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說你找我到底是什麼事?我不認為你想把那些連戰爭狂都看不上眼的廢鋼爛鐵硬塞給我,而且你知道我的槍法雖然很準,但最多只能用一把槍殺人,不是炮不是手榴彈,更不是什麼生化武器,只是一把槍……」
「有點麻煩必須請你幫忙解決。」打斷司徒閑瘋狂的絮絮叨叨,她將刊登某人頭像的報紙放在他面前,一字一頓地著重道︰「這張照片上的男人今天會進入這間醫院,我要你把他變成一個真正的瘋子,永遠不能走出這里,除非死。」
「嗯……」他將整張臉都埋在報紙上,隨後緩緩抬頭,像狗一樣用鼻子嗅著報紙上的圖片,「……我記住了他的氣味,他是一個癮君子,一個只會靠錢解決麻煩的可憐小孩,連神都將他遺棄的小爬蟲……散發著死尸一樣臭的腐朽味道……我喜歡這樣的孩子……真的……」
費叔旖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暗自祈禱這是最後一次見到司徒閑。可是對方卻似乎非常高興見到她,對她給予的任務也非常感興趣。只見他將報紙緩緩舉過頭,又仰首看了幾分鐘,神情幾分肅穆幾分冷峻。
「怎麼樣?應該沒問題吧?」內心產生莫名焦躁的女性再次輕敲桌面。
「為什麼你要選擇他?」他將報紙叼在嘴里,朝著對座的人眨眨眼楮,「他長得既沒有我帥,也沒有我聰明,為什麼你選他而不選我?」
她最害怕的就是這樣的胡攪蠻纏,用手揉了揉緊繃的額頭,忍受不了地一把扯下司徒閑嘴里的報紙。後者立刻嘴一撇,眼眶一紅,擺出被欺負的孩子氣模樣。
「為什麼不選我?我比他漂亮,比他聰明,比他更早認識你,為什麼不選我?不選我?不選我?不選我……」
「司徒閑,你找我買槍的時候說過欠我一個人情,現在你必須還。」終于失去奉陪的耐性,她一把揪住瘋子的衣服,狠狠道。
「知道了。」像是鬧夠了的孩子,他收起先前的無賴模樣,嘴角噙笑,眼神凜冽,布滿冷酷的狂意,「讓他變成一個真正的瘋子,這輩子都活在恐懼中,只有死亡才能讓他的靈魂得到安息。」
費叔旖厭惡對方那仿若來自地獄般的惡劣語氣,僅僅只有沉默。看出她內心的掙扎,司徒閑露出一抹狡猾奸詐的笑。
「加條件。」
「什麼?」她有點不滿意。
「要我幫你解決這件事,你必須再答應我一個條件,否則我情願當一個毀約的瘋子。你知道我喜歡當瘋子,因為瘋子有著常人沒有的特權。」他不停轉著的眼珠璀璨得令人不敢直視。
「什麼條件?」她咬咬牙問。
「每個月都來看我。」他笑嘻嘻地說,「原本我以為已經沒人記得我了,顯然我想錯了。被人記得的滋味真是不錯,我可不想還不如一個死人,沒有人知道我在哪里做些什麼事。」
打個寒顫,費叔旖猶豫片刻便點點頭,得到保證的漂亮青年笑得格外燦爛耀目。他自顧自地哼唱起奇怪的歌曲,起身走向房門。而手握住門把手的一剎那,他突然回首,如冰錐般的視線直直射向自始至終沒有說過一個字的余東。
費叔旖立刻注意到故人的反常,無意識地以一種保護者的姿態擋在自己保鏢的身前。顯然她的緊張沒有逃過那個遠遠比常人聰明數十倍的瘋子,他嘻嘻一笑,半真半假地喃喃道︰「真奇怪……真奇怪……」
沒有問他所說的奇怪是什麼意思,不想同一個精神病患者在話語上沒頭沒腦地糾纏不休,費叔旖保持靜默,目送司徒閑的身影消失在門的另一端。隨即悠悠長長地呼出一口氣,轉首看一旁的同伴,露出得以解月兌的輕松微笑。
司徒閑哼著自編的歌曲,被兩名男護理夾在中間走回自己的單人間。路過大廳時,他看到了今天新進研究所的男子,正是十幾分鐘前在探視區記住的某個陌生人。他發出「格格格」的有趣笑聲,而在其前後監視的兩名護理則不安地盯著他,一臉惶恐。
「可憐的孩子……我最喜歡的可憐的孩子……乖……到舅舅這邊來……」他繼續哼著,呢喃的溫柔曲調,仿若單單是一首催眠曲,「……輕輕的……瘋狂的……」
輕柔的嗓音戛然而止,他忽然驚慌地一把拉住走在前面的男護理,不理會對方的驚駭而大聲叫喊起來。
「嗨,我知道那個男人是誰了!他是死尸堆里爬出來的惡鬼,你們看到他身後的那些血淋淋的幽魂了嗎?他們瞪著掉出來的眼珠又怕又恨地跟著他,他是惡鬼,是毀滅我最愛的小叔旖的惡鬼。他會毀掉她的……我該怎麼辦……」
「不要胡鬧,你這樣我們會很為難。」了解對方究竟是怎樣一個瘋子,男護理膽戰心驚地提醒他。
司徒閑驚恐的表情一滯,映著某個人影的瞳孔一暗後又再亮起來。他發出一連串清脆得意的笑聲,拍手唱起兒歌。
「稀奇稀奇真稀奇,麻雀踩死老母雞。稀奇稀奇真稀奇,螞蟻身長三尺七。稀奇稀奇真稀奇,惡鬼吃了費叔旖……惡鬼吃了費叔旖……」
晚飯的時候費叔旖幾乎沒吃什麼東西,仍維持下午在精神病院的緊張狀態,右手的五根手指輪流擊打著橡木餐桌。
「怎麼了?」一直等著準備收拾餐具的人不明白地問。
「司徒閑……」她說出下午見面的某人的名字,「……不知道他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竟然要我每個月去看他一次。」
「你很在意他嗎?」
「也不是……」她沉吟,發出一聲嘆息,「……算了,要去琢磨一個瘋子的打算,除非我也變成瘋子。」
「我倒覺得他是個有趣的人,並不是個單純的瘋子。」只見過一次,可余東對他的印象並不壞。
「的確不是個單純的瘋子,他是一個連四大國政府都不敢忽視的人。」
「四大國政府?有這麼厲害?」才回到和平世界幾個月的前雇佣兵勾起了些許好奇心。
「嗯。因為他也算是西之國前皇族司徒家的後裔,雖然他家只能算是旁系,但血緣應該不假。不僅僅于此,在他名下有著幾十億的資產,這些資產基本上都是與四大國政府一起合力開發的礦產。金礦、銅礦、鑽石礦、煤礦……幾乎他們家祖先買下的每座山都是含有大量貴金屬礦的好山。」
余東的眼楮亮了起來,越發對司徒閑感到好奇。
「為什麼他們會選這麼一個瘋子作為繼承人?」
「因為他是這支旁系唯一的繼承人。據我所知,前皇族司徒家的人丁十分不興旺。主家目前為止也只有一個繼承人,而大部分的旁系家族早就因為沒有繼承者而相繼消亡。司徒閑出生的這支旁系同樣面臨這個一直困擾西之國前統治家族的重大問題。司徒閑的外公作為億萬富翁,擁有兩位數的情婦,但遺憾的是他只有一個兒子同一個女兒。女兒司徒裳據說擁有傾城之姿,追求者多如過江之鯽,然她卻一生未嫁,只在二十七歲時生下了父不詳的司徒閑。外界對司徒閑的猜測紛紛揚揚,甚至有不堪的流言說司徒閑是司徒裳與其兄司徒斂生下的孩子。不過這樣的揣測也非空穴來風,因為司徒斂直至四十二歲死時都沒有一個情婦也未娶任何一位女子為妻。有人說曾看見這對兄妹接吻,也有佣人作證說兩人的房間有暗門相通……總之基本上就是認準了司徒閑的生父便是其舅舅司徒斂。」說著無聊的八卦,費叔旖咋咋舌,喝口水後繼續解說。
「司徒閑一出生就被認定是個不詳之人,在生他的時候他的母親難產死在手術台上。也因此,他雖被作為唯一繼承人撫養卻沒有一天享受到來自父母親的關愛。而司徒斂對他的管教極為嚴格,有時候苛刻得近乎虐待。」
「所以他被逼瘋了?」
「誰知道。我只知道他從小就顯露出學習的天分,他有過目不忘的異能,無論學什麼都能比別人更快更準地找到訣竅。十六歲時已經獲得工商管理學與法學的雙博士學位,同時還是武術高手,彈得一手好鋼琴,擅長人物素描畫像……」
余東忍不住吹一記口哨,為那個已經與瘋子無異的天才。
「……反正,這世界似乎沒有什麼東西能難倒他。我認識他的時候,他十八歲,來我的射擊俱樂部練射擊。每周兩日,每日三小時,三個月後他的槍法練得百發百中。如果我沒記錯,那天晚上下著雨,我在家里看電視……」
……
費叔旖打開門,司徒閑渾身濕透地出現在她面前。及肩的發絲散亂地黏在臉上,如夜色般漆黑的眼眸四周布滿血紅的絲紋,一身白色的休閑套裝,赤著腳。白皙的肌膚沾了泥水,腳趾間露出磨破的血痕。他望著她,一臉的水,悲淒孤獨。
「出什麼事了?」她側過身示意他進屋。
「我要一把槍!多少錢?」他的眼神狂亂,水滴沿著發梢直直掉在地毯上。
她朝他皺眉,道了句「等一下」便轉身離開大廳。
「給你。」她回來時遞給他一杯熱可可,「喝下去,然後洗個澡,我幫你把衣服弄干。」
「我要一把槍!」他再次強調,聲音是絕望的尖銳。
「司徒閑,我沒有說不賣槍給你。但是麻煩你尊重一下我的原則,我不賣槍給鬼一樣的人。」她瞪他,仿佛他出奇秀麗的容貌突變為地獄深處的惡魔。
他也瞪她,僵持許久。他忽然輕輕笑一笑,眼波流轉,又恢復為翩翩風度的貴公子。
「對不起,能否借你的浴室一用?」
「當然,跟我來。」她帶他進了客房,並從儲藏室里找出以前屬于她父親的浴袍。
半小時後,他們倆坐在客廳里一起看沒營養的搞笑綜藝節目。司徒閑穿著一股樟腦味的舊浴袍一邊痛苦地喝著某人泡的熱可可,而他的衣服則直接被扔進了干衣機里烘干。
「還想買槍嗎?」看他似乎冷靜下來了,她問。
他一震,黑水晶的眼瞳靈活地轉了一轉,微笑道︰「還想買,只是不知道買來要做什麼。」
「今晚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會弄得這麼狼狽,遇到打劫了?」
「差不多吧,氣得我想有把槍可以讓那個家伙死得痛快一點。」他的笑似乎有那麼點無所謂,「雖然現在就算有槍也拿他沒有辦法了,不過我覺得有把槍放在身邊應該也不賴。」
「以你的身份申請一張《持槍證》並不難,而且你還可以請保鏢。」她好心建議。
「直接在你這兒買可以省去很多麻煩。」他不樂意地抱怨道,「怎麼回事?你是走私軍火的商人,有生意為什麼不做?給我介紹把好槍吧,就算有《持槍證》也買不到的好槍。」
沒有懷疑什麼,費叔旖為對方挑選了一把非常適用的手槍,而且還是先拿貨後給錢的付款方式。一直以來作為賣家的她不喜歡這種付款方式,果然事實證明這種付款方式的確不夠謹慎,這是她唯一一次的虧本生意。
兩小時後拿著槍的司徒閑坐著出租車回家,而第二日睡到中午才起床的人一打開電視機就被新聞主播報出的最新要聞嚇得呆了。
司徒閑竟在凌晨一點十六分槍殺了自己的監護人及唯一的親人司徒斂,不僅僅如此,別墅里的佣人也沒能逃過此劫,二男三女,連寵物狗與魚缸里的熱帶魚都未能幸免。他是自首的,先是撥通了自己律師的電話,隨後由律師陪他去警局。
看到新聞,費叔旖沒來得及吃完早飯便直沖警察局,非得見一見一夜殺死六人的凶手。
「放心,買槍的錢我仍會給你。」見到她,他一點也不吃驚,一如平日般優雅地微笑。
「這種結果可不是我想看見的。」她冷冷道,「你殺死誰,為了什麼殺人,我都不感興趣。只是不該賠上自己,而且還欺騙我。」
「很高興你這麼說。」他發出「格格格」的快樂笑聲,像個孩子,「我欠你的自然要還,以後有什麼事需要幫忙就到‘青港精神治療研究院’找我,我想我會在那兒住一輩子,和一群瘋子,最後也成為一個瘋子。」
「你是個混蛋!」氣極的她大罵,然後起身便走。
她沒有問他為什麼要殺死自己唯一的親人,也沒有問他為什麼還要殺死其他人,更沒有問他昨夜究竟是發生了什麼事。她只是很後悔,悔得腸子都青了,竟然把槍賣給一個要去精神病院接受治療的瘋子。
……
「從此後,你再不賣槍給精神狀態不穩定的人?」余東問費叔旖,後者點點頭。
「為什麼?反正槍就是用來殺人的,賣給誰都沒有區別。」
「有區別。」她以認真的眼神盯著他回答,「在戰場上殺人無罪,自衛殺人無罪,其他的就算是持槍者是個瘋子,他也逃不過法律的制裁。」
「精神病患者殺人只會被送往療養院。」他強調。
「那也是另一種變相的囚刑。」
「原來如此。」余東越發感到對方的不可思議,「很奇怪的理由,你擔心的似乎不是被害者。」
「不。前兩者的情況是不可避免的,可是最後的這種只要我堅持自己的原則或許可以阻止類似的情形發生。」
「像老錢?」他有點明白她的意思。
「嗯哼。」她聳聳肩,「就是這個意思。」
「我喜歡你這種論調。」
得到他的認同,她反而覺得有些不知所措,只有曖昧地笑了笑。
「這麼說也許司徒閑並不是個真正的瘋子,他的精神失常可能也是偽裝的。」與此次老錢的事相聯系,他想到某一點。
「但我認為他的確是個瘋子。」
「為什麼?」
「因為他能察覺常人感覺不到的東西,而且也能像惡魔似的無所不能。如果他是個正常人,他是無法辦到這一切的。相信我,一個注定被一輩子關進瘋人院里的正常人是不可能還有理智打理幾十億的資產。」
「既然如此,我是不是該崇拜他?」余東打趣一句,然後指指對方至今沒有吃完的晚餐,「浪費食物會遭天譴。」
「饒了我吧,只要一想起司徒閑那神經兮兮的樣子我就食不下咽。」她苦惱地哀求。
「以前你每次同他見面也是這樣的嗎?」
「不是。主要是後來在某次探監時,他對我說了一句話。」
「什麼話?」
她不情願地扭首,一副不想多談的神情。
「你不說的話,就把食物全部消滅干淨。」他眯眼微笑的模樣其實也同惡魔很相近。
「他說……」
「嗯?」他示意不要吞吞吐吐。
「……說,他之所以神經失常,主要是因為那天晚上我給他泡的熱可可太難喝。」
這是什麼鬼笑話?很冷,但是還真的是讓人不由從心里佩服得沒話說,只能大聲笑。于是余東順理成章地笑起來,弄得再次被恥笑廚藝的軍火商一肚子火氣無處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