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修羅冰寒的眼中不起半點波瀾。
寧淨雪的快樂或者錯愕,封天涯的戒備或者譏誚,像塵埃一樣在他眼中微不足道——這世上,除了軒轅宮主肖逝水,再沒有什麼能入得了他的眼。
他越過兩人,徑自走向商衍。
寧淨雪想追,卻被封天涯攔住。而夜修羅,已來到商衍面前,陰郁冷漠的眼神定定地落在對方身上,不帶半點情緒。
往昔高高在上的日尊陡然便感覺迫人的氣勢,壓得他幾乎透不過氣來——就是這種氣勢,不動聲色卻唯我獨尊,讓天地間的一切因他的存在卑賤如塵。那種來自幽冥地府般震懾人心的力量,讓你在慶幸自己苟延殘喘的同時也清楚地知道,你還活著,只因為你卑賤到不值得他出手。
商衍痛恨這種感覺,卻無能為力。
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握緊成拳,他現在能做的只有俯首,「日尊堂堂主商衍參見夜……」
「啪!」清晰的掌印印在他臉上,打得他頭偏了一偏。未完的敬語便哽在喉中,臉色青白不定,比疼痛更難以忍受的是屈辱。夜修羅卻不屑一顧,冷冰冰地吐出兩個字︰「蠢貨!」
封天涯和寧淨雪都呆了一呆。
他們都知道日尊商衍在江湖上是何等尊貴的人物,也親眼見過他的叱 凌厲,然而在這個踏月而來、魔一樣的男子面前,他卻像螻蟻一般卑賤。再看魂斷崖上一干侍衛目不斜視噤若寒蟬的樣子,就知道這樣的場景他們早已見怪不怪。
封天涯撫著下巴,眼中泛起一絲玩味——他不認為商衍的隱忍是畏懼,這個陰沉邪佞的男子一定深諳走獸飛禽之道,正所謂「欲噬者爪縮,將飛者翼伏」。
難怪他那麼處心積慮地想要結交北靖王;難怪他那麼急不可待地要自己組建戰隊……
江湖傳聞並非總是空穴來風。
游戲,越來越有趣了。
商衍拭去唇邊的血跡,夜修羅的一巴掌讓他左半邊臉迅速腫脹起來,然而他的神色反而平靜下來——或者說,隱藏起來,只露出似笑非笑的怪異表情,「修羅大人是代宮主行令,還是興師問罪,總得說個明白。我自問執掌日尊堂,所做的都是分內之事,不知道哪件冒犯了修羅大人?」
他說得很慢,等著看夜修羅失控的樣子,心中有一絲隱秘而惡毒的快意——秦鉞死了,你終于知道這世上也有你不能掌控的事情了吧。這,還只是個開始。
然而夜修羅很平淡,平淡中藏著殺氣︰「別踫寧淨雪,她是我的。」
商衍愣了——不是秦鉞嗎?夜修羅這興師問罪的一掌,不是因為秦鉞被殺了嗎?
自己處心積慮的這一步棋難道是自作聰明?不,不會的!
他從沒見過夜修羅對任何人手下留情,秦鉞是個例外。那個以生命為代價同夜修羅交換軒轅絕殺令的女子,卻最終毫發無傷地回去了。夜修羅為了她不惜破壞宮主肖逝水立下的規矩,可見她于他意義非凡。而今見她枉死,又怎麼可能無動于衷?
他當然不會天真到以為夜修羅還不知道秦鉞的死訊,那麼這個地獄里出來的魔鬼到底在想什麼?
商衍下意識地看了看遠處被封天涯用狐裘裹住的少女——她正滿懷希冀地望著自己這個方向。她看的當然是夜修羅,那完全是一個少女依戀的眼神。可憐的少女啊,你怎麼會知道,你全心依戀的是一個魔鬼,而且,即將成為魔鬼的祭品。
那夜在樹林之中,很明顯能看得出來寧淨雪和秦鉞是好朋友,可惜同人不同命——一個是夜修羅忤逆肖逝水也要保護的人,另一個卻是夜修羅的絕殺目標,生死兩重天。
不過,也沒什麼不同,一樣的紅顏薄命。
夜修羅終于轉過頭來,看著寧淨雪,不是漫不經心或者冷漠的打量,而是專注的,溫和的,甚至帶了些笑意——只是那笑意在封天涯看來,充滿心機與算計。
他無視封天涯的存在,慢慢走向被狐裘包裹的、因他的注視而欣喜的少女。
他向她伸出手去,輕柔地開口︰「雪兒,你想要那花嗎?跟我來。」
「許言哥哥……」
寧淨雪的世界剎那間安靜下來,只有那個衣袂飄揚的黑衣男子,仿佛從月光中向她走來的神祇,那樣的英俊卓然,遙不可及卻輕而易舉奪走她全部的視線。他伸出的手,他淺淺的笑,他深邃得沒有盡頭的眸子,仿佛帶著無盡的魔力,讓她周圍的時空扭曲交錯。她似乎來到了多年前那個繁花似錦的春日,他拉著她在花叢中穿行。他回過頭對她笑,笑容如陽光燦爛︰雪兒,你想要那花嗎,跟我來……
「許言哥哥……」她低聲呼喚,走向那個滿臉笑靨的小男孩,不曾發覺自己的聲音如夢囈般呢喃。
身後巨大的力量把她帶入一個人的懷中,她被撞痛了才從恍惚中驚醒。織錦般的繁花消失了,只有不遠處那大片的彼岸花,在月光下如火燃燒。
她看著橫在腰間的鐵臂,這才驚覺身旁的男子如蓄勢待發的野獸一般繃緊的身體以及濃重的殺氣。
「天涯哥哥……」她有點怕,便是在樹林中和商衍對峙時,也沒見封天涯這個樣子。
「別過去。」封天涯對寧淨雪說,眼楮卻盯著面前的夜修羅,戒備而興奮,唇邊一抹寒氣逼人的笑容——他不在乎他在夜修羅眼中如塵埃般不屑一顧,他只知道,這是他生平最刺激的狩獵游戲,血在沸騰。
「離他遠點。」他對寧淨雪說話的語氣,輕柔得像是在哄一個孩子,然而其中暗潮涌動的殺氣,讓夜修羅都忍不住看了他一眼,「你得記著,他是絕殺令主人,軒轅宮頭號殺手——夜、修、羅!」
「羅」字的尾音伴隨著寒光閃爍,除了夜修羅,沒人能看清這個一身戎裝的日尊堂護法用怎樣的手法把五星連珠弩端在手上,五支利弩殺氣騰騰地對準了他的獵物——這麼近的距離,就算對手真的是地府閻羅,他也打得他魂飛魄散。
而夜修羅,僅僅是森冷的眸子中閃過一絲冰涼的笑意。他依舊伸著手,看著那個因緊張而眼楮瞪得大大的小泵娘。
寧淨雪看看夜修羅,又看看封天涯,再看看他手上的五星連珠弩——忽然如驚醒一般猛地撞開身旁的男子,不顧一切地跑向夜修羅,張開雙臂擋在他身前,對封天涯大喊︰「我不準你傷害他!」
錯愕同時出現在封天涯與夜修羅眼底。兩人看著這個以決絕的姿態橫亙在中間的女孩兒,一時間都不知該如何反應。
寧淨雪盯著封天涯,緊張中帶著哀求——她親眼見過五星連珠弩的威力,自覺兩人之間應該是封天涯強勢一些。
「他現在是夜修羅沒錯,可是,他也可以是我的許言哥哥呀。許言哥哥丟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他找到,天涯哥哥,你別傷害他,好不好?」
封天涯從未像現在這樣氣悶兼束手無措,「傻丫頭,快過來!」
寧淨雪搖搖頭,想哭,「許言哥哥變成夜修羅啦,他不要我了,可他還是救了我,你親眼看到的。天涯哥哥,你這麼疼我,你就再寵我一次,別傷害許言哥哥,和他做朋友吧。」
做朋友?封天涯不知該哭還是該笑——真是單純又善良的傻姑娘啊。這北靖王夫婦不知怎麼想的,居然放心讓這個不知道什麼叫人心險惡,透明得像水晶一樣的女孩兒獨闖江湖!
他看著固執得不可理喻的女孩兒,再看看她身後眼神越發幽暗肅殺、深不可測的軒轅宮第一殺手,真是端著弩也不是,放下弩也不是,自覺從出生到現在從未遇到過如此棘手而又尷尬的局面——然而心中倒靜了下來,寧淨雪笨雖笨,有一句話卻說對了,夜修羅救了她。不管出于什麼目的,至少目前她是安全的。
那麼,沒面子就沒面子吧,總不能這麼一直僵持著,狩獵也不急于一時嘛。就當學商衍——欲噬者爪縮,將飛者翼伏。
于是,眾目睽睽之下,威風八面的日尊堂護法大人一邊吸著凍得通紅的鼻子,一邊費勁地把弩箭一支支拆下來,塞回箭囊。
夜修羅幽暗的眸子「倏」地縮了一下,閃過針一樣的寒芒——他終于正眼看向封天涯。
看過太多自以為是的臉,英雄的、卑鄙的、俠義的、齷齪的,走馬燈似的闖到他面前,讓他厭倦到麻木。自詡正義的就擺出一副舍生取義、慷慨赴死的姿容,有心巴結的就是一副卑躬屈膝、奴顏媚上的嘴臉——個個心懷鬼胎!而他,只要一眼,就能看清那些人寫在心里、刻在骨頭上的東西——求權求勢,為名為利,活著得不到,死了也想名垂千古,殺掉他或者巴結他,沒什麼人干淨!
可是,封天涯不一樣!
他看不透封天涯在想什麼——這個商衍座下最受倚重的護法,凌厲的出招,灑月兌的收場,箭在弦上的東西偏偏說收就收,一種天地任我游、無羈無絆的逍遙與霸氣,讓他不得不對他另眼相看。
如若為敵,封天涯,將是他最厲害的對手!
寧淨雪見封天涯把最後的弩也收好,才放心地轉過身。然而她的希冀熱切在撞上夜修羅陰沉冰寒的眸子時抖了一下,再開口,有些怯怯的︰「我……我還可以叫你許言哥哥嗎?」
月光靜靜地投在她身上,照出一個縴細單薄的影子,那是寬大厚實的狐裘也擋不住的孤單與脆弱,與擋在他身前義無反顧保護者的姿態形成巨大的反差。如果她真是一塊水晶,他見到了這塊水晶因堅強與脆弱而折射出的萬千華彩。
夜修羅的黑暗世界便有璀璨的光瀉了進來,黑暗中出現一些五彩斑斕的東西,帶來陌生而奇異的感覺……
他討厭這種感覺!
深不見底的眸子倏然一暗,夜色重新寫進眼底,黑暗吞沒了心中的光,那些五彩斑斕的東西也就消失不見了——這才是他的世界,沒有光,沒有溫度,卻很安全。
夜修羅伸出手去,握住女孩兒冰涼的小手——像一個虛偽的承諾,近似于陰謀。
怯懦而期盼的女孩兒便顫了一下,欣喜地望向面前的男子,表情是明顯的受寵若驚,像一朵春花迎著朝陽綻放,燦爛得令夜修羅別開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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