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促的敲門聲驟起,吵醒了正欲入睡的丫頭、婆子,也打斷一對交頸鴛鴦的纏綿。
重重一記「啪」是拍打床榻聲,隨即是男人粗啞的低咒,不滿箭在弦上硬被阻撓了。
怒氣沖沖的沐昊然衣衫不整,只披著一件外袍下床走向外間,現在不管是誰惹到他都只有死路一條,讓男人中途停下來,跟要他的命沒兩樣。
可是在看到一臉慌色、淚流滿面的仰月後,他的那股氣夭折在胸中,兩道濃黑劍眉似有所感的攏起,他心里打了個突,莫名的涌起一股懼意。
驀地,一只柔女敕小手握住他微顫的手,隨之一股暖意涌入,他的心漸漸定了下來,神色如常。
「怎麼了?」
「大……大少女乃女乃她……她快不行了……」仰月捂唇嗚咽,哭得悲切,極力忍著悲痛說明。
「叫大夫了嗎?要快,叫人套我的馬車去,不要延遲……」筱攸她……她不該如此命薄。
沐昊然此刻心中相當難受,他知道妻子的身子一向不健康,也以藥吊著命,她拖著雖也是受苦,但起碼人還在。
這些時日有了杜雲錦的陪伴,她心情好,食欲佳,又听從杜雲錦的建議食用藥膳,身子明顯有些起色,人漸豐腴了,氣色也變好了,還能下床到院子曬太陽、到慈暉堂向老夫人請安,甚至有意接下府里中饋。
她是想幫丈夫奪了賈氏當家主事的權,使他少受制于人。
明明一切眼看著要有所好轉,長房終于要風光了,哪里想得到默默在背後支持的她卻油盡燈枯,傳來噩耗,令人心痛不已。
「找了,大白天就找了老蕭大夫來,一直沒走,待到這會兒,可老蕭大夫只搖頭嘆氣,要奴婢找大少爺……」
分明是要交代後事,她從未見過向來和氣的老蕭大夫面色如此凝重,不到半時辰便把脈一次,藥方一改再改。
老蕭大夫是濟仁堂坐堂大夫,雖不如早些年為趙筱攸看診過的夏神醫,但他的醫術也頗高明。夏神醫行蹤不定,他離開沐府後,府里看病多請老蕭大夫來,趙筱攸的調理也由他接手,因此他十分了解她的病情。
「為什麼她的病突然產生變化,不是已經少發作了嗎?是不是你們看著大少女乃女乃好脾性,發了懶性照顧不周,才讓她發病了?」事出必有因,絕非平地起風浪。
怒色滿面的美婦人在杜雲錦的提醒下穿好衣物,隨即兩人匆匆忙忙趕往清雨閣,一路上沐昊然握著杜雲錦的手不曾放,快步疾行,幾次她差點因跟不上而絆倒,邊跑邊喘氣。
「過完年後不久,大少女乃女乃的精神變得不佳,常常容易盜汗、驚夢、心悸,還痛到連藥也壓不下去。她不讓奴婢告訴大少爺,說大少爺為茶行一事已經夠忙了,不能再為這點小事分心……」
她們看在眼里,只為大少女乃女乃心疼。大少女乃女乃什麼事都為別人設想周全,連珍珠、瑪瑙的將來也做好安排,唯獨對她自己不管不顧,拖過一日是一日。
「胡鬧!」他怒斥。
「大少女乃女乃從三天前就不太起得來,時昏時醒,吃不下米粥,昨天更是昏迷不醒了大半天,今早才醒卻吐了一大口血……」仰月越說越難過,泣不成聲。
清雨閣前,兩只大燈籠紅得妖異,掛在廊下被風吹得搖晃,夜晚原是寧靜祥和的,如今院中眾人的心情卻是充滿不安。
一入了院,幾道匆忙的身影快如疾風地直奔趙筱攸的朱漆小樓。
朦朧間,趙筱攸看見一道郎朗如明月的卓爾身姿走近,她揚唇笑了。
真好,能在最後這一刻見到他,她的一生也該圓滿了。
「然弟……」一張口,一股甜腥味由喉間涌出。
「筱攸,你到底對自己做了什麼,你答應過的,為什麼……為什麼不做到……」她怎麼可以讓他看見她這般淒慘的模樣?她說過會好好保重自己,要他多生幾個孩子,好當教養幼子嬌女的嫡母。
趙筱攸想笑,眼角流出的卻是淚,「我失約了。」
她以為老天終于疼寵她一回了,讓她有了堅持下去的目標,誰知竟是鏡花水月一場。
不過這樣也好,少了她這擋路的,然弟的情路會走得更順暢,他和雲錦之間不會有阻礙,能毫無芥蒂的在一起,他們會如她所期盼地攜手一生。
「大少爺,大少女乃女乃的情況……你好好跟她說,不要太刺激她……」一臉凝重的老蕭大夫負手于後,話到點上便不說了,他當下之意眾人心中已有幾分明了,不忍苛責。
「拙荊一向吃你開的藥方,大半年來不曾這樣嚴重,為何不到半個月病入膏肓?」難道同樣的藥也會吃出問題?
老蕭大夫眉頭蹙起,「老夫也有所不解,大少女乃女乃的病情理應平順,出不了大狀況,即使是……老夫也能稍加壓制,可是這一回來勢洶洶,似乎……」
他略微低忖了一會,又言︰「是不是劑量上做了調整?」
他不明說有人動了手腳,在湯藥上添了不妥物,只隱晦一提,他隱約覺得大少女乃女乃的脈象有些不對。
沐昊然听出話中隱意,面色陰沉了幾分。
「查,馬上給我查,從府外的藥鋪到內院的婆子,一個也不放過地全給我查得分明……」
徒地,他的袖子被扯了一下,目光狠厲的他正想將不知死活的人甩開,又想到掌中握住的小手,那怒涌的火氣才稍稍壓制,低下頭看向滿臉憂色的小女人。
大少女乃女乃。杜雲錦無聲地嚅動唇形。
會意的沐昊然順著她痛惜的目光一看,頓時胸口悶悶的鈍痛,又吐了一口血的趙筱攸面色如紙,只一逕笑著看他。
忽然間,他覺得虧欠了她很多,一個好丈夫、一個安穩平順的家、一份萬事不用愁的靜好歲月。
「筱攸……」
知道他想說什麼,趙筱攸吃力地搖著頭,朝他微抬瘦到透白的手。
「別……別難過了,早晚有這麼一天,我自個兒的身子我自個兒清楚,不……不怪任何人,我知足了……」
「你憑什麼知足,你還不到二十五……」算以算,她也不過二十二、三歲,正該是女子芳華正茂的時候。
「人生如朝露,瞬間即過,在這沐府中的日子我過得算不錯了,有你護著、有老夫人疼著,你看,還有這麼多可人兒服侍我一人,我再貪心可要被佛祖笑了……」人無七情,身輕,去了六欲,了無煩惱,空空來也,空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