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了楚氏夫婦的自然是當年操縱一連串陰謀的有心者。」小偏廳外突然傳來少年的輕銳嗓音,大聲道出廳內三人心中的答案。
三人聞聲同時轉首看去,那撩了衣擺踏步進來的不正是當年被抓,進而誤事的肉團子之一——莫三公子莫懷惜。
在他身後跟著兩人,青衫長服,細看之下便知武功不弱,正是被莫懷惜抓來驅使了大半個月的七殺和破軍。
洛歌飛拿眼角斜了兩人一眼,兩人同時回給她一個無奈又幽怨的眼神。
莫簫笙略看一眼,大體猜出這二人是何身份。
莫寒天卻在看到最後踏入小偏廳的身影時猛地站了起來,一瞬間舉止慌亂,神色中盡是震驚與隨之涌起的羞愧。
雙掌合十,通圓大師輕垂眼眸,再睜開眼,內中一片深邃之色。
十幾年後再見,莫寒天心中一陣酸楚上涌。
數年光陰如過眼雲煙,繁華紅塵,再見竟如隔世,還有那復雜的心境,更是擾得心頭紛亂不已,話不成言。
莫簫笙與洛歌飛見莫寒天的反應已猜出來者身份,也明白為何通圓大師年輕尚輕便繼任少林方丈之位,親眼得見其人確是不凡,堪為一代宗師泰斗。
放著兩個老的在那里相對無言,莫懷惜掃了這廂僅用一個眼神便似清楚對方心思的自家大哥和洛歌飛一眼,坐在椅子上咕嚕嚕大口喝水。
莫簫笙側目去看他,只見莫懷惜頗為孩子氣地抱著茶碗,明明已經喝空了,卻還用牙咬著茶碗邊沿,發出細細的吱吱聲。
洛歌飛看得頗趣味,也從中體會著莫殘樓那句「三哥頗黏大哥」究竟有多黏!
幾乎是被莫懷惜磨牙的聲音喚回,莫寒天轉頭,好氣又好笑地看著三兒子。
因為從小沒有娘親相伴,莫懷惜會走路後便扯著莫簫笙的衣角,整日跟在莫簫笙身後,加之莫懷惜長大後性格任性霸道,對他大哥的獨佔可說是一發不可收拾,頗讓他頭痛。
至于通圓大師與七殺、破軍則是第一次看到莫懷惜也有少年應有的稚氣,不免感到絲驚奇。
回過神,莫寒天斂起心神,腦中也回想到方才莫懷惜未進門時所說的話,正色問道︰「懷惜,你怎會知曉當年之事?又如何肯定是幕後設計之人殺了四弟夫婦?」
當年一同前往宸月宮的都是江湖上有名望的名門正派,和一些江湖同輩中的出眾之人,若說凶手——也便是策劃這一切的人真在那其中……莫寒天一陣心寒。
狠不能將茶碗咬下一個角的莫懷惜聞言,將臉從不大的茶碗里抬起來,直直地看著自己的親爹,「我听師父說的。」
那時莫懷惜的師父無跡先生剛好從宸月宮附近經過,可惜這個被稱為江湖傳說的老家伙一沒有路見不平,撥刀相助之氣;二沒有多管閑事之心;第三他是出來找個徒弟回去玩的,所以……
無跡先生到宸月宮中略看了看,事後稍加追查了下,竟讓他知道了事情的全部真相,可惜那時他稱自己已退隱江湖,為了妻兒和剛收的小徒弟著想,實不能冒險,何況他一介儒家子弟,怎能與江湖武夫相爭,實在不成體統。
總之,在講了一羅筐不成理由的理由後,中心只有一句,他老人家退隱了,不管別人的閑事。
何況人之生死自有天數,不可妄改,而他老人家從來都是個遵天命,循天理的人。
萬不可改,成不可逆天而行。
最後便將這些事情當作八卦講給莫懷惜听,讓莫懷惜大大鄙視了自家師尊一番。
不過這許多話卻不能講出來,怎樣也要給師父這個江湖傳說留幾分薄面,不然他若知曉,真不知會發生何種情況?
省去自家師父的事情,莫懷惜放下茶碗,唇邊三分笑意地道︰「您進入時看到的不只是楚伯父、伯母的尸身,尚有幾具正道人士的尸體。若是在場的正道人士與楚伯父伯母交手,最後打成兩敗俱傷,而至雙雙身亡,那麼室內應有激烈打斗過痕跡,也應是一片狼藉。但老頭子說那里干淨得很,周圍雜亂的劍痕中,僅有幾道是真正出招後留在牆壁上的,其余不過是劍氣造成。」
莫懷惜口中的老頭子自然便是他的師父無跡先生。
在場幾人听他解釋完,莫簫笙和洛歌飛幾乎同時開口向莫寒天問︰「爹(伯父),你可有察看當時所有人身上所受的劍痕?」以莫寒天當時急切的心情判斷,他未必會留意到牆壁上以假亂真的劍跡,但人體之上所受的傷則不同。
話語出口,兩人詫異地對視一眼,而廂莫懷惜又端起茶碗,「咯」的一聲,將還盛著半碗茶水的茶碗咬出一個豁口。
通圓大師也詢問地看向莫寒天,他方才進來前,已在門外將莫寒天所講的話听了大半,對于當年之事,其中竟存在這樣大的誤會,心中著實震驚非常。
此刻再听到莫懷惜說出這樣的話,竟有兩分緊張,只要證實四弟夫婦與那幾個正道人士真為一人所殺,那也間接說明莫寒天真是別人的「替罪羊」,從頭到尾都是無辜被累,也解了他十幾年的心結。
莫寒天稍作回想當年在每個人身上所看到的劍痕,幾乎立即肯定他們所受的殺招乃是同一人所發出。沉默地點了點頭,莫寒天臉上變得深沉而蒼白,著實不解究竟是誰要做這樣的事情?
心中大石轟然落地,通圓大師輕合雙眸,眼中微有澀意升起。
莫寒天見通圓大師神情,心頭跟著也是一陣混亂,百般滋味摻雜,實不足以用言語道之。
既然整件事情他們已分析出了一個大概,莫簫笙觀爹與通圓大師神情,深覺余下事情可稍後再議,此刻不妨將時間留予兩位長輩。
「爹,既然事情已梳理清晰,你現在便與大伯好生聊聊,余下的事情可暫緩。」莫簫笙對莫寒天道。
莫寒天一怔,也覺自己現在不適宜再多談其他,點頭要應,中途又抬頭去看通圓大師。
通圓大師此刻眼色清明,神情溫和地點了點頭。
「我們便先告退了。」拉起賴在椅子上咬茶碗的莫懷惜,莫簫笙轉身要走。
眼角余光看到那楓色的縴細身影還坐在那里,八風不動,禁不住回首看她,只見洛歌飛正單手托腮笑看著他。
莫簫笙怔在那里,只覺一陣尷尬,臉上一陣熱過一陣。
猶豫再三,終似下了決心,莫簫笙伸出另一只手拉起洛歌飛,一同向外走去。
與洛歌飛相握的手掌中,傳來女子溫和的體熱,縴細手指和柔軟的掌心,輕輕摩擦著他的掌心。
出了小偏廳,一陣夏風吹過,塘中未開的荷花苞伴著荷葉一起輕舞,隱隱似有一股暗香飄過鼻端,盈袖飄蕩。
莫懷惜輕振衣袖,從莫簫笙手下月兌了出來,瞪了洛歌飛一眼,拉過七殺、破軍,頭也不回地走了。
心情壞了,自然要找人陪著,目前最好的人選正是這兩個跟了他一路的人。
七殺、破軍哭喪著臉,回頭看到洛歌飛素手輕撫過烏發,另一只手,被莫簫笙牢牢地握在掌中,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
莫簫笙看著莫懷惜負氣而走的身影,頗感無奈地搖了搖頭,轉身欲放開洛歌飛的手,卻感到手的主人,反客為主地握緊了他的手。
洛歌飛的手並不熱,但兩只相握的手卻讓莫簫笙覺得有種炙人的灼熱感。
莫簫笙是錦寒山莊的少主,自小性格便溫和有禮,儒雅有度,被江湖上稱為出塵公子,輕易不做逾禮之事。
那些喜歡他的千金、俠女見了如此一個風度翩翩的少俠公子,都不免要保持幾分女子的矜持,含羞帶怯的接近著他。
偶爾遇到個不守禮教的女子,卻難免少了些女子應有的嬌柔,還從未有人如洛歌飛這般,大膽張揚中揉和著一絲嫵媚。
明知拒絕了洛歌飛,她也不會似普通女子般受傷,反應會越加想親近你,但看著這樣一雙水波瑩瑩的黑眸,莫簫笙實在做不出甩開她手的舉動。
「有人對我說,莫懷惜頗黏你這個大哥,還說……我若是當真喜歡你,最好自己去爭取。」洛歌飛拉著一臉別扭的莫簫笙緩步踏上抄手游廊。
莫簫笙眉峰一動,「你見過月灕了?」莫月灕乃是莫家唯一的女兒,排行第二,誰也不知錦寒山莊現今所有的營生都是一手由這位莫二小姐打理。
莫月灕性情豪爽,敢愛敢恨,這些年看上莫簫笙的女子她不是沒見過,只不過一直沒覺得有哪個適合她大哥的,也便由得莫懷惜去搗亂,正好省了她一分力氣,錦寒山莊可沒有那閑糧招呼那些難伺候的小姐千金。
在莫家,能對洛歌飛這樣說話的,除莫月灕外,莫簫笙不做第二人想。
洛歌飛得意地挑起眉,眼中盡是笑意,緩緩地搖了搖頭。
「是你四弟。」
「嗯?」莫簫笙頗感意外地瞬間收縮了一下眼眸,實未料到竟會是莫殘樓。
「看來……」輕輕在抄手游廊的廊桿上落座,廊檐上投下淡淡的陰涼的影子,風自池塘上吹來,帶起衣袂翩飛,路過的小廝都偷偷看著那握著莫簫笙手的女子。
覺得她笑得好美,看著莫簫笙的眼神好溫柔,和少莊主在一起更是說不出的和諧。
「嗯?」莫簫笙發出一個單音,看著只吐出兩個字的洛歌飛,忍不住哀開吹到她臉上的發,隨即想到什麼,落在她頰邊的手指微微一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