她的手,與她對視半晌,而後淡淡地道︰「還是戴上吧。」他的呼吸貼著她的耳際,溫熱的,浮著不知名的茗草香氣,「倒也放心一些。」
「哦。」雲絳砂溫順地低下眉去,依言戴上了它。靜靜地凝听著他近在咫尺的呼吸,她的心跳竟莫名地快了起來……噯,如今的他,離得好近啊。似乎再不會如從前般觸之不及了……
不行!美色當前,她雲絳砂絕不能再像從前那樣有色心沒色膽了!
「水源沂。」她忽地低低地喚了他一聲。
「嗯?」
「手給我。」雲絳砂輕扯著他的衣袖耍賴地要求道。
水源沂微微一怔,隨即捉住了她的手,握緊了,十指交扣。
眼見對方沒有絲毫芥蒂,欲求不滿的少女更是得寸進尺地要求︰「吶,當我軟枕吧。嘻嘻。」不等對方回答,雲絳砂已徑自將臉枕進了他的懷里,並厚顏地伸手環住他的腰,一面還在心下感慨︰嘖,多細的腰啊,果然摟著的感覺很好噯……
水源沂的身體有一瞬間的僵硬。薄唇動了動,卻沒有開口,便任由她抱著,「睡吧。」他低聲道,曲指一彈便熄滅了燭火。立時四周便暗了下來,唯剩床頭那一撇淡淡的月影。
「水源沂……」好不容易定神了半刻,懷中的人兒竟又開始不安分起來,雙手模索著他的身體往上攀,直至摟住他的頸項。那雙細長的桃花眼,即使是在黑暗里也依舊清光湛湛,難掩慧黠,「你猜,我還想要什麼?」她還是笑嘻嘻地問,眸底藏著月光。
相顧無言,僅聞紫玉玲瓏細微一聲響,緊連著一頭長發垂落下來,黑緞一般緩緩遮住了她的視野。她的手心滲出了薄汗,卻愈加用力地摟緊了他,閉上眼楮……
他的吻啊……這樣輕緩,這樣細致,這樣溫柔到小心翼翼……雲絳砂只覺得心頭一暖,正欲加深這個吻時,忽然月復中一陣劇烈的痙攣——
「唔……」雲絳砂吃痛地嚶嚀出聲。
水源沂下意識地松開了她,「怎麼了?」他微微皺眉。
「呃,那個……我好像喝太多了……」雲絳砂尷尬地笑了笑,一手死命按住骯部,模到床沿爬下床去,「呵呵……我出去方便一下……」
水源沂的眼皮突地跳了一下,一種異樣的感覺倏忽即逝。還來不及察覺時,少女的背影已經消失在視線里……
雲絳砂走出疏芸閣,卻是依著耳畔那個詭媚的聲音去了世外源,因為那里有人等她。便是藍茗畫——亦是她月復中之蠱的施蠱者。
「怎麼樣?這百絕蠱的滋味不好受吧?」藍茗畫倚靠著一株桃樹笑得花枝亂顫。慘淡的月色下只見她雪白如魅的臉,寒森森的詭異無比。
雲絳砂不以為然地一笑,也學著對方斜靠上一棵古樹,「嘖嘖,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風流啊……」她眼楮看天,晃蕩著腿調侃道︰「噯,總比某些連牡丹都看不到的人好吧?」
「哼,死到臨頭還跟老娘嘴硬!」藍茗畫眯起眼楮冷冷一笑,轉而卻又媚著嗓音道︰「你是不是以為自己還有得救?可惜啊,這百絕蠱絕世僅有,無藥可解。」她起身施施然走近了雲絳砂,「而且告訴你啊,這百絕蠱可听話得很,一定要穿腸撕心一百次才會讓、你、死呢。」她咬牙切齒地笑道,面目猙獰如鬼。
瞥眸一見雲絳砂煞然變白的臉色,她更是放肆地大笑起來,「哈哈……雲絳砂啊雲絳砂,你倒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事到如今只能怪你自己用情太深!若非你今晚醉得不省人事,老娘又怎麼會有機會對你下手?真是天助我也!炳……」
雲絳砂呆呆地望著她半晌,而後失魂落魄地搖頭,「不不不……不可能……不可能沒有解藥的……」她抬起臉,忽然歇斯底里地朝對方大喊︰「我不信!我一定可以找到解藥!」她瘦削的雙肩劇烈顫抖著,聲音淒厲到狼狽不堪。
「哈哈哈……痴心妄想!」見她如此,藍茗畫更是得意至極,「告訴你,早說過這百絕蠱絕世僅有,而解藥……自然也只有老娘一個人有。」她走至雲絳砂身前,故意誘惑她道。而事實上——哈!這百絕蠱的解藥,連她自己也不曾見過!
竟只有……她?雲絳砂眼底的精光陡然黯淡下來,雙腿一軟便跪坐在地上,「不,我不想死……不想死啊……」她淒然地捧住臉,聲聲哽咽的語氣已近乎哀求,「求你不要讓我死……我舍不得離開他啊……大少女乃女乃……求求你……」
「哈哈……雲絳砂!沒想到你也有求老娘的一天?」眯眼睨著對方跪在地上朝自己哭求的神情,藍茗畫的眸中掠過一道狠光,驀地提腳就要踹上她的臉——「你死了活該!」
「不要啊——」雲絳砂忽然不顧一切地撲身上前抱住了她的腿,用盡渾身力氣死死地抱著,「求你了……大少女乃女乃……」
藍茗畫赫然睜大了眼楮,「你——」腿月復突地一陣麻痹,緊接著一種撕裂的痛楚直往肺腑里鑽,來不及阻止時,劇毒已滲進了血液里……她竟然——「賤骨頭!」一聲尖厲的暴喝,藍茗畫霍地出掌便將雲絳砂震飛出去,瘦弱的身子「轟」地撞至樹上,而後摔了下來。
一掌出,竟連藍茗畫自己也站不穩腳,體內的毒素更是肆無忌憚地蔓延開來。頓時她只覺得胸口一陣氣血翻涌,猛一張口,「噗」地便吐出一口黑血。
「哈……哈哈……咳咳咳……」雲絳砂輕咳幾聲,拭去自己唇角的血跡,卻是得意地朝她笑了,「怎麼樣?姑女乃女乃我這‘君莫問’可不比你的‘百絕蠱’差吧?」
原來,在雲絳砂撲身抱住藍茗畫的一瞬間,她腕上的淬毒銀針已經準確無誤地刺進了對方的腿月復,毒發攻心,亦讓對方回天乏術!而那暗器,便是連雋走前留給她的,失而復得的「梨花雪」……
原來呵,她已知自己無藥可救,低聲下氣僅是為了松懈對方戒備而已。哈!膽敢對她下這種毒的女人,她雲絳砂也絕不會讓對方好過!
「哼。一命抵一命,姑女乃女乃我沒折本。」雲絳砂輕蔑地冷笑一聲,挺直了背驕傲地走出世外源。
源外的月光還是那樣單薄到淒迷,早不知是幾更天了。延廊上的燈燭依舊亮著,一盞一盞紅紅黃黃的火,這樣朝氣蓬勃的生命之火,似是近了卻又陡然遠去了。不知從何處飛來一片杏花瓣,飄悠悠地落至她的手心,瓣上蘸著夜露的沁涼。
雲絳砂再往前走,看見遠處的燈影下正立著一道瘦長的身影——水源沂在等她。
她的眼眶忽地便濕了。
「怎跑到那邊去了?」水源沂皺著眉淡淡地問。
雲絳砂「嘻嘻」一笑,上前親昵地握住他的手,「噯呀,我看今晚月色不錯,就忍不住四處逛了一圈嘛。」她頑皮地朝他眨眨眼楮。
見她還是那副嬉皮笑臉的神情,水源沂暗暗松了口氣。方才,是他多心了吧……
兩人牽著手往前走,水源沂習慣性地靜默不語,雲絳砂便一路哼著不成調的謠曲兒,快活得似不諳世事的孩子。直至快至疏芸閣前,她忽然沒來由地說了一句︰「其實啊,我天生便是一個很怕痛的人呢。」
水源沂微微凝眉,略有不解地望著她。
雲絳砂又是笑,狀似不經意地道︰「我很怕痛,偏又忍不住。所以每次痛到忍受不了的時候,總會想著,得,我還不如一頭撞死一了白了呢。」她眯起眼楮看天,臉上升起一種模糊不清的表情,「我雖怕死,卻更怕痛啊……」
水源沂指間的力道緊了緊,「不許有這種念頭!」他皺眉不悅地道。
「可是……」雲絳砂食指點唇,一臉無辜地瞅著他,「怎麼辦啊……萬一哪一天我真的痛得忍受不住了,你可不可以允許我輕生一次?」
「休想!」水源沂狠狠瞪著她。什麼叫輕生一次?難道她還可以輕生第二次,第三次?她以為自己是九命貓怪嗎,有那麼多命可以讓她死?「我絕不允許!」他又加重語氣道。
雲絳砂低下頭來沒有說話,手指蜷縮在衣袖中狠狠顫著。
「答應我……以後無論發生什麼事,都不許想著輕生。」水源沂的聲音低柔了下來,而後緩緩伸手扶住她戰栗不已的肩膀,望進她的眼楮里,「再痛也要忍過去……可好?」
雲絳砂驀地伸手環緊了他的腰,深深將臉埋進他的懷里,貪婪地汲取著他的溫暖。她的聲音分明是哽咽的,卻還要耍賴地嬉笑道︰「那你也要答應我才行,不然我豈不是虧了?」
「嗯,我也答應你。」水源沂想也沒想便點頭道。
「那,承君一諾,當守一生。」雲絳砂仰起臉,滿臉淚痕地朝他笑著,「這是我們的‘君子之協’。誰都不許反悔!」她將眼楮彎成嫣俏的月牙兒。
水源沂伸手撫上她蒼白冰冷的頰,忍不住又皺緊了眉,「你怎麼——」
「噯呀,我今晚太高興了嘛。」雲絳砂胡亂地用衣袖抹了一把臉,深吸一口氣,而後笑嘻嘻地把他往疏芸閣里推,「好啦好啦,你快去睡覺,明天繼續陪我玩。」
水源沂腳步微頓,稍有遲疑地回望了她一眼,「那你——」
「怎麼,你是不是嫌被我佔的便宜還不夠多啊?」雲絳砂「嘖嘖「兩聲,歪起嘴角很不正經地調侃他道,「是不是還要我陪你同——」
話未說完,便只听「砰」的一聲,房門已被對方狠狠關上。
雲絳砂呆呆地注視著他的房門很久,驀然一個轉身,頭也不回地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