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育清放聲大哭、不管不顧地,好像要把肚子里所有的委屈全化成淚水流盡方肯罷休。
她緊抱住齊靳不放,在他懷里哭得恣意,外頭天氣那樣冷,他胸口盔甲那樣冰,凍得她的小臉發紅,淚水才翻出眼眶便結成冰珠子,但她不介意,只想這樣待在他懷里,不願離開。
而被抱住的齊靳,從原先的手足無措,到慢慢地在嘴角處儲起一朵笑花……他嘆息,然而這嘆息聲代表的不是難受而是高興,他高興,自己是那個能讓她傾訴委屈的人。
反手回抱她,拉拉大氅、將她包進懷間,為她隔出一方溫暖天地,他沒說話,但已立場表明——他的胸口任由她恣意使用。哭吧,她的淚水,他樂意收留,她的委屈,他樂意包容,她想給他什麼,他無條件接納。
低頭,看著懷間的頭頂心,齊靳微哂。
她只是個小丫頭,雖然長大一點點、變美了許多,終究是個丫頭,而他不是沒見識過女人的男子,然而小小軟軟的身子擁在懷中,竟勾出他些許意動?
這情緒怪異難理解,但他喜歡這個感覺,好似自己飄蕩多年的靈魂,終于重返家門;感覺這個世上,還有人需要自己;感覺胸口那顆寒冽的心髒,被注入絲絲暖意,瞬間,溫暖順著血管流入四肢百骸,這感覺……他喜歡。
情不自禁地,抱住她的雙臂緊了緊。
這時,拿著傘和燈籠的木槿終于追上發狂的黎育清,她喘息不已,正想趕上前時,居然發現自家姑娘哭倒在一個大男人懷里,這怎麼行吶,姑娘是個黃花大閨女,這事若被人看見了還得了
想也不想,她直覺沖上去想把姑娘搶回來,但人沖到齊靳跟前,這才看清楚,姑娘那模樣哪像是被強迫的,比較像是姑娘強迫了人家……
她又急又臊,怕得緊卻還是沒忘記要壓低聲音,她連續喚了幾聲姑娘,又扯扯姑娘的衣擺,誰知道姑娘非但不應,還往人家胸口鑽得更緊,弄得她像是迫害嫡女的壞後娘似的。
木槿視線與男子對峙許久,方才認出他是幫自家姑娘許多忙的世子爺,他對姑娘沒存過壞心眼,幾經猶豫考慮後,她轉身,站到不遠處,警戒地四下張望,替自家姑娘擔任起守衛。
擰緊的眉頭一彎,齊靳相當滿意木槿的表現,滿意她的知情識趣,也滿意她雖然不是合格守衛,但丫頭身邊能有這樣一個忠心人,很好。
黎育清哭很久,哭到眼楮發腫、鼻子通紅,哭到冰冷的盔甲染上幾分溫暖,哭到飄散的理智從九霄雲外慢慢自腦中回返,她這才抬起頭,從他的大氅中退出。
對上他的眉眼,看著他似笑非笑的容顏,她害羞地別開眼,才發現他頭發、肩膀、眉毛都蓋上一層薄雪,天!她是哭了多久,竟然讓他站在大雪中挨凍,心一驚、唇一咬,她窘迫無措。
「哭夠了?」齊靳問,那聲音溫柔得不像自己,彷佛她是雪地里找不到窩的兔子,需要他安撫疼惜。
淡淡一笑,他未拂去身上積雪,透過木槿手上燈籠的微小扁芒,心疼地望著她紅腫雙眼,這丫頭哭得真淒慘,誰給她委屈受了?又是那對囂張跋扈的母女?該死,雖然他不欺婦孺,可這會兒他有動刀動劍的。
「糟糕。」黎育清一句低喊,描深了他的笑意。
現在才想到糟糕?在大雪夜里、奔入男子懷抱,被人看見,她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他才想要開口叨念幾句、順道賞她一顆栗爆,沒想到,她竟道——
「我給你做的衣服太小了。」
要是知道他會變得這樣高大偉岸,胸口這般寬闊溫暖,待在他身邊像被一堵安全密實的牆圍住……等等,她在想什麼啊,這跟衣服大小有什麼關系?驀地,她紅了臉蛋。
居然是因為這個出聲喊糟糕?齊靳早已深刻的笑紋,再也忍俊不住大大的勾動,他呵呵大笑,笑彎嘴角也笑彎眉毛,瞬間,堆積在眉間的雪花落下,灑了他滿臉白。
見狀,黎育清也忍不住微笑,真好……能夠見到他,真好;能在這樣的夜里見到他,更好;這是不是老天賞的禮物啊?在最倉皇悲戚的夜里,把他送到這里……
見她又哭又笑,齊靳無奈搖頭,這一搖,連同頭上的雪也搖落下,黎育清含笑上前,替他把頭上、肩膀的積雪拍去,動作輕輕的,一下一下像拍在他心口上似的,舒服得讓他微眯起眼楮。
「你不是在雁蕩關嗎?怎麼來了?戰事怎麼樣?大將軍離營,手下的士兵怎麼辦?敵人會不會突然來襲?」
她一口氣問出一串問題,讓他不知道該從哪里說起,只能用最簡單的五個字交代,「戰爭結束了。」
黎育清腦子轉過,對哦,她早知道的,這場戰爭會在年底前結束,齊靳將梁國一半江山給劃進大齊國土,這場戰役讓齊靳聲名大噪,齊梁百姓都知道大齊王朝有個威風凜凜的戰神,這次返朝,皇帝將親封他為平西大將軍,賞賜無數,紅了多少人的眼……
「就算戰爭結束,也有許多事要忙吧?」
「對,邊關還在整頓,我已在營里留下人手,處理善後。」
所以他是特地來陪她過年
念頭乍然興起,黎育清心頭激奮,可她沒樂呵太久,下一刻便腦子清明。哪可能啊,他是堂堂大將軍,該忙、要忙的事堆積如山,怎麼可能專程來陪小丫頭過年?她真是想多了。
抿抿冰涼的嘴唇,她仰頭問︰「你來樂梁,有事要辦,對嗎?」
「嗯,來查一點事。」
他說得含糊隱約,黎育清也懂事地不去追問,在朝中為官,有多少不能為外人道的機密,便是爺爺,也不會事事都讓自己明白。
「你沒讓下人通報,悄悄潛入黎府,是為了要掩人耳目?」
若有下人通報,以他的身分,就算爹爹不在府里,定是由大哥哥、二哥哥出面接待,可竹院那頭靜悄悄的,並未听見半分動靜,再加上齊靳身邊連半個黎府管事、小廝都沒有……依他那一竄身就可以飛上大樹的功夫,肯定是學那梁上君子從圍牆進出,再加上特地挑這樣一個大雪夜造訪,動機不言而喻。
他喜歡她的聰敏,喜歡她幾句話便能猜出玄機。
「對,你這里有地方可以安置我嗎?」齊靳微笑點頭。
得到答復,黎育清動起腦筋,既然他的行蹤不可以教人知曉,那麼錦園就不是安置他的好地方,就算女乃女乃出門前已經將里頭的人清理過一遍,誰曉得有沒有又被安插了新眼線。
二房的竹院不行、三房的蘭院更不行,知道世子爺來到,滿腦子想嫁人卻又尚未找到合適對象的九妹妹還能不動腦筋?照理說,大房的菊院最合適,四哥哥搬出去後,那里沒人居住,只不過菊院里的都不是自己的心月復,就怕自己鎮不住人,若是往外泄漏出只字詞組,怕是會壞了他的事。
算來算去只有挽月樓最合適,那里的下人全是蘇家人,他們只對蘇致芬忠心耿耿,何況守著後門的蘇大、蘇二,守著前門的蘇三、蘇四和阿壢……他們都有一身好武功,可以照顧他的安全。
「走吧。」
她想也不想地拉起齊靳的手就走,走過三、五步方覺不對,自己太理所當然了,一個羞赧,連忙將手松開,抿唇、偷覷他一眼。
齊靳假裝沒察覺,待她轉過身後,輕搖頭。這丫頭,抱都抱過,現在才來顧慮這個,未免太後知後覺。
一個惡意調皮,他挑高眉,將她的手拉回來,欲蓋彌彰地解釋一句,「手冷。」
轟地,臉色爆紅!
黎育清用力擠了下眉眼,這、這……這手冷要牽手,那胸口冷、肚子冷,豈不要把人給抱進懷里?抱……不是哦,剛才不是他抱她,是她自己跑去抱人家,人家連胸口都出借了,她的手難道就借不得?
等等,女子的手怎麼可以亂借,讓男人不小心看見都得嫁了,何況……
天,她肯定是受致芬影響,把男女大防給徹底忘掉……鄭嬤嬤,清兒對不起您吶……
她滿腦子紛亂時,齊靳突然問一聲,「要去哪里?」
黎育清直覺回答,「去挽月樓。」然後繼續糾結掙扎。
齊靳听到答案,心底不豫,那個挽月樓,他知道的。
她在信里不斷提及嫡母蘇致芬,說她的才華、說她的理念,說她與眾不同的想法,說得他心驚膽顫,這年頭,像她那樣的女人很難存活,可她不但活了,瞧那樣子,還活得挺有味兒的。
這不重要,教齊靳感到意外的是,黎育清竟對她信任至此?信任到他的事,不求助父親、不求助堂兄弟,卻求上嫡母?
不對,她是信任蘇致芬,還是阿壢?想到那個「長相端正、身材好、個子高,腦袋清楚、武藝高強、氣質尊貴,怎麼看都不像是個下人」的阿壢,他微蹙眉心,說不出心口堵著的那個感覺是怎麼回事。
黎育清丟開糾結,反正手拉都拉了,再扭扭捏捏更不是回事,順著原路返回,她將手掌心的商借問題拋卻,微微竊喜的感受著掌心傳來的溫暖。
木槿見主子離開,也快步跟上,她向前奔過幾步,想想不妥,把燈籠滅了,反正朦朧月色照映著地上雪,反正世子爺總不會讓自家姑娘給摔了,反正……
唉,她嘆口氣,這樣孤男女寡的真的不妥,但只要姑娘喜歡,再不妥,她也會想盡辦法替姑娘周全。
木槿的猶豫、掙扎到妥協,盡落入齊靳眼中,他對木槿的忠心感到十分滿意,低頭,看一眼和黎育清交握的手掌心,他不輕易示人的笑容再度勾起。
而黎育清越走心越甜,也不知道是否在不經意間,熟透的果子墜入心田,讓迸出的汁液瞬間染蜜了心間。他、齊大將軍,秘密到樂梁辦事情,第一個找的不是別人,而是她黎育清。
笑,拉開嘴角、拉彎眼睫……
到挽月樓時,阿壢恰恰領著下人要將園門上鎖,黎育清快步上前,低聲阻止。
「阿壢哥哥,致芬歇下沒?」
阿壢哥哥乍听見這個稱呼,齊靳的眉心打結,當年齊鏞要听她喊一聲鏞哥哥,可是花上了大把力氣的,她居然隨隨便便就……
視線觸上對方,他嘴角笑意瞬間隱沒。
同一剎那,阿壢也抬眸對上齊靳,兩人眼神交會,雙雙心頭一震,相同的念頭躍上各自腦中——他怎麼會在這里?
黎育清看不明白阿壢臉上是哪號表情,他在……生氣?生氣她深夜時刻、領一名陌生男子進挽月樓,敗壞致芬名聲?可眼下她哪顧得了這個,不過依致芬的脾氣,肯定是樂意幫這個忙的。
「阿壢哥哥,你別一動不動呀,先把門給關上,別讓人瞧見,這里離柳姨娘的院子可不遠。」
盡避她相信,沒有人會冒著大風雪外出看夜景,況且今晚上那兩個通房丫頭的事,肯定嚇得滿院子的姨娘通房丫頭緊閉門戶,生怕楊秀萱下一次發瘋,被她的矛頭給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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