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過了八月中秋,室外的溫度急劇下降,幾天里未見太陽公公一面,天空陰沉沉黑壓壓的,不下雨,只是陰冷悶心。
罷收到雪色的信,沉甸甸的,里面有一疊相片和一疊收據,相片是雪色和朋友一起到法國游玩時拍的,而收據自然是途中花費。
一張張地翻著薄薄的收據,綺羅嘴角露出一絲苦笑,她走到窗前,窗外吹進陰冷潮濕的風,她不由得打了個冷顫,三兩個學生勾肩搭背嘻嘻哈哈地從樓下的過道上經過,綺羅看著他們離去,若有所思。
張以晨推開寢室的門走進來,臉上的燻煙妝有些花,看起來很憔悴。綺羅上前扶住步履有些不穩的以晨,鼻尖滿是濃濃的酒氣。
張以晨呵呵笑著,「綺羅——」她打了個酒嗝,「你猜我昨天賺了多少?」
綺羅看到她雪白的皮膚上青紫交加的痕跡,不由得皺了皺秀眉。
張以晨倒在床上,從LV的皮包里抓出一把粉色的鈔票,「嘩——」的一聲往空氣中一拋,一時只听嘩嘩脆響。待一切歸于平靜,張以晨已經閉上眼均勻地呼吸著睡了,綺羅看著她眼窩下的黑影,又看了看身邊滿地的鈔票,一時間只覺得周邊的空氣更悶了。
燈光曖昧的KTV內,桑桑帶著七八個姿色各異的女子魚貫而入,李非平知道這是都市夜生活開始的前奏。
桑桑笑得溫柔誘惑,如星光下綺麗的紅寶石,「這幾個女孩子可都是我的鎮店之寶。」
晦暗的燈光打在那幾個女人臉上,確實都是很年輕漂亮的女子,一眼看過去便知道都是會侍候男人的那種。
程光呵呵笑道︰「桑桑教出來的哪一個不是極品?」
周圍響起男人附和的曖昧笑聲,桑桑身後的女人們走到沙發上男人們的身邊或依或偎,傳來輕輕的嬌笑聲。
桑桑笑著,「多虧了程老板給面子才是。」
程光一手摟著個女人,他眨眨眼,「這點我倒承認,我程光可是很給桑桑面子的,才不像非平。」
李非平喝了口酒笑著說︰「你又何苦來招惹我?」
程光說︰「我看你不順眼罷了,你自己說說,桑桑這里的女人哪里不好了?」偏偏就這小子不為所動。
一旁的錢強在美女臉上響響地親了一下,笑著說︰「我看不是不想,是不能吧!」
室內一陣低低的笑聲。
李非平並不搭話,只微笑地喝著酒,他對妓女真的提不起一絲性趣。
桑桑笑笑地說︰「瞧錢老板說的,只怕是李老板看不上我們這的庸姿俗粉呢!不過我桑桑啊,還真想做成李老板這筆生意。」
程光眼楮微亮,「哦,莫非桑桑還藏著什麼好貨色不成?」
「姿色倒是上乘,不過我還沒機會教呢!是今天剛來的新人,換了別人我也不敢讓她去侍候,怕惹得客人不快。」
正這時房門被打開了,一個臉色略微蒼白的女子緩步走進來,桑桑拉著她的手笑著說︰「綺色,這里的可都是我們夜天星的主顧。」桑桑一一介紹著,綺色低聲叫著人。
程光呵呵笑著,「要不是桑桑說了是給非平準備的,我還真有點心癢。」
桑桑作驚訝樣,「原來程老板也喜歡這種女孩子,桑桑記下了。」
「我倒不急,如果非平不要,綺色今晚就陪我吧!」
桑桑笑著看著李非平,「不知道合不合李老板的意。」
李非平的視線落在綺色身上,憑五官而言她確實很配這個名字,長長的卷發如海藻般披散在肩上,綺麗纏綿,一雙大而黑的眼楮隱藏在暈暗的彩燈下,一眼看過去只覺得黑,如無星的夜一般的黑。
至少這個女孩子在第一眼看上去的時候很特別,而且程光那小子看上去並不打算讓他全身而退,所以李非平輕輕勾了勾手指。
李非平並不喜歡妓女,如果招妓的時候遇上不太像妓女的妓女似乎也並不是一件十分愉快的事情。像此時,他們兩人站在電梯內,不發一語,少了綺麗,只覺得氣氛有些凝重。
空氣中傳來她身上濃重的香奈爾香水味,李非平不由得皺了皺眉,這也是他不喜歡妓女的原因,明明身體和心都無比骯髒卻穿著精致的衣服化著精致的妝容,外表再怎樣華麗,內在卻腐朽丑惡。
李非平從不踫妓女,他只養情婦。
雖然這些論本質並沒有什麼區別,而必須承認的是,即使是同一行業,看起來情婦也比妓女要高上幾個階層。
進了房間,李非平解開襯衣的扣子,簡短地命令︰「去洗干淨。」他不喜歡她身上的煙花風塵氣。
綺羅微微一怔,低著頭輕輕應了聲,不久就傳來浴室里的水聲。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綺羅才從浴室出來,李非平蕩了蕩了指尖杯中的紅酒,輕輕勾了勾唇角,淡淡地說︰「看起來應該洗得很干淨了。」
他的聲音里沒有摻雜任何的惡意,像只是敘述一件顯而易見的事情一樣,所以更顯得輕蔑。
綺羅的臉色紅白交錯變化著,一開始就知道會是如此屈辱,真正遇到了才發現每一秒都是如此難耐,而現在她只希望他能快快完事,然後她需要找一個黑洞將自己埋起來,從此,她再也不需要陽光。
李非平洗完澡後發現綺羅還如一個木頭人一樣站在原地一動不動,他微微挑了挑眉,「即使是真的處女,桑桑也不會一點東西也沒教你吧!」
綺羅的頭低頭更厲害了。
李非平淡淡地提醒她︰「你需要先月兌掉衣服躺在床上。」
綺羅渾身僵硬,然後順從地解開腰間的浴衣帶子,浴衣下她寸縷未著,高聳的胸脯,縴細的腰肢,翹起的臀部,她的身體幾乎完美。
雙手相疊放在小骯上,雙腿緊閉,仰面平躺在床上的綺色像是最貞潔的聖女。
李非平眼神幽深如潭,似乎有兩簇火焰在他眼中燃燒起來,如果妓女都像她一樣,倒也十分有趣不是嗎?
最聖潔的姿態,是的身體。
「睜開眼楮。」他的聲音有些喑啞。
綺羅依然照做,頭頂的燈光使她的眼里腦里都有些昏眩。
一片陰雲緩緩壓下,柔軟的床鋪一點點地陷入,他卻並沒有將身體的重量交給她,李非平雙手支在床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漆黑如夜的眼楮。太黑了,以至于什麼也沒有,也許有的,有她一顆麻木的心。
「將腿張大一點。」他的聲音依舊是淡淡的,甚至是溫和溫柔的。
可是足夠的輕蔑。
因為這樣,綺羅成功地將自己想象成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想象成任何沒有生命的東西,所以她甚至可以裝作自己並沒有一絲的羞恥之心,他的聲音讓她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多一絲的猶豫都是世間最大的笑話。
所以她微仰著頭,近乎自暴自棄般張開自己的大腿,這樣,其實很好。
然後是撕裂身體的疼痛,毫無預兆又似乎在意料之中。
喉際是否有發出聲響她記不清了,只知道疼痛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她甚至想也許她會就此死去。
綺羅掉下了眼淚,她想那無關乎尊嚴羞恥,她只是痛。
她的臉色蒼白得幾乎透明,呼吸微弱。李非平有些擔心她會不會就此休克,忍住親吻撫慰她的,他離開她的身體,看著她不由自主地將縴細的身體蜷縮成蝦狀,身體微微抽搐著,潔白的床單上那刺眼的血色讓他沒由來地有些焦躁。
隨手簽了一張支票丟下,他聲音略冷︰「你可以走了。」然後徑直走進浴室。
嘩啦啦的水聲響起,听在綺羅心里卻是千錘萬鑿,她吃力地爬起來,快點離開,在他出來之前快點離開,如果不那樣,也許她真的會在他面前哭泣,在這個會嘲笑她眼淚的男人面前哭泣。
咬牙忍痛穿好衣服,手指將那張嶄新的支票握得變形,拿了這筆錢,她便真的沒有什麼可以在乎的了……
手指微抖,一大塊玫瑰紅染在畫布上,一天的辛苦便毀了。
徐老師搖搖頭,「綺羅,你最近狀態實在不好。」
綺羅抱歉地低垂下頭。
徐老師繞過她去看其他同學的作品,忽然像記起什麼般問她︰「綺羅,張以晨又沒來上課,她是不想畢業了嗎?」
綺羅臉色有些蒼白,「我會和她說的。」
待老師走後,綺羅的手指觸上那幅畫,只一個污點,這幅便失去了價值,她看著指月復的那抹嫣紅怔怔地發著呆。
「你怎麼了?身體不舒服嗎?」
是班長康正廉,綺羅的笑容有些蒼白,「我沒事,謝謝你。」
康正廉微愣,那雙清眸明若秋水無波,欲語猶還休,引人無限憐惜心悸。
「如果,如果身體不舒服的話就先回寢室休息吧,我幫你請假。」他是班長,請假這種小事基本上是他說了算的。
綺羅本來還想拒絕,但是她此刻腦子里像是一團糨糊,也許一個人比較好一點,她表示感謝地微微一笑,「那就麻煩你了。」
別花的余香縈繞在鼻尖,很舒服,陽光明媚,並不刺眼,只是溫暖。
香家大宅已經被拍賣,除了寢室她別無去處,可是現在是白天,以晨應該在寢室補眠,綺羅很怕面對她,看到張以晨便仿佛是看到另一個自己般,那令她恐慌。
銀行卡里的錢所剩不多,父親投資失敗,她失去了所有,公主般的待遇,疼愛她的父母,她全部都失去了。而此時她不得不深嘆唯一的妹妹雪色在國外留學的花費簡直是天價,為了擔負起她們姐妹二人的學業及生活開銷,她窮得連尊嚴都失去了。
秋葉如蝶般繾綣而下,是誰說過的?青春不揮霍也是會過去的。
所以她不會後悔,她只是疼,隱隱地,甚至連傷口都不知道在何處。
腦袋里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一夜,也許她這一生的命運都會因那一夜而改變,萬劫不復!
她經過張以晨的介紹到夜天星工作的那一晚。
她的初夜價格不菲,至少支付起了上次雪色到法國旅行的費用,可是以後怎麼辦?每天陪不同的男人上床?
「如果你願意,可以考慮被一個男人包養。」張以晨吹了吹她黑色的指甲油,她的臉上綻放出嬌艷的笑容,「書面語是‘情婦’,俗稱‘二女乃’。」
綺羅抿了抿唇,然後問︰「我需要怎麼做?」
張以晨呵呵笑著,「我幫你和桑姐打個招呼好了,遇上有意的老板一拍即合就行了。」她雙眸微眯,「綺羅,你真的要下海?」
綺羅微微苦笑,「我已經下海了。」
張以晨唏噓不已,「我還以為你是大小姐任性鬧著玩兒,原來竟是真的下了這個決定,之前還听說什麼瘦死的駱駝比馬大,現在看來你們家倒真是山窮水盡了,如花似玉的女兒都出來賣。」
綺羅臉上微微變色。
張以晨看了她一眼,「你也不要被我說得不好意思,我可比你墮落,嘴上說說你也不過讓我自己心里平衡一點罷了,你以後在外面遇到嚼舌根的要多了去了,心理建設可得做好啊!」
綺羅低著頭,半晌才說︰「我決定搬出學校出去住了。」
張以晨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我知道,大小姐受不了再和我這樣的女人朝夕相對,不過你也不用急,過不了多久自然有老板拿大房子供你。」
綺羅過了幾秒鐘才听懂她的意思,耳根子紅透了,臉上卻是如紙般的蒼白。
當看到他的時候,她想也許上天對她並不算太壞。
李非平,那個買走她初夜的男人。
張以晨嘖嘖稱奇︰「如果對象是他這樣的男人,我也不用打游擊了。」想包養年輕女孩子的老板多了去了,但大多是有著三重下巴外加媲美孕婦的大肚子,給的錢再多也覺得實在惡心。
合約的內容很簡單,李非平供她一套市區黃金地帶的公寓外加一張二十萬的支票,而她在大學畢業之前都屬于他,很公平實惠的交易。
鮑寓很大,家具電器一應齊全,綺羅有一種抓到稻草的錯覺。她念的是美術,如果爸爸還在,她大學畢業後會出國深造,然後會成為一個畫家,可是一夕之間她的世界天翻地覆,她的專業成為她人生中最大的一個諷刺,她不知道她可以憑借什麼去支付自己和雪色昂貴的學費及生活。
李非平問她︰「需要請家佣嗎?」
綺羅搖搖頭,「不用了,一個人比較清靜。」
李非平提醒她︰「我住在這里的時間不會很多,你一個人住沒有關系嗎?」
「是的,李先生。」綺羅淺淡微笑,「除非您認為請一個家佣會比較好。」
如果他覺得有必要請人來監視她是否對他忠誠的話。
他對女人有潔癖,從她的初夜就可以明白,那一夜除了處他沒有踫她身體任何地方,是羞辱嗎?如果是,她會感激他。
李非平微愣,然後也淡淡地微笑了,「這房子現在是你的了,你不用問我的意見。」
他其實是個很溫柔的人,有點像清晨透過窗紗的太陽,很溫暖明亮。
「怎麼了?」見綺羅一直看著他,李非平不由得笑問。
綺羅的臉上染了淡淡的紅暈,她微微低垂著頭,「謝謝你。」
李非平微怔,其實他自己都有些不可思議,在桑桑說起綺色想要找人包養的時候,他居然主動表示願意,也許是因為她是以處子之身跟了他的女人,也許是因為他本來就有找一個情婦的打算,又也許只是因為那夜他從浴室出來,忽然莫名地感覺他的心和那個房間一樣空虛……
「不過各取所需罷了。」李非平的聲線依然是溫和的。
溫和到麻木,麻木到殘忍。
綺羅似乎看懂了一點這個男人,只要她日後循規蹈矩,他一定不會虧待她,但若是她做了什麼不能被原諒的事情,後果一定會很嚴重。
她看著窗外晴朗無雲的天際,「無論如何,您的出手相助解我于窘迫之境。」
李非平有些意外,這女子似乎並不像時下年輕的大學生那般不知進退,以為世界沒了她便會崩潰,他那幾十萬花得的確很值。
他走到吧台前倒了兩杯紅酒,「希望我們合作愉快。」
綺羅微笑著與他踫杯。
她穿著簡單的白色棉質及膝長裙,身上沒有一點多余的飾物,樸素至極,可是當旖旎的紅色液體在她手中蕩漾開的時候,她的眼楮里似乎盛開了層層妖嬈的花朵,絢麗得讓人移不開眼。
也許她比他想象中的還要迷人。
「綺羅?果然人如其名,華麗柔靡。」
綺羅彎起眉眼笑了,「乍一听並不覺得是個好詞,但總該不壞。」
華麗,有華而不實之感,柔靡,有奢靡之嫌。
李非平也笑了,眸光微閃,「你想多了。」
辦理好搬出宿舍的手續,綺羅在寢室收拾著東西,她搬到學校住的時間本來就不長,因此並沒有多少行李,可是就那麼一包書籍,重如磚塊,已經讓她為難。
康正廉打來電話,「你辦了離校手續?」
綺羅淡淡地「嗯」了一聲。
因為她的不冷不熱使得電話兩頭一時有些僵硬,好在康正廉似乎習慣了她的性子,所以並不介意,「有什麼我可以幫忙的嗎?」
綺羅本想說沒什麼,但視線停駐在那一包書籍上,她實話實說︰「有一包書,很重,我搬不動。」
康正廉心中雀躍,「我來幫你搬好了。」
綺羅剛掛上電話,本來躺在床上補眠的張以晨突然出聲︰「李非平這麼貼心?」
綺羅拉著行禮包,「不是。」
張以晨一手支著頭,神色嬌艷,「那就是男同學?不知道如果他知道你這是搬到哪里去會不會想要撞牆。」
綺羅不接她的話,「我走了,你偶爾還是去上兩堂課吧!還有一年就畢業了。」
張以晨紅唇又啟,似乎還想說些什麼,但綺羅已經帶上房門,室內陰暗下來,張以晨平躺在床上,看著對面空蕩蕩的床鋪發著呆。
罷上了兩層樓梯就看著綺羅站在那里,康正廉笑著問︰「怎麼不在寢室等?」
綺羅微微一笑,指著腳下滿滿一袋書,「可以幫我搬到校門口嗎?」
「當然沒問題。」
康正廉一手抓起袋子的提手,掌間被勒得疼,「呼,好重!」
綺羅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嗯,很重。」
康正廉莫名地臉一紅,將書袋扛在肩上,他露出潔白的牙齒,「這樣就可以了。」
綺羅提起另一個行李包,「真是麻煩你了。」
「不要客氣啦!」
兩人一起走在寬闊的大道上,秋陽正好,身邊都是年輕的臉龐,很容易讓人感染那種活力生機。
「學校里住不慣嗎?」香氏企業不久前還是A市一家不小的公司,綺羅也因此而從未住校過,直到香氏垮掉香父香母意外身亡,這件事在學校里都引起了一陣不小的轟動,綺羅也在不得已之下搬到學校住。
「嗯。」綺羅淡淡地應了聲。
「那你現在是要搬到哪里去呢?」
綺羅像是沒听到一般,她微仰著頭,「忽然好想看櫻花。」
「明年四月份Z大的櫻花開了,我們可以一起去看。」康正廉的心跳有些加速。
綺羅只是微笑。
到了校門外綺羅叫了一輛面包車,談好價,到市區一百塊錢。
康正廉微笑地看著她,「我都想不到你也會砍價。」害他都沒有用武之地。
綺羅臉上染了粉,她也並不是一出生就會砍價的。
她向康正廉道謝︰「改天請你吃飯吧!」
康正廉眼楮發亮,「這可是你說的。」
綺羅微笑,「嗯,很謝謝你。」
車子正要開的時候康正廉忽然跳上後座,「我送你去吧!」濃眉大眼的他笑得很是單純。
綺羅本想拒絕,可是車子已經發動。
「你到家的時候也需要人幫你搬書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