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上) 第4章(2)
作者︰綠痕

蘭總管費了好大的功夫,這才讓護送的紀大將軍相信,這個十萬火急追來,還一路陰魂不散跟在紀非車旁的神仙大人,真的不是哪家王爺派來的刺客,更不是什麼小姐私定終身的情郎……雖然說,皇甫遲一直騎馬跟在車邊,兩眼瞅著車里紀非側臉不放的這個舉動,看起來是挺讓人誤解的。

回京的路上,不出所料他們又遇襲了幾回,且來者陣容比以往來得更加盛大,但在紀家軍強勢的武力鎮壓下,紀非一行人沒動用到皇甫遲神奇的結界,在一個月後,平安地抵達了皇城。

馬車筆直地駛進了紀非已經睽違多年的紀府里,沒過多久,皇甫遲被紀將軍與蘭總管兩人聯手客氣地請出了府門外。

皇甫遲站在紀府大門外頭看著下了馬車的紀非,她沒有像往常一樣,走過來親匿地拉著他的手邀他一道進去,她甚至連句告別的話也沒說,她只是視他如路人般地轉身而去,任由府門在她的身後重重掩上。

他不解地望著紀府高大的門扉,在門外家衛刺探的目光下,動也不動地站在那兒沒有離開。

這一路上,看著紀非面無表情的側臉,看著他倆之間一下子隔出了好遠的距離,皇甫遲察覺到,以往曾在她身上所獲得的那些平靜與安寧,開始逐漸崩毀剝落。

在她背著他轉過身去的那個瞬間,安棲在他心中一隅的那片小小天地,像是融化在朝陽下的薄薄初雪,再不復見,狂亂暴躁的心跳聲,驟然在他耳邊響起,而再次盤據在他身上的滿腔殺意,則化為一股動力,逼得他必須得去做些什麼。

可他該做些什麼?

他就連這一路送她來也不知是為了什麼。

他記得幾年前,她曾問過他,為何從不在人間找個地方停留?

是的,他從不落腳也不停留在何處,當年不意停泊在她的身畔後,他就一直忘了離開,他一直想不出他不離開的原因,也許是因為與她作伴的感覺太好?也許是因為看著老被命運撥弄的她,他覺得心疼;又也許是他太過習慣與她兩人一塊兒關在書房里,因為那時專心致志處理公務的她,那眼睫垂落的角度,是最好看的。

某種經由沉積再醞釀而起的強烈風暴,在他心底竄動肆虐,卻苦無一個出口,他尋不著可宣泄的理由,也找不著那麼一個可大肆發作的地方。

他只能站在門外,冷眼看著她,變成另一個人。

數月之後,承元殿上,紀非跪在金階之下叩首向皇帝謝恩。

殿上的文武百官神情各異。

銳王與沁王在朝中的黨羽,難以相信在那一連串不止息的暗殺之下,準太子妃依舊尚在人間,並且容光煥發地來到殿上謝恩。

這名傳聞中能助太子一臂之力穩固墨氏河山的紀家女兒,雖然年紀輕輕,但她卻有張令人驚艷的柔美容顏,長長的眼睫下,那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看似靈動無比,微微翹起的嘴角,則似是無視著他們這一干大臣面上錯愕的表情,更加無視于同在殿上的銳王與沁王。

與太子同樣列位在殿上的銳王與沁王,面上雖是不動聲色,但就這麼冷眼看著太子臉上掩不住得意的笑意,與皇帝那松了一口氣後總算不再緊皺的兩眉時,他們不禁同時在心底扼腕。

怎麼她就是死不了?

沁王是在今日才得知,這些年來他排出大批潛伏在紀氏一族里的內奸,之所以會無功而返,問題全都出在當今宰相紀尚恩的身上。這深奉食君之祿,擔君之憂的紀尚恩還真狠得下心,居然親手送自個兒的一雙女兒去紀府做了替身,害得他大費周章在紀府白費功夫不說,還連殺了兩回假的替身。

而那個從一開始就知道紀府派上了替身這回事的銳王,眼睜睜的看他去做無力之功,卻從沒出個聲提醒他一下,銳王定是在心底笑他笑了很久吧?

實際上,此時的銳王,他是想笑也笑不出來。

他怎麼也想不通,紀非究竟是怎麼躲開那些刺客的?

據所派出去的門人與探子回報,紀非所居的那座小山,並沒有什麼特異的地理風水,也無任何特殊之處,可就是這麼一座平凡無奇的小山,他所派去的人別說是想上山,就連山下的小徑也踏不進去。

每回一到了山腳下,來得詭異的大霧即在他們眼前籠住了整座山頭,在那張手不見十指的白霧里,似有面牆阻隔住了他們的腳步,阻止他們往前邁進一步,若是他們不信邪要硬闖,沒多久他們便會發覺,當他們走出迷霧時,已經來到距離那座小山有著百里之遙的無名小城外。

必于這一點,據百草的回報是,住在那兒那麼久,他每回上山從沒遇見過什麼迷霧,更別說是什麼看不見的牆了。

如今已死的百草沒能再給他另一個答案,而一直握在他手中的百草父母,前陣子也不知是什麼原因,居然就憑空消失在軟禁他們的房子中,也沒能給他另一個答案。

始終隱身站在殿上的皇甫遲,跟在紀非的身後,沒有出聲。

他靜看著她在離開了承元殿後,來到了皇後所居的未央宮,去見她那個一手為她定下婚事的皇後姑母。

而這個風韻猶存的皇後,面對紀非,卻一非皇甫遲先前所想,她甚是不假辭色,對紀非的語氣中隱隱透著嚴厲,可又深知太子此時必須借助紀家的家族勢力,因此才不得不將這名佷女給迎進宮來。

這女人究竟是在不滿紀非什麼?

紀非不是都已經把自個兒賣進了皇家,去幫那個身子骨弱不禁風,日日都需要湯藥伺候的太子了嗎?听說那小子性格還挺軟弱無能的,她這個皇後沒為紀非拼著九死一生進到宮里來而感激涕零,她還對紀非擺個什麼臉?

愈看愈是反感,皇甫遲使勁按下心中的殺意,轉身跟著紀非離開的腳步,跟著她一塊兒出了宮。

離宮回到了紀府里後,紀非在書房連連代太子下了幾道太子令,接連處置了沁王的左右手後,再模仿了太子的字跡書完一道手諭,將它與已經集齊全的沁王罪證,一塊兒都交給了蘭總管。

「小姐?」蘭總管兩手捧著重重的折子與名冊,期待這日已是多年的他,眼底有著激動的熱意。

紀非伸手推窗檔,看著夏日午後天際一角逐漸飛來的黑雲,緩緩挪進後,密密實實地籠罩住了皇城的土空,幾道閃電橫劃過天際,同時亦照亮了她沉靜的臉龐。

她低聲道︰「要變天了。」

轟隆的雷聲蓋去了她的低語,可站在她身邊的皇甫遲卻听得再清楚不過,他踱著無聲的步子來到她的書案前,看著那支猶沾著墨汁的筆,回想著方才紀非在折子里,為沁王安下的罪名,並非一開始時所擬定的科舉舞弊,而是造反。

科舉舞弊只是一團糾結線繩的尾端,掏空戶部的存銀與壟斷國內的鹽米才是最大罪證。

沁王藉由金錢堆累而成的,自一開始時的偷偷貪污政務上數目不大的款項,到賑災所用的賑銀,到買斷鹽場抬高鹽價,到私建民倉暗中鯨吞朝廷官糧、令市場米價居高不下,再到科舉舞弊大賺士子文人的銀兩……

這些年來,沁王的變得深不見底,所謂的貪婪蒙蔽了他的雙眼,進一步烘托出他站在九五之上的野心,為了金錢,他一年走得比一年遠,伸入朝中的兩手,一年伸得比一年長且深。

同樣也是因為金錢,紀非尋著沁王一路所做的買賣,收買、囚禁了沁王旗下產業的掌事總管,逼他們吐出賬冊與沁王富得流油的家產,令他們托出盤根錯結的商事脈絡,同時亦將朝中與沁王交好的朝臣們的家底給查了個仔細,在將他們交給紀家之人逼供,折騰了他們的家族好陣子後,再策反那受不住折磨的朝臣們聯表上書其罪證,然後,她為富可敵國的沁王,親手安上了一個挾民生命脈準備日後造反的確實罪名。

當冬日來臨時,朝中一如紀非所言的風雲變色,停留在京中的撫遠將軍紀尚義,奉皇帝旨意迅雷不及掩耳地包圍了沁王府,然後宰相紀尚恩與太子帶著一干大臣,來到了沁王府進行大規模的抄家。

春嬤嬤恭謹地站在紀非的面前向她請示。

「小姐,這些沁王的黨羽該如何處置?」

「太子有何旨意?」紀非閉眼揉著兩際,提不起精神地問。

「太子的意思是,若無害,就別趕盡殺絕了。」

「婦人之仁。」她緩緩睜開雙眼,「除惡務盡,該死的一個都不可放過,沒涉入其中的,就安個罪名全都流放到太子名下的那幾座鐵礦礦山去。」

春嬤嬤攢著眉,語氣中有著不忍,「可……包括親族,人數有數百人。」

「將剩余之人送至東南鹽場。」

春嬤嬤惶然地睜大了眼,在那些罪臣的親族之中,有一半皆是老弱婦孺,而他們在那等惡劣的環境之中,怎麼可能活得下來?就算是命磺點,他們又能撐過幾年?

「其心不誅,天下難平,造反不需理由更不需天時地利人和,只要尚存一心。」紀非決定將日後反叛的火苗自一開始就捻熄,「太子若問起,你就這麼告訴他。」

「……是。」

「蘭。」

「小姐有何盼咐?」蘭總管快步自門外走進來,差點就撞上隱身在室內,卻一時分了心的皇甫遲。

「陪我走趟天牢。」算算日子,她也該去會一會那名財神爺投胎的沁王了。

「是。」蘭總管雖不知她怎會突有這念頭,但還是去準備聯系太子的人手,事先打點好一切。

皇甫遲不語地走出書房,先一步來到了紀府外頭,等著更衣後的紀非登上非官家的馬車,避人耳目地前往天牢。

對于天牢的地理環境,與這兒又關了些什麼人,初次踏進天牢的紀非完全不感興趣,由蘭總管領著來到了天牢最底層的黑牢之後,她站在牢欄外,看著里頭在黑暗中待久了,因而一時難以適應火把叢叢火光的沁王,正一手半掩著臉,眯著眼看向她。

「是你……」

「很意外?」

沁王冷冷哼了哼,「我只意外紀家竟能將你的小命看得這麼牢。」

他不在乎他不明不白的輸在她手上的原因,更不想知道她是怎麼將他扳倒的?

皇甫遲兩手環著胸,靠在牆上對那個詭異的凡人翻著白眼,頗想上前剖開他的腦袋,看著里頭究竟裝了些什麼。

「你太小看紀氏一族也太小看我了。」紀非不以為杵,轉身盼咐,「來人,看座。」

「不知未來的太子妃今日怎會屈尊駕臨?」沁王不解地看著她坐在蘭總管找來的椅里,一副閑適的模樣。

「我是來告訴你,你已不是沁王了。」她交握著十指,「另外,我有件私事找你。」

「私事?」

她沉沉的眼陣中閃爍著恨意,「你殺了我的兩個堂妹,你讓我伯父子嗣一人不存。」

「那又如何?咱們不過是八仙過海,各顯神通罷了。」沁王嗤聲笑著,末了又狠狠地瞪著有如九命怪貓的她,「只是很顯然,紀氏一族的手段在我之上,至少我事前就沒料到她們竟然是雙生替身,不然我也不需費勁連殺兩回。」

「來人,取鞭。」紀非彈指向一旁交代,「不要打死他,就慢慢的打,慢慢的折騰,我就是要他痛。」

蘭總管愕然地張大了嘴,「小姐……」

「打。」

站在牢欄外,看著獄卒在紀非的令下,揮揚著長長的棘鞭,一鞭一鞭地往沁王的身上招呼,一同跟來的太子手下忍不住轉首看向紀非,在牆上一支火把的跳躍光影下,人人所見著的,皆是紀非那張冷酷無情的臉龐,唯有皇甫遲看見了,紀非她隱藏在心底哭不出的淚。

他知道,愧對紀尚恩與兩名珍視的堂妹,是紀非一生也難以抹滅的憾恨,她永遠也撫平不了紀尚恩心中之痛,她也彌補不起兩名堂妹所為她犧牲的性命,她欠他們的……太多了,如不是他們,她活不到今日,可偏偏,她沒法還。

因此她必須給紀尚恩一個交代。

最起碼,這是她能給他的。

當背後鮮血淋灕鞭痕交錯的沁王遭人自牆上解了下來,伏趴在地牢內陰暗的地面上時,紀非站起身來到牢欄前。

「方才忘了告訴你,我已送你一家三十七口上路。」以牙還牙的她面無表情地道︰「這會兒,你可以好好體會體會我伯父當時喪女的心情了。」

勉力抬起頭的沁王憤恨地瞪著她離去的背影,隨著她的遠去,晦暗不明的火把也一步步地離開了地牢,遠遠的,火光下只能瞧見她長長的裙擺翻飛,再然後,一切又逐漸沒入了黑暗里。

回程坐在搖晃的馬車里,一路上閉眼休息的紀非深吸了口氣,對著只有她一人的車廂道。

「我知道你一直在我身邊。」

就近坐在她面前的皇甫遲訝然地抬起頭。

她揉著抽疼的兩際,「出來吧,你這傻鷹。」

「怎麼察覺的?」皇甫遲現了形,輕柔地拉開她的縴指,冰涼的掌心覆在她的額上,讓久未休息的她舒服不少。

「氣息。」只要有他在身邊,她的四周就冷颼颼的,長年習慣下來,要她不發現也難。

困擾她多日的頭疼總算舒緩些了後,紀非張開雙眼,看著好一陣子不見的皇甫遲,他還是記憶中的仙人樣,不苟言笑的冰山臉也都好端端地擺著,讓她覺得安心,也讓她更加難受。

皇甫遲淡淡指出她最不想承認的一點,「你明明不想殺沁王以外的人,更不想弄出個什麼流刑。」

她微偏過芳頰,頭一回沒勇氣直視他那雙誠實的黑色眼瞳。

「我心中的想法,並不重要。」她說不想就能不做嗎?按皇上的旨意,原本是全都要斬草除根的,流放至鹽場與礦山兩處,還是她積極爭取來的。

皇甫遲握住她那生滿了筆繭與刀劍武繭的右手,卻發現它早已不再似從前冰涼顫抖,她不再是山頂那個因害怕而需要他提供安慰的女孩。

「花無百日紅。」紀非張開了五指與他的緊緊相握,「皇甫,我不能永遠不變,你亦是。」

「非如此不可?」

她露出一絲苦笑,「這是我的路。」同樣也是她這輩子永遠都不能贖的罪,她既被推攘著向前,她就得硬著頭皮走下去。

皇甫遲沉默了很久,忽地收緊了掌心。

「我可帶你走。」

她別開眼,「你很清楚我不能走的原因。」

「你真要嫁給那個太子?」

「嗯。」那是她的使命,她必須撐起整個皇室,擊退那些有著不臣之心的異姓王,墨氏的江山不能落至外姓人的手里,百姓亦禁不起由政爭而引發的烽火兵禍。

「你愛他?」

「不愛,但那並不重要。」她搖首,說得沒有一絲猶疑。

那究竟什麼才是重要的?

皇甫遲沒法解釋,此刻心中那股不陰不晴的不痛快感,那種極力想要抗拒的感覺,又開始使得他的腦袋發熱,就像快燃燒起來。可她卻一點都不幫他,任由他心煩意亂,獨自困在圈子里來回打轉,卻又走不出這片因她構築而成的迷宮。

他不想松手,不想放她走,更不想離開她的身邊,任她去了另一個男人的世界里,就像從沒遇見過他一樣。

「你說過,你要我與你作伴。」他傾身健臂一摟,將她抱過來坐在他的腿上,一手攬緊了她的縴腰後,以指抬高她的下頜。

紀非輕嘆,「如今已不再是從前了。」

「我沒變。」

「可我卻變了。」

「撒謊。」

「你要學會視而不見的美德。」她沒好氣。

「我又不是虛偽的凡人。」他一臉理所當然。

紀非頹然靠在他的肩上,深入四肢百骸的痕憊感向她襲來,而他身上的涼意正誘哄著她躲進從前山頂上的回憶里,以求能逃避一下眼前的現實,她忍不住合上眼,埋首在他的頸間,想自他的身上汲取一些支撐她的力量。

皇甫遲不忍地收緊了兩臂,感覺懷抱中的她似比從前清瘦了許多,以往紅潤的小臉蛋都不見了,她的眼底下有著青色的暗影,下巴都瘦得削了尖。

連著好幾個月看她都沒什麼睡,他不知她所說的心疼究竟可以讓凡人疼到什麼程度,他這修,就因她而疼得像被人撕開了胸口用力捶打他的心髒,讓他有時夜里坐在她的床畔看著她,總是看著看著,他就想趁她猶睡著時,抱著她離開這處烏煙瘴氣的皇城,回到那座小山頂上,好讓她在清晨醒來,她就能見到她最喜歡的鳥兒,近站在窗外的技頭上對她燎唱清歌。

他為什麼不帶她回去呢?

若是怕被找著,他大可帶著她離開這座人間不是嗎?

他又不是凡人,他學凡人忍耐個什麼?

「我帶你走。」做了決定的皇甫遲,輕輕拍撫著她的背。

紀非听了,當下所有睡意全都被拋到九霄雲外,她緊張地在他懷中坐起身,瞪視著他那一點也不似在開玩笑的眼眸。

「明晚,你來皇城東門外,拋下紀家、拋下那個太子,我帶你走。」給她一個日夜的時間,夠她收拾那些惹人心煩的人事物了吧?

她心慌意亂地搖首,「皇甫……」

「我帶你離開這座人人都想利用你的皇城,你不必嫁給那個一心只想利用你、好藉著你上位的太子,你不必把什麼紀氏的責任都扛在肩頭,天塌了也有比你高個兒的人頂著,一國存亡何時就系在你一人身上了?不過都是推托之詞,他們不過是不想兩手沾血,擔不起卻又放不開往日的紀家榮光,更舍不下眼前的富貴榮華,不想負責就推諉給你--」

「夠了,真的夠了。」她一手掩住他的唇阻止他再說下去,語調中有藏不住的哽咽,「你說的,我都知道,都知道……」

他深深將她擁入懷中,「那就听我的,什麼都別想,我帶你走,我帶你去那些人永遠都找不著你的地方。」

真有那個地方嗎?

就算有,倘若就這麼任性一走了之,那她,又該怎麼償還紀家這十六年來的恩情?

她要怎麼面對死在前線的大哥紀良?她又要怎麼還紀芙與紀蓉的年輕生命來?她怎麼還她爹與她大伯兩人一夜之間白了的發?她怎麼還?

她還不起啊。

馬車來到位在大道底的紀府,由側邊的小門駛進了府內,當馬車已停妥,卻始終沒見紀非自車里探頭出來時,蘭總管站在車門外輕問。「小姐?」

皇甫遲用力緊抱了紀非一會兒,在分開彼此時,他低聲在她耳邊道。

「我等你來。」

當皇甫遲的身影消失在車廂內,紀非原本充實的懷抱倏地空了,閉眼聆听著外頭雪地里來來去去龐雜的足音,她顫抖地伸出雙手,彎子,緊緊環抱住自個兒…

與紀非約定好的次日,潔白的雪花遍鋪大地,整座皇城安靜得像在雪中睡著了。

那一夜,大雪紛落勢如暴雨,懷抱著一點點的期待,皇甫遲獨自站在皇城外,等了又等,等了再等…一直至天明,直至另一個雪日與雪夜又再來臨……

可她,卻沒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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