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剛剛放晴了兩天,空氣中還有些干冷,綺羅推開一家咖啡店的門,門上懸著的鈴鐺發出清爽悅耳的輕響。
侍者上前詢問︰「小姐幾位?」
綺羅指了指窗邊,臨窗的位子上坐著一個卷發女子,大約二十歲的樣子,年輕而美麗。
「給我一杯拿鐵,謝謝。」綺羅輕輕說。
綺羅走到窗邊在那女子對面坐下,微微一笑,如冬雪初融,「雪色,你回來了。」
香雪色眼波流轉,妖嬈一笑,「學校放假,我回來看看爸爸,也順便看看你。」
侍者送上咖啡,綺羅輕輕攪動著,她輕輕「嗯」了一聲,又問︰「你在那邊生活得還好嗎?」
雪色點點頭,「你呢?」
「我也還好。」
室內溫暖如春,卻融不了這兩姐妹間的隔閡。
雪色忽然抬起頭來,「我在美國遇到羅森了。」
「羅曼家族的小鮑子?」當香氏未倒之前,兩家來往也並不多的樣子。
雪色點點頭,「他告訴我一件事情。」
綺羅心里「咯噠」一響,「什麼事?」
雪色定定地看著她的眼楮,一字一句地說︰「他告訴我,香綺羅做了別人的情婦。」
綺羅的臉色有些蒼白,她擠出一縷笑意,「你就因為這個回國了?」
雪色秀眉微蹙,「是真的?」
沉默。
明明陽光還很明媚,可是綺色只感覺到冬季的冷意,「嗯——」
「嘩——」
雪色猛地站起身來將身前的咖啡盡數潑到綺羅的臉上,「你不要臉。」
綺羅也只是淡淡地「嗯」了一聲。
侍者上前來,面帶為難,「小姐——」
綺羅輕輕搖搖手,「不要緊。」
雪色冷哼一聲,大步向外走去,走至門口又似乎萬分地不甘,她又走回到座位上坐好。
「為什麼?」她問。
綺羅滿身狼狽,她卻並不打理,任咖啡色的污漬在發上臉上慢慢冷去,有點涼。
雪色的嘴唇輕輕顫動著,「是因為我嗎?是因為要供我念書嗎?」
綺羅微微抬起頭來看著她,唇角帶笑,眸中清亮,「雪色,你從小就恨我和媽媽。」
雪色咬了咬牙,「是,我恨你們,如果不是你們母女倆我媽媽怎麼會死?你母親是破壞別人家庭的第三者,所以你身上也流著她的血液嗎?」
「嘩——」
這回是雪色身上被潑了滿身的咖啡。
侍者忍不住再上前,這兩位小姐明明都是花容月貌,怎麼偏偏好這一口?這樣影響可不好。
雪色輕輕擺擺手,「再來兩杯拿鐵。」
「呃——」侍者有些錯愣地看著這兩個滿身狼藉的女人,然後瞪著眼楮退下。
熱騰騰的咖啡很快就送上來,站在一旁的侍者有些不安,剛剛這兩位美女互潑的咖啡是早已在桌上放冷了,可是現在如果把這剛送上的咖啡潑到臉上,大約是要破相的。
雪色有些不耐,「請不要站這麼近打攪我們說話。」
侍者嘟嘟嘴不安地退下了,他是好心好不好?
綺羅輕輕說︰「死者為大。」
雪色冷笑,「做都做了,還怕人說不成?這樣,可不像香綺羅呢!」
綺羅輕輕嘆一口氣,「我的母親破壞了你和你母親的家庭,你的母親難道就沒有破壞我母親的愛情嗎?上一輩的人都已經死去,你確定我們現在有必要爭論誰對誰錯誰虧欠誰良多?」
雪色紅著眼楮瞪著她,「你當然這麼說?如果不是你們母女倆,我媽媽會死嗎?」
綺羅正色,「雪色,你母親在嫁給爸爸之前就知道我媽媽的存在,當然還有我,可是她依然使盡手段逼迫我們母女倆背景離鄉,我不想評判長輩的感情,所以也請你尊重我的母親,否則我和你沒什麼好談的。」
雪色低著頭,眼淚大滴大滴地掉到咖啡里,「我從沒看過媽媽真心地笑過,從來沒有,所以我討厭爸爸,都是爸爸不好,都是他不好,」她兀然抬起頭,眼中滿是憎恨,「還有你們,都是你們不好。」
綺羅只感覺身上涼颼颼的,「那就恨吧!一直一直憎恨著吧!也沒什麼不好。」
雪色怒瞪著她,「你——」
綺羅喝了口還有些燙的咖啡,一路暖到胃中,她的眼眶有些濕,大約是咖啡的熱氣所致。
「為什麼?」
綺羅看著她,「什麼為什麼?」
雪色有些激動,「為什麼你要做別人的情婦?」
她的聲音有些大,引來不少客人探詢的注視,雪色心中怒氣正無處可發,怒道︰「看什麼看,沒見過姐妹倆聊天的嗎?」
還好這家咖啡店裝潢精致,收費不低,能入的也都是有頭有臉有涵養有素質的人,這也是侍者不敢輕易趕她們走的原因,而此時眾人有默契地收回對她們姐妹的注視,依舊各聊各的。
綺羅抿了抿唇,「穿慣了香奈爾誰敢去穿地攤貨?自己先渾身不對勁,周圍的人的眼神已經讓你羞憤得想要死去。」她抬起頭,「我需要生活,雖然出國留學已經不大可能,但我還想順利地大學畢業,而我,除了身體什麼都沒有。」
雪色臉色卡白,「爸爸真的什麼也沒留下?」
綺羅輕輕點了點頭,「我依然感激,至少他沒有留下任何債務。我所做的一切選擇,不過為的是我自己。」
「可是你寄給我的錢……」
「那只是附帶的,我有那個能力供你自然供你,如果我供不起,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難道你真的以為我會為了你而犧牲自己嗎?」
「為什麼?」雪色嘴唇顫抖地說,「為什麼你要寄錢我?我們明明是水火不容的不是嗎?我從來沒當你是姐姐,你也從來沒有當我是妹妹不是嗎?為什麼還要這樣對我?」
綺羅有些悲哀,「因為你不信。」
雪色愣住。
綺羅溫柔笑著,「如果是我,也不會相信的吧!爸爸居然去得那麼干淨,香氏像海市蜃樓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怎麼可能什麼都沒留下?即使不至于讓我們大富大貴,可是維持生計應該沒問題的。」綺羅看了雪色一眼,「不只是你,我也是這樣想的,可是偏偏真的就什麼也沒留下,我甚至連自己的衣服都沒有權利從那間屋子里帶出來,我自己都不會相信的事情如何說服你相信?」
綺羅伸出手,第一次踫觸她自小就在國外念書的妹妹,「你從小就在國外念書,香氏的事情估計比我知道的還少,既然不知道,那麼就不要知道好了。」
雪色別過臉,避開她的踫觸,「我不會感激你的。」
綺羅彎起眼楮溫柔地笑著,「那麼就不要感激。」
雪色一時間只覺得心里憋悶得難受,她站起身來向外走,如最高傲的女王,經過綺羅身邊的時候,她停頓了一下,「你身上的這件,也是香奈爾的新款嗎?」
綺羅渾身僵硬,回過頭時,雪色已經拉開門離開了。
她不由得苦笑,一口喝盡已經涼掉的咖啡,冷掉的咖啡很苦,喝到胃里的時候她這樣想。
「嘖嘖嘖——」香綺羅離開後,程光連連搖頭,「這個世界還真是小。」他沖著李非平笑,「還好你跟著我出來喝咖啡吧!否則哪里看得到這麼有趣的一幕?」
他們的座位正背對綺羅她們那桌,因為椅背很高,綺羅進來的時候並沒有看到他們。
李非平若有所思地看著門外。
程光不滿被忽視,嚷嚷著︰「你猜剛剛香綺羅說的話有幾句真幾句假?」
李非平喝了一口咖啡,然後溫柔一笑,「她說得很真。」
「可是至少有一處我們都發現她在說謊。」程光眯眯眼,「她身上的那件劣質外套絕對不是香奈爾的。」
「你怎麼知道?」李非平挑挑眉。
程光一副你以為我是白痴的表情看著他,「貌似絕大部分女人對香奈爾情有獨鐘。」怎麼說他身邊有過的女人也是以「打」計算的好不好?
「為什麼她要對自己的妹妹說謊?」程光不解。
李非平拿起自己的外套,「加菲貓說,噓——千萬不要告訴他們我做了好事,這會影響我的形象的!」
程光目瞪口呆地看著李非平推開咖啡店的們離去,什麼時候這小子也喜歡卡通人物了?
香奈兒?
那是太過遙遠的記憶,自從她幾乎身無分文從香家大宅走出來後她就開始學著去食堂打五塊錢的盒飯,學著習慣坐公車,學著只簡單扎一個馬尾,學著穿十九塊錢的地攤貨……
她也不會忘記周圍的人是怎樣對她指指點點,善意的惡意的,那都無所謂,她不介意以一個弱者的姿態出現在眾人面前,同情也好,看熱鬧也罷,她只過自己的日子。可是即使如此,她仍然沒有生計,兩萬塊錢的學費成了天價,她並不是善于交際的女孩子,在爸爸還在的時候在很多人眼里她甚至有些驕傲的不合群,直到雪色的賬單寄到她面前,她才深覺自己已經無路可走。
媽媽在醫院的最後一晚拉著她的手說︰「綺羅,媽媽欠雪色母女倆的,以後你要代媽媽還。」
綺羅永遠記得她和媽媽初次到香家大宅的時候,有一個穿著髒兮兮的公主裙的小女孩躲在桌子底下瞪著她們,之後的日子里,那小女孩會捉蚯蚓放在她的被子里,會在她的牛女乃里加蟑螂丸,會弄破她的新衣服……
直到爸爸忍無可忍將她送到國外,綺羅記得那時候雪色才六歲,才六歲的小孩子被送到異鄉,無論她曾對綺羅做過什麼,綺羅都心懷愧疚。
拿著畫筆卻無論如何都下不了筆,綺羅幽幽地嘆了口氣。從小到大她都听從父母的安排,大家都說她乖巧懂事,可是其實她是真的很喜歡那種平靜無波的日子,她也曾以為自己會一輩子呆在疼愛她的人的羽翼之下,父母和丈夫,可是現在她卻只有自己,畢加索和梵高,她曾經以為自己會有一輩子的時間去瞻仰他們,而現在他們離她是那麼的遙遠。
心中一直不能平靜,綺羅拿出自己的拼圖,圖是達芬奇的《蒙娜莉莎的微笑》,一共兩千塊,她可以花很多的時間去完成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