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城市,總是透露出一抹冷靜的奢華。
霓虹燈亮起來,遠遠看去,白日那些裹著鋼筋水泥的高樓大廈,仿佛突然之間幻變為瓊樓玉宇,變得璀璨奪目。
紀晴一邊開車一邊分神撥打著電話,但是電話那頭一直都是嘟嘟的忙音,讓人煩躁的要命,卻無從發泄。
天色黯沉,空氣中仿佛蘊藏著暴雨欲來的氣息,微微的燥熱。
看一眼至今毫無動靜的手機,紀晴煩躁地將它扔到了一邊。
還是聯系不上杜傾忍……
紀晴的目光透過車窗朝外看去,試著從霓虹閃爍的街頭發現杜傾忍的身影,但是卻始終一無所獲。
他到底去了哪里?
手機乍響,正在專心尋人的紀晴吃了一驚,連忙抓過手機接通了電話。
「紀晴,我在藍調酒吧,過來找我。」電話中的背景音樂聲很嘈雜,但是透過那些嘈雜喧嘩的聲音,紀晴卻還是在一瞬間,辨認出了杜傾忍的聲音。
「我馬上過去!」紀晴當機立斷,隨即就掛了電話。
藍調酒吧——
沒有絲毫猶豫,紀晴立即開車朝杜傾忍所說的那個地方駛了過去。
夜的天幕下,每一間酒吧,似乎都散發著綺麗而靡侈的惑人香。
紀晴停好車,隨即就沖進了藍調酒吧,在燈光暗影內,尋找著杜傾忍。
他在哪里?
暗淡而變幻莫測的燈光下,光影變幻著滑過她的身側,映照出她的焦急和無措。
直到終于發現他——
他坐在暗淡的角落里,手里拿著杯酒,看到她走到面前,只對她微微側眸示意︰「坐。」
紀晴只好在他所指的位子上坐了下來,看著他把手中的酒喝完。
「不要再喝了!」紀晴微微皺了下眉,終于忍不住。
杜傾忍僵了一下,沒說話,慢慢放下手中的杯子,許久後才看向她︰「紀晴,我知道那件事,是你做的。」
他的語氣很平靜,似乎是在平鋪直述,又仿佛是在宣布一個什麼結果。
但是就是那種平靜,讓紀晴莫名的煩躁起來,令她忍不住像只受到外界刺激的刺蝟,立即就豎起了渾身的尖刺︰「是我做的那又怎麼樣?你早就知道我會這麼做,不是嗎?」
「紀晴……」杜傾忍的眼神里有些不舍,「為什麼不能放棄?」
「師兄,」她冷笑,「你是在為她求情嗎?」
「延妤她並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你的事情……」杜傾忍煩躁地捏了捏眉心,「你為什麼要把事情鬧這麼大?」
「你說,她並沒有做過什麼對不起我的事情?」紀晴嘲弄地揚唇,「姑且不說她媽媽害我媽媽變成什麼樣子,但就她搶走了你這一點,就讓我無法原諒!」
「紀晴,你該知道,感情的事是不能勉強的。」杜傾忍不知道要怎麼和她說,才能讓她明白,「如果我喜歡你的話,早就喜歡了,所以就算沒有她……」
「不要跟我討論已經發生過的事情!」紀晴打斷他的話,「你這個假設根本不成立,因為你已經遇到她了!」
「那麼,你到底想怎樣?」杜傾忍無奈至極,「紀晴,藏著怨恨的滋味就那麼好嗎?為什麼你不可以放手?這次的事情,只是一個開始吧,你還想做些什麼?」
紀晴看了他半晌,突然怔怔開口︰「師兄……你變了,以前的你,在知道我的事情後,對我一直都很溫柔,會幫我說話,會從我的角度出發,會袒護我,會照顧我的心情……可是現在,你卻問我想做什麼……」
「放手吧,紀晴,不要再做這種類似的事情了,」杜傾忍幾乎有些急切了,「不要再傷害延妤了好不好?」
紀晴的眼神遲疑地落在他身上,只覺得一切都很荒謬。
他居然這麼說……居然為了佟延妤,向她求情,因為他不想她受傷害。
那麼她呢?
她曾經受傷害的時候,誰替她求情了?
好失望……
那麼不想承認,可是此刻,卻不得不承認,她嫉妒。
是,她在嫉妒。
「如果我放手……」她看著杜傾忍,突然低聲自嘲,「師兄,是不是你什麼事情都可以答應我?」
杜傾忍有些遲疑︰「你想我做什麼?」
紀晴緩緩抬眸,「我要你喜歡我——只要你喜歡我,我就放過她,不再找她麻煩,不再怨恨她,師兄,你說這樣好不好?」
她注視著他,目光灼灼,想要听他說出一個答案。
即便她早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終日惶惶的女孩,即便她早已經蛻變為百煉成鋼的職業女性,可以像男人一樣在職場上毫無顧及地打拼,但是心底深處唯一溫柔的角落里,卻曾將他放置了那麼多年。
但是……
為什麼你可以毫不在乎我的喜歡?
為什麼你不可以喜歡我?
為什麼你一定要為了別的女人而向我求情?
為什麼……
僵持了許久之後,杜傾忍終于嘆了口氣,臉上帶了些歉意︰「紀晴,對不起,我……」
「對不起?我需要的不是你的道歉,」紀晴的心驀地重重朝下沉去,她幾乎有些憤然了,語氣也變的咄咄逼人,「為什麼?為什麼你不答應?你不是喜歡她嗎?你不是讓我放過她嗎?如果你真的喜歡她,你一定會答應我的提議的,不是嗎?你為什麼要說抱歉?難道她就那麼好?你到底看上她哪一點?身份?美貌?還是別的什麼?如果你喜歡的是這些的話,我也有啊,而且絕對不比她差到哪里去,最重要的是,我比她更愛你!為什麼你不能好好的面對我,難道你以為我是在跟你開玩笑嗎?你知道我當時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才說出表白的話?我喜歡了你那麼久,沒道理把你讓給別人不是嗎?你說啊,只要你說好,我保證不再對她做出任何事,我保證不會再對她心存怨恨,為什麼你不說?」
杜傾忍吃驚地面對著她突然爆發的火氣和情意,而完全找不到任何阻擋的借口︰「我以前沒想過……」
「那麼就從現在開始想!」紀晴打斷他的話,「只要你喜歡我,我保證不再找她麻煩!」
她說話的時候,同時向他逼近,直到最後一個字落音之後,她整個人已經離他不過半寸的距離,幾乎是眼楮對著眼楮,鼻子對著鼻子,杜傾忍只看到她的紅唇在他面前一張一合,想說些什麼勸阻她,卻插不進話,只好無奈地看著她。
離的太近,呼吸相呵,發絲相觸,紀晴心下一動,紅唇緩緩向他靠近。
她不死心。
還是想要證明……她還是有機會的……
只要一下就好。
她……並不貪心……
「延妤……」微微的低喃似有若無地自突然閉上雙眸的杜傾忍唇齒之間流泄出來,融化在空氣中。
紀晴驀地定住了身形。
毫厘之差——
就差那麼一點點,她就可以吻上杜傾忍。
但是此刻,她無論如何,也沒有辦法容忍自己,吻上那張剛剛說出別的女人的名字的唇。
他居然這樣……居然在她這樣靠近他的時候,心心念念的,卻依然是別的女人。
紀晴只覺得荒謬到可笑。
她長袖善舞,她八面玲瓏,她可以猜度出最難纏的客戶的想法,但是卻沒想到,自己栽的最大的跟頭,卻是在她自以為早就看清楚的那顆心面前。
她一直以為,只要她堅持,她就能得到他的心。
但是卻沒想到,這個世界上,原來最難控制的,就是這顆心。
即便她在長遠建設暗中耍手段弄得風雲變色又如何?即便她再能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又如何?她卻依然沒有辦法控制這一切。
她沒有辦法阻止杜傾忍遇到佟延妤,就像她也沒有辦法阻止這兩個人相愛一樣。
那麼,她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義?
她即便有能力再做下去,又有誰,可以再和她一起分享她的世界?
莫名的倦怠驟然間侵襲了她的四肢百骸,紀晴只覺得說不出的倦,她看著杜傾忍依舊緊閉的雙眸,近乎茫然地問他︰「如果我吻下去了,你會怎樣?」
杜傾忍睜開眼楮,對上她的視線。
「如果我吻下去了,你會試著接受我嗎?會忘記她嗎?」她又問。
杜傾忍緊閉著唇,目光沉沉地看著她。
她以為他依然要保持這種讓她難堪的沉默,但是卻沒想到,就在她以為自己會死在那種沉默里的時候,他卻突然開口了,語氣卻平靜到了極點。
他只問她一句話,仿佛這個問題已經困惑了他許久一般︰「紀晴,你是真的喜歡我到一定要把我搶到手的地步,還是因為延妤喜歡我,所以你才喜歡我?」
紀晴臉色一僵,眸中的光彩開始急劇變幻,直到最後那光彩沉澱下來,變成深不見底的黑。
他居然這麼想她……
原來無論怎麼樣,不喜歡就是不喜歡,即便她再怎樣做,她的心意,都能被扭曲到這般程度。
「這就是我所得到的?」她低喃,慢慢、慢慢朝後退去,失望而難堪地笑了,微帶著嘲弄,像是在取笑自己的不自量力,「我知道了。」
是的,她知道了。
她所交托出去的真心,一瞬間,失去了收容的場所。
這場游戲,她即便再繼續下去又如何。
輸了,便是輸了。
因為總經理佟延妤繼續放假的關系,于是辦公室里所有需要她處理的事情,在董事長佟嘉城的授意下,全部都暫時交給了總經理秘書紀晴處理。
于是在這樣工作量陡增的情況下,紀晴不得不連續加班。
但是或許這樣也好。
一旦忙碌起來,人總是很難再去想別的什麼,不論是愉快的事情,還是不愉快的事情,都會暫時拋到腦後。
即便上一刻痛苦的要死又如何,如今,她依然還可以微笑著、做她的事情。
至于其他人的事情……算了,她管不了,也不想管。
晚上七點。
辦公室依舊亮著燈,窗子開著,站在那里朝外看去,可以看到遠處的高架橋上,來往車輛亮著燈在夜色下穿梭,猶如一顆顆橘紅色的流星快速的劃過,消失又出現,消失又出現。
捧一杯咖啡,紀晴站在窗口,感覺到夜風正微微地撲在她的身上。
都市霓虹,永遠是這個世界上最美的景致。
只是站在這個位置,卻仿佛突然間覺得,原來那樣的景致,離她這樣遠,她只得遠遠地看著,像看著與己無關的風景,窗子一關,她便會再度被隔絕在外。
就像之前,她被杜傾忍隔絕在他的世界。
可是那些跟她,此刻已沒有什麼關系,她依舊是以前的那個紀晴,雖然沒了杜傾忍,但是其他的可一樣都沒少。
不不……似乎少了些什麼,日子這般無聊,她倒是第一次覺得。
是因為杜傾忍?
好像不是。
但是,究竟是什麼呢?
她卻想不出來。
算了,想不出來的東西,何必去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