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加坡,岳門。
人死了,只下過化為一抔黃土;人病了,也只不過需要病床一張,不管病房布置得再怎麼奢侈、完善。
穿著病人服,臉斜嘴歪,四肢肌肉不受控制的震顫,流下嘴角的唾沫散發出隱隱惡臭,醫護人員必須半強迫的扳開他的嘴巴,才能喂灌粥湯。
重度中風,胃癌,關節退化,高血壓……數種重大惡疾全面發作,向來意氣風發的岳父終于被病魔擊倒了,而且倒得如此迅速,事先沒有任何預警。
岳家的子女守候在一旁,緊抿著嘴。
「也許這是最後了……」醫生以遺憾的口吻宣布,等醫護人員打點好一切,隨即退出病房。
岳明桑往前走了幾步,在床邊站定,冷冷的俯視岳父。
他一副金絲邊眼鏡,一頭梳得光亮的西裝頭,一身深黑色的西裝,少了學生時代的溫和,斯文依舊,卻多了一絲深沉狠戾。
這位剛竄起的商業霸主,可以在談判桌上談笑風生、散發魅力,同時在私底下拿對手的企業當早餐吃掉。
青出于藍,更勝于藍!岳明桑的表現一點都不輸給有著「笑面虎」之稱的岳父。
岳父艱難且吃力的轉動眼珠,蠕動嘴唇,好不容易才擠出聲音,「為……什……麼……」
為什麼?
他這句疑問不只是針對岳明桑,也是針對其他的孩子們。
真的,他不明白自己的兒女究竟在想些什麼,竟然在羽翼豐成的時刻反咬他一口,明取暗盜,從他手中奪走大半的公司股權,公然在董事會上趕他下台,氣得他當場暈倒,再醒來時,就變成這副要死不活的可悲模樣。
別說什麼意氣風發不復在,現在他連下床都辦不到,還要別人幫他把屎把尿。
「為……什……麼?」岳父真的是又驚又怒。
「爸爸,這有什麼好驚訝的?」岳霞芳搶先一步,恨恨的開口,「對敵人不能心軟,遇見礙事的石頭就得踢開它……我們只不過是按照您的教誨行事。」
「我……我是……你們的……爸……」
「是啊!這是我這輩子最痛恨,也最無法改變的事實。」岳霞芳神情痛苦,哽咽的說,「您還記得嗎?我念初中時有個美術社學長寫情書給我,您知道之後是怎麼‘處理’他的?學長被人莫名其妙的拖進暗巷里,痛打一頓,雙腕的骨頭被人折斷,手指發抖,再也無法拿穩任何一枝畫筆……您以為我為什麼不敢再動心?因為我不想再害到別人了。」
「那……小子……不……配……」
「不配的是誰?爸,岳門除了錢,還是只有錢,還有些什麼呢?人性呢?您對我們的感情呢?」岳予桂以憎厭的眼神看著岳父。
「我們不敢愛人……不,就算是愛了人,也不敢給您知道,害怕您一個看不順眼,不會放過別人……寧可錯殺一百,不可放過一人……我們就算是想要養一條狗、喂一只貓,您也立即把它們弄死給我們看,警告我們,想要成為強者,一定要這樣絕情無愛……如今我們只不過是在按照您的吩咐行事,您怎麼又反過來責備我們?」岳成松的心中更是五味雜陳。
「我們從小就很害怕您會像對付媽媽那樣對付我們……是的,我們都知道媽媽陪嫁了一筆財產,也為了面子問題,您不可能跟她離婚,于是下藥讓媽媽長年精神恍惚、痴呆,至死都無法說一句完整的話……」身為女兒,這是岳霞芳一生的痛。
她忍不住啜泣,好一會兒才恢復平靜。
「其實我和予桂、成松很想離家出走,但是我們實在丟不下媽媽,更掛心著明桑,怕他沒人可以照顧……是的,我們故意打壓他,努力遮掩他耀眼的光芒,就是希望他能逃開您的掌握,不被您利用,就算被他誤解我們恨他也沒關系……可惜我們努力得不夠,當年明桑還是被您徹底的利用。明桑,你能原諒我們這些兄姊沒有好好的保護你嗎?」
「事情都過去了。」岳明桑淡淡的回應,神情高深莫測。
「原來……你們三個……背叛老父……禽獸……」
「禽獸?虎毒不食子,可是您的所作所為,連禽獸都不如!」岳霞芳沉痛的反駁。
「我所做……一切……都是為了岳門好……」
「您這句話恐怕也沒人會相信了,爸爸。」岳明桑的聲音冷冽,「您是想將我們當成棋子一般操控,為了您的野心好才對吧?」
「小四……」
「如果您真的一切都是為了岳門好,我現在給您一個建議,您現在的身體這麼不方便,公司的股權也都在我們的掌心里,您也就別硬撐著跟我們唱反調,留在病房里養病,看看可不可以‘為了岳門好’,活到一百二十歲?」岳明桑故意這麼說。
「你……你……」岳父激動得直想吼叫,可是頂多只能拼命的喘氣,臉色漲成豬肝紅,胸口劇烈的起伏。「救……救……」
他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斷的掙扎著,心寒的發現他的兒女們竟是一點動靜都沒有,默默的看著他的生與死,就像他曾摧毀過無數的人所展露出來的殘忍態度。
「爸爸,當初媽媽想離婚的時候,是否也這樣哀求過您?」岳霞芳哽咽,似乎在回憶最不堪的過往。
岳明桑陰冷著一張臉,岳予桂和岳成松也是冷漠以對。
「誰救……救……」岳父的眼楮暴睜得又圓又大,隨時都有可能停止呼吸。
終于,有人伸手按下急救鈴。
醫護人員很快的沖了進來,忙碌的進行急救動作。
「嗶……」
急救了近一個小時,病人終究回天乏術。
「很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醫生沉重的宣布。
奇怪,病人的子女怎麼面無表情?嗯……也許是因為震驚過度,才會有這種異常的表現吧?
「請節哀順變……」
節哀順變?
岳家子女一直到舉行喪禮,表情都不曾變過。
節哀順變?
最後上前致哀的岳明桑緊抿著嘴,伸手往岳父睜大的眼楮一蓋,算是讓他瞑目。
節哀順變?
在場行注目禮的每個人,都沒有流下一滴眼淚……
猶如春秋戰國時期,商場上百家爭鳴,彼此競爭,又彼此合作,所以才會有不少必須應酬的場合,不時舉行宴會。
在一些正式盛大的場合,有不成文的規定,企業家往往都是攜伴參加,臂彎里勾的若不是名門千金、女強人,也會是模特兒、女星之流,個個爭妍斗艷,形成另一種專屬于女人的戰爭。
正走進來的女人身穿一襲復古風的窄腰旗袍,身材修長窈窕,長相嬌柔嫵媚,聲音柔媚可人。
眾人看著這樣耀眼的美女,立刻議論紛紛。
「看,又是那個女人。」
「上回她不是才陪林家老二出席?這回怎麼換老三了?」
「下回恐怕就換老大!」
「真行,林家兄弟,她全都一口咬定了?」
「她究竟是從哪里冒出來的?有誰知道她叫什麼名字嗎?」
「她的英文名字好像是Agate……」
Agate,瑪瑙。
「你會緊張嗎?寶貝。」林家三公子林天河向來自命風流,一句笑語就可以撩得女人芳心大亂,恨不得自個兒才是他臂彎里所勾的女伴。
「緊張?為什麼?」抬起嬌美動人的臉龐,她沒好氣的翻個白眼,「倒是你的手如果再不放松一點,我就踩你噢!」
饒是輕聲細語、滿面笑靨,可是高瑪瑙蹬著細跟高跟鞋,在光可鑒人的石材地板上輕敲兩聲,林天河更不敢小覦她媚眼里的十足殺機。
「哈哈……」他趕緊放開扣在她腰肢上的十指,做出投降的無辜樣,然後在她的額頭親了一下,聲音還挺響亮的。
「林、天、河!」想死就說一聲!她拉長尾音,一點也不性感,不動聲色的,高跟鞋狠狠的踩在他的皮鞋上,慢慢的轉一圈。
「啊……咿……嗚……」好痛!林天河咬牙切齒的嚷著,「小妹……你不覺得你……好毒……」
「噢,是嗎?」她皮笑肉不笑,仰視比自己高大的男子。「最毒婦人心,誰教你要得罪我?求我呀!」
「求求你……」林天河當真听話,馬上雙掌合十的哀求道︰「瑪瑙小妹。」
別人听見這句「瑪瑙小妹」,或許只會當成是情侶之間的昵稱,卻不知道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是的,半年前,一群有男有女的不速之客出現在高瑪瑙的家門前,自稱為了尋找幼時走失的小妹,歷經多年,透過無數明暗管道,以及N家征信社的查訪,終于找到了恩典育幼院,再從院長所提供的資料,以及對院童的種種描述,發現了高瑪瑙的存在。
她原本還不相信這群不速之客說的話,不過為首的年長婦人和自己長得十分相似,讓這件事的可信度增加了百分之五十,接著DNA的鑒定則讓可信度增加到幾乎百分之百。
「我們終于找到你了,小妹。」
從此以後,高瑪瑙多了一票熱情得教人有些消受不了的家人,而且還是滿有錢的家人。
林家的企業是以休閑娛樂為主軸,近年來規模拓展至東南亞、印尼、馬來西亞、新加坡……
懊死!她呼吸一窒,暗暗咒罵著自己有事沒事想這些有的沒的做什麼。
「哈,有人在家嗎?」發現她恍惚了,林天河頗不滿的再度逼近她眼前,揮了揮手,「理我,理我,理我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