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高燒三十九度、嚴重貧血、睡眠不足引起的短暫性眩暈……總結就是體力耗盡,再也無法負荷太過忙碌的行程。
接獲助理通知時,姚易辰人在德國慕尼黑機場,他握著手機,站在手扶梯盡頭,俊顏僵青。
「艾莉莎的狀況很不好,恐怕得取消接下來一周預定好的行程。」男助理詹恩的口吻很凝重,而且憂心忡忡。他擔心的當然不是艾莉莎的健康狀況,而是那些排滿滿的工作該如何喊停。
最害怕的是,如果造成損失,他們的「Lord」不知會作何反應?
「她現在……情況怎麼樣?」
「呃,目前排定的錄音行程已經延後,兩個平面采訪也改期,比較麻煩的是已經敲定的代言廣告——」
「我問的是她,不是她的行程!」姚易辰失去冷靜的低吼。
習慣了上司從容不迫的紳士風範,頭一次被吼的男助理愣了好片刻。
「詹恩,你沒听見我的話嗎?艾莉莎現在的情況如何?她清醒了嗎?誰在醫院照顧她?」
「她人還沒清醒,目前是由她的貼身助理和公司安排的保鑣陪同……「Boss,你身體不舒服嗎?」詹恩小心翼翼的試探。
對,他不舒服,他整個人都快被焦灼的情緒搞瘋!
她病倒了!那個倔強又喜歡偽裝自己的小女生,居然病倒了!
腦中浮現她蒼白病弱的神情,他胸口如被尖物刺穿,疼痛不已。
她為什麼要這麼拚命?為什麼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她到底想證明什麼?
「Boss?!你還好嗎?」詹恩不安地問。
姚易辰單手擰著眉頭,低垂著俊顏,听著身旁如潮水般來去的人流,一向從容優雅的他,頭一次如此無力的完全靜止。
「幫我訂回倫敦的機票。」
「可是巴黎那邊……」
「立刻。」姚易辰語氣冷硬的低吼。
原本他的行程應該是從慕尼黑飛往巴黎,有幾個巴黎時尚圈的重量級人物約他餐敘。
「是的。」第二次被從不發怒的東方紳士劈頭大吼,詹恩驚呆了,不敢再有任何異議。
不知跟誰生氣似的,姚易辰用力按下結束通話鍵,將手機往咖啡桌上一扔。現在的他,極需要一杯酒讓他冷靜下來——不!等會兒就要上飛機了,這時候他喝酒做什麼?
懊死!他究竟在慌什麼?只不過是疲勞過度暈倒,又不是生什麼罕見重病,他為什麼要把自己逼瘋似的,不斷揣摩著她的狀況,甚至是心情。
大手抓起手機,長指快速滑動著,找出了沒有標示名稱的某一組手機號碼。
姚易辰凝望著那組號碼良久,指尖卻猶似定格,遲遲無法按下撥出鍵。
這不是他的作風。
說結束,就該是徹底的劃清界線,收拾得干干淨淨。關心與問候,只會制造不必要的誤會與期待。
兩人的關系極不容易才導正,他不能讓錯誤繼續發生。
但……他心急如焚,滿腦子只惦記著她,無論是思緒還是他的人,都一樣動彈不得。
俊顏從手心之內抬起,望著機場里來去匆匆的旅客,窗外升起降落的飛機,姚易辰第一回浪費時間在無意義的焦慮上。
他,真的陷進去了嗎?
白。
接近死亡的那種蒼白。她最討厭的那一種白色,讓人覺得了無生趣的那種白。
艾莉莎一睜開迷蒙的眼,入目所及便是滿室的白,隨即明白自己人在醫院。難聞的消毒水氣味,讓她很想咳嗽,但是又干又澀的喉嚨,稍稍吞動便痛得她直蹙秀眉。
仿佛讀透了她的需求,一只大手及時捧著一大杯溫開水,貼心地遞近她慘白的唇瓣邊。
心口微微一顫,艾莉莎揚睫,迷茫的水眸氤氳著不切實際的期待。
「嘿,是我。」諾克拋了個媚眼,一頭燦爛的金發異常刺眼。
振翅欲飛的一顆心,剎那跌落下來,碎了滿地都是。
艾莉莎抬起乏力的縴手,接過溫開水,咕嚕嚕地灌下一大口。
笨蛋,她真是個笨蛋!究竟在期待些什麼?
難道那個人會為了她,特地丟下工作,浪費寶貴的時間來探望她?
艾莉莎,你夠蠢的了!炳羅,醒一醒吧!這里是現實世界,不是滿足你所有美好幻想的奇幻世界。
「你剛才把我當成安格.姚了?」諾克上身斜靠在病床邊,親昵地靠著艾莉莎的肩,一手撥弄著耳上的寶石耳環。
「沒有。」她白了諾克一眼,將見底的玻璃杯往前一舉,示意他再斟滿。
「真是沒良心,我可是第一個趕來探望你的人,還幫你應付了一堆擠在醫院門口的狗仔,你卻擺出一張臭臉對待我,小甜心,你說你這樣做對嗎?」
諾克提起波妮準備好的瓷水壺,幫她將空杯裝滿,一手捏起她粉女敕的頰,俊美的臉上盡是挖苦。
「我由衷的感激你,打從心底的對你充滿謝意,這樣可以了嗎?」她翻了個白眼,又灌下一大杯白開水,才心滿意足的躺回病床。
諾克靠在病床邊緊瞅著她,臉上揚著調侃的笑。「想用苦肉計,引安格.姚過來看你?」
「你覺得我有這麼笨嗎?這種招數對他才不管用。」她自嘲的笑了笑。
「既然你和他已經結束了,何不將他介紹給我,也許他喜歡我這種類型的。」諾克笑咪咪的托著下巴,一手在她臉頰上畫圓。
「諾克,離他遠一點,他是我的。」她惡狠狠的瞪了好友一眼。
「我只是說笑而已,何必這麼認真。」諾克撇唇,使勁戳了戳她的眉心。
「我不是在說笑,安格.姚是我的,我不會把他讓給任何人。」
「寶貝,我明白你的決心,但問題是,那個人不要你,你要他又有什麼用?」
說句良心話,諾克也不想淋她冷水,但是看著她這幾個月來,不斷將自己鎖緊發條,逼迫自己做好每件事,創作詞曲、錄音、采訪、雜志拍攝、廣告代言……每一件都是極盡所能的榨干自己。
沒有一個當紅的天後會像她這樣,持續埋頭苦干,連一點點享受的時間也不留給自己,完全成了一尊只為工作而活的機械人。
「艾莉莎,沒有人像你這樣,為了讓一個男人正視你的存在,拚了命的站上舞台證明自己,你這樣逼迫自己,讓自己過得不快樂,又有什麼意義?」
艾莉莎怔住,四個月來積壓的委屈與壓力,在這一刻徹底潰堤,順著淚水一起流出。
她以為自己偽裝得很好,以為已經說服自己,她可以克服一切,可以在不快樂的環境中,努力找到讓自己快樂的生存方式。
但其實,她一點也不快樂。她只是不斷壓抑、不斷勉強、不斷逼迫自己。
她希望自己能成為他眼中最頂尖的,最值得他投注心力的商品……她以為,哪怕只是短暫得到他,即使他的目光只是短暫停駐在她身上,她空洞的心就會滿足。
但,人的心,是貪婪的無底洞。只要擁有一些,就還想要更多,更多。
短暫的擁有,卻又再度失去,這比從一開始就沒得到,來得更痛。
「諾克……我好痛苦。」鼻水哽住了呼吸,艾莉莎別開臉,抬起手背胡亂擦去洶涌而出的淚水。
「傻瓜,連我這個旁觀者看了都覺得痛苦,更何況是你這個當事人。」諾克拉她起身,將她抱進懷里,大手輕拍她顫抖不止的背。
艾莉莎縮在諾克懷里,感受著友情回饋的溫暖擁抱,還有免費的安慰與打氣。
想當初她與父親決裂,憤而離家出走,與諾克住在無法上鎖的地下室里,兩人可是一同經歷過一段想哭又想笑的窮困日子。
熬呀熬,如今諾克已經是各大精品名牌爭相欽點的年輕超模,而她也成了英倫小天後,兩人也極少再提起那段共患難的短暫歲月。
除了波妮,沒什麼人知道他們曾經是一起同租地下室的難友,眾人只以為他們是新一代登對的演藝圈情侶。
「還記得你被扒手揍了一拳,撝著臉回家找我哭的那一次嗎?」諾克邊拍著她的背邊戲謔的說。
「嗚……」她搖搖頭,又點點頭,記憶已經有些模糊。
「你這次哭得比那次還慘,畢竟扒手偷的是錢,安格.姚偷走的卻是你的心,層級果然還是有差。」諾克好笑的說。
「臭諾克!我都快難過死了……嗚……」她捶著他的胸口,隨後又揪住他的襯衫衣襟,將哭得狼狽的蒼白小臉埋回他胸膛。
「我只是想讓你笑一個。」諾克無奈地攤了攤手,只好繼續拍背安慰,提供免費的胸膛當擦淚機。
他們一個哭,一個笑,偶爾回憶著共同擁有的回憶,艾莉莎被逗得又哭又笑,兩人又是擁抱,又是互相拍背,全然不含一絲愛情成分。
然而病房外,一雙闐黑的鳳眸,卻將房內純友情安慰的擁抱,徹底錯解為情人間的親密互動。
肘上掛著發皺的西裝,兩只袖子往上高挽,行李還扔在後車廂,連返家一趟的時間都省下,姚易辰垂眸端詳一身狼狽的自己。
一抹嘲弄的笑痕,徐徐在唇畔上劃開。這樣的他,真的既狼狽又可笑。
不是為了金錢而匆忙,兩眼充滿血絲的直奔醫院,竟然是為了一個他應該視為商品的女人。
黎君侑說錯了,他不是在玩火,而是在玩自己,把自己弄成這副可笑的蠢德性。
抓緊肘上的西裝,姚易辰強迫自己收回冷冽的視線,不再注視病房內那張牽動他每個思緒的秀顏。
斑大的身軀用著冷硬的姿態轉身背對,步伐筆直專一的走出醫院。每走一步,他就告誡自己一次,停止這種浪費生命的可笑情緒,別再被那個小女生影響。
手勢有些僵硬的開啟車門,英挺的身軀滑進駕駛座,姚易辰兩手緊抓著方向盤,繃緊的漂亮下顎微微一動。
也許他應該度個假,到斐濟或是大溪地曬曬日光浴。
也許他可以到巴黎看個秀,物色下一個值得投資的商品。
也許他應該……
「該死!」握緊的鐵拳憤然重捶了方向盤一記。
他媽的他究竟在干什麼?每分每秒都很清楚自己該往哪兒走,該做些什麼事的他,居然出現失去人生目標似的茫然。
這他媽的該死的一點也不像他!
他要徹底結束這一切,確實地切斷自己因她而產生的各種情緒!
從西裝口袋里撈出手機,姚易辰按下快速鍵,電話一接通,沒耐性等對方回應,劈頭就冷冷地說︰「開始幫我安排約會,只要不是我們公司旗下的藝人就好。」
手機另一端的詹恩錯愕之余,一寸寸石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