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殿上,眾人簌簌發抖,就連姜滿都臉色發青,唇角輕顫。
唐七七坐在榆匽身邊,見十步外的眾人膽顫心驚的模樣,雖感到于心不忍,但也只能狠下心的安慰眾人道︰「你們別怕,殿下會克制住的!」
「萬……萬一克……克制不住,怎怎怎麼辦?」姜滿的聲音抖得厲害。
「不……不會的,他一定做得到的!」其實她說得十分心虛,但仍得堅持住。她堅信接近人群是可以訓練的,只要習慣了人氣,自然就不會產生排斥感,更不會有攻擊的反應了,因此今日算是特訓。
可見識過他殺百合的樣子,這萬一又鬧出人命的話,她就萬死難辭其咎了,不過她好不容易才說服他接受訓練,這時絕對不能退縮。
她自己都信心不足了,說的話自是起不了幾分作用,無奈眾人又逃不了,只得將遺書都寫好了放在一旁,以防不測了。
「姜滿公公,開始吧,先來三個慢慢走過來。」她吩咐。
姜滿吞咽著口水,點了後頭一排宮人中的三個。
「你們……去吧!」他閉著眼忍痛揮這三人含悲忍泣的邁著艱困的步子往榆匽走去,隨著他們的接近,榆匽的臉色越見緊繃,當他們跨到第三步時,他忍無可忍的手一擺,那三人霎時教一股掌風擊飛出去,皆骨折了,哀號不已。
唐七七見狀,青了臉龐。「所……所幸他們命……命還留著,可見殿下已能控制力道了,很……很不錯是吧?呵呵……受傷的先去療傷吧,姜滿公公,再讓三個上來試試。」她忍著心驚,橫的說。
姜滿听還要再試,無奈閉著眼又挑了三個倒霉鬼,這回的三個走到第五步還是飛出去。「再來!」唐七七咬牙道。
姜滿再放人,但同樣靠近不了榆匽又飛出去,而這些人的傷勢一個比一個慘烈,到後面簡直只能用「哀鴻遍野」來形容了。
唐七七面色如土,忍不住雙手交握起來,以免抖得太厲害,連膀子也抖落了。
「姜……姜……」
「啟稟七兒郡主,沒人啦,找來的都已經……」姜滿神情慘澹的搖頭。
「都陣亡了嗎?這……那……那……姜滿公公,你來!」她發狠的要他來。
姜滿差點昏厥過去。「要奴才上?!」
「嗯,你放心,我會保護你的!」
「這……」連他也要送死?姜滿欲哭無淚的看向榆匽,盼主子救他一命,免他一死。
榆匽面色早陰沉得像鬼了,這女人堅持讓他「熟悉」人氣,逼得他不得不坐在這里忍受這些,他早一肚子氣了,再加上殺紅了眼,姜滿求情他根本視若無睹。
姜滿哭喪著臉,不得不往前走去,榆匽神色陰森如閻王,嚇得他腿軟。
「殿……殿下……饒命啊……」他走了第五步了,正要跨出第六步坐在榆匽身旁的唐七七,感覺他蠢蠢欲動,似要出手了,忙握住他已張開的手掌,不讓他動手,他只得隱忍著。
姜滿驚懼的再往前走去一步,第七步。
破紀錄了,破紀錄了!唐七七大喜。
姜滿己滿身大汗,很想就此逃走,無奈退不得,只能硬著頭皮再往前一步。
「不可以,他是姜滿公公,殿下不要傷他!」榆匽已忍到極限,再也受不了,掙月兌她的手後,掀掌一股氣勁就要發出去。她眼捷手快的跟著跳出去,身子就擋在姜滿之前。
榆匽見了神色大變,連忙將手掌上的真氣收回,可盡避如此,她這是掃到了一些掌風,胸腔一窒,倒在地上猛咳。
「咳咳咳……」
「七兒?!」榆匽吃驚的趕上前去抱住她的身子。
她止咳後非但不怒,還朝他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成了,成了!」
「成了?」
「瞧,姜滿公公都能接近您到三步的距離了,這表示您是可以忍的。」她興奮的說,完全不在乎自己差點就死在他掌下的事。
方才見她撲上前去擋自己的掌風,他原是鐵青著臉要訓人的,但這會見她開心的模樣,他氣也發不出來了,只得抱著她回到位子上去,讓她坐在他腿上,為她把脈順氣。所幸他真氣收得快,才讓她只有輕傷,確定不礙事,他這才松了口氣。而那被她救下一命的姜滿沒想到她真會舍命救自己,可是感激得涕淚齊流了。
「下次不可再如此莽撞了,萬一若真傷了你,本宮如何原諒自己?」榆匽嚴肅的說。
「您若擔心會傷了我,就隨時控制自己的情緒,在出掌前多忍個片刻就沒事了。」她笑嘻嘻的說,完全不知死活。
榆匽瞪人,這丫頭還真敢跟他作對,要是旁人早被他的臉色嚇死了,哪敢再羅唆。
他不由得嘆氣了,清楚她是因為自己大限即將到來,離東方紅斷定的日期約只剩兩個月,才想在自己撒手人寰前,助他拉近與他人的距離,讓他往後能不孤單。但旁人能近他的身又如何?進不了他的心,他依舊孤獨,而這點她似乎還不能想通。
不過,他倒真訝異自己能忍到這地步……
「殿下。」一道紅影驀然走進大殿來,身後還跟了一名隨侍的小童。
「你就是東方紅吧?」她一眼認出他的紅發來,不禁興奮了。
榆匽見她盯著東方紅像是很好奇,便向姜滿使了個眼色道︰「去,宣太醫來給七兒診治,檢查她的身子可有被本宮傷到。」
「是,奴才這就去宣。」姜滿明白主子想支開唐七七,立刻收拾起眼淚鼻涕,轉身去找太醫來裝一裝了。
「國師先請稍坐,本宮去去就來。」榆匽對東方紅交代完,抱起唐七七便往紫宸殿去。
「喂喂喂,等等,這人是聞名遐邇的齊凌第一國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無所不知、無所不通,人稱神算東方紅。上回我被您由蓮花池救起時奄奄一息,壓根沒機會好好瞧瞧這個人,這會哎呀,瞧那一頭火紅的長發,多特別啊,這樣的名人,怎不讓我與他說幾句話?我可是很仰慕他的……喂……殿下,放我下來啊——」她想問問東方紅有關榆匽的事,想知榆匽這輩子真的不能有伴嗎?
她在榆匽懷里掙扎,可榆匽不放人,將她抱得牢牢的,腳步未停的一路走出大殿。
「你與他沒什麼好說的,方才受我掌風所傷,必須趕緊讓太醫瞧瞧才行。姜滿一會就帶太醫過來,你先在這里歇著,等我與東方紅說完話就過來陪你。」他將她送回寢殿,放上床後說。
她不滿地噘高了嘴。「您真是跋扈,該不會是有話要與東方紅說,卻不方便我听見吧?」她杏眼斜睨他。
他輕笑。「是啊,我與他有話要說,所以你別鬧場了,乖乖在這等著。」他也不否認,如此坦然反倒讓她沒話說,人家都說了是不方便透露的機密,她還好意思厚臉皮硬要去湊熱鬧嗎?
她只能悻悻然地單手支撐著頭顱,側臥著目送他離開。
然而,她不免好奇,這東方紅一來,他便急著讓她避開,要說的話顯然跟她有關,可這是要說些什麼呢?
難道東方紅已經找到為她續命的法子了嗎?
不對啊,若找到了,她能活命,會不開心嗎?他應該盡快讓她知道才是啊!
所以,到底是要談什麼?
她擰起兩道縴細的眉。不讓她听,她偏要去偷听又如何?反正這東宮誰也攔不住她!
她躡手躡腳的走出自己的寢殿,心想得小心避開姜滿才可以,他與太醫應該不久就會到了,她得在這之前溜走。
走出寢殿後,她急著回去方才離開的主殿,但才轉了個彎,就見到了一個她不怎麼想見到的人,而這人一見到她,倒是笑容滿面的主動迎上前。
「七兒郡主可安好?」蕭裔笑問。
她暗叫麻煩了,遇到這個人,她哪還能去偷听榆匽與東方紅說話。
「呵,我一切安好。」她敷衍道。
「是嗎?上回刺客夜闖東宮重傷了你,殿下震怒,這事可是鬧得滿城風雨,朝野皆知,所以眾人都關心你的身子,你可得好生休養,如此殿下才能放心,國家方能安泰。」她的身子有這麼貴重嗎?連國家安泰都搬出來了?她起了些雞皮疙瘩。
「承蒙相爺關心,不過我這點小傷小痛就不用勞你操心了。另外,你來到東宮必是要找殿下的是吧?不巧他現在有客,你要不要晚些再過來,我若見到殿下也會代為傳達你來了。」她急著打發他後去辦自己的事。
「本官此番來東宮不是求見殿下的,是來找郡主的。」
「找我的?」這下教她訝異了,這人專程來找她,會有什麼事?
「是的,咱們不妨找個地方坐下說話吧。」他建議。
她挑了眉,實在不解他們之間有什麼好說的?但既然他都如此慎重了,那她便將他請到一旁石砌的涼亭內,坐下後道︰「相爺有事可以說了。」她希望他有話快說,說完快滾,她好去偷听。
他眯起眼來瞧她對自己掩不住的不耐煩,這可難得了,他在女人堆中向來吃得開,沒女人會不想與他單獨說兩句話的,可她似乎完全沒將他放在眼底?
嘗了被冷落的滋味,這教他頗不偷快,自在朝鳳台見她為中毒的皇帝解毒後,他便知曉這女人十分聰慧,不同于其他女;且太子對她情深意重,甚至親自下蓮花池去救人,顯示她實在與眾不同,讓他對她也起了好奇心,尤其此刻與她面對面,自己的心竟隱隱有些騷動。
然而她無視他,這反而激起他更多的探究心,對她的興趣更濃了。
「那本官就直說了,殿下日前下令讓各郡縣找一個人,這人已有下落了——」
「你說什麼?找到八兒了?!」她大喜的跳起來。
他頷首。「是有消息了,不過——」
「不過什麼?」她心急不已的問。
「別急,能否讓本官好好說完話再發問?」他無奈的要求。
她立即紅了臉,自己一听八兒有了消息,便耐不住性子了,這般猴急頻頻打斷人家的話,實在不好意思。「對不起,你先說吧!」
他抿笑,瞧了她紅通通的臉,有些心悸,等稍微按捺了這份異樣心情才繼續說︰「你先別高興得太早,人是找到了,不過,她說不願意見家人,尤其是見郡王,所以央求本官暫時別將找到她之事說出去。」他告訴她。
「她不見家人……莫非她恨咱們嗎?」她驀地怔愣。
「當年她讓人綁走後即失憶了,忘記自己是誰,所以回不了家,在外吃了不少苦,本官將她的身世告訴她,並且說出她被綁離家是因為遼人之咒,她無法接受這樣的事,更恨自己何辜要受郡王牽連,以致受盡風霜有家歸不得,因此不願意見你們。」
「可爹是無辜的,他當初也是保家衛國才被遼人恨上的,八兒不該恨爹。」
「你這些年來在郡王府里生活安逸,自是不能想象她在外顛沛流離的生活,你不能怪她對這一切產生恨意。」他就事論事的說。
她無言了,自己在府里確實過得無憂無慮,不像八兒在外受盡苦楚,八兒會有怨氣也是難免,只是……「她連我也不見嗎?!」她難過的問。
他搖頭。「不見。」
她一陣心痛。「連我也不見?這些年來我四處找她,從沒一日停歇,她怎能連我也不見……」她極為傷心,八兒真想與唐家徹底了斷嗎?
「唉,照理這件事本官得先稟明殿下才是,但這事畢竟與你有關,所以本官才會私底下先來告訴你一聲,順便讓你自己拿主意,看要不要將此事告訴殿下。」
「八兒是殿下幫忙找到的,讓他知道也應該,沒什麼需要隱瞞的。」她沒多想的道。
「話是沒錯,但若讓殿下得知她拒絕見你,以殿下對你的心思,心疼之下必然會強迫她來見你,如此只會讓你們姐妹間鴻溝更深,這之後想化解她的心結就更難了,這才是本官替你為難要不要告訴殿下的原因。」
她一愣,榆匽不忍她傷心,是真有可能對八兒不客氣,這……「那好吧,暫且先不告訴殿下了,等日後有了機會再說。」她嘆息,實在對八兒不見她之事無法釋懷。
他見她傷心蹙眉的樣子,眼中似有什麼謀算在涌動。「本官知曉你不見她一面不甘心,不如這麼著,本宮曉得她在哪里,你親自去見她一面,就不信她見到你後不激動。」
她倏然拍桌站起。「對啊,她不見我,難道我不能去見她?兩人私下相見,她或許就願意與我說幾句話,讓我有機會勸她回家。」
他微笑。「那就這麼定了,過幾日等本宮安排好一切,會通知你見面的時間和地點,你且先耐心等候本官的消息。」
她感激至極的看著他,激動的說︰「一切就拜托了,我若找得回八兒,定視你為恩人,會好生答謝的!」沒想到蕭裔不僅為她帶來八兒的消息,還肯為她安排私下相見,只是這人絕非不求回報之人,明知自己得小心他,可急于見到八兒,她便顧不了這麼多了。
東宮大殿內,榆匽與東方紅兩人對坐于長三尺的桌前,在殿外則站著東方紅帶來的小童,他有弟子數人,大多不超過十二歲,個個是靈巧聰明之相。
「殿下在華山多年都消弭不了您的戾氣,可這次回宮才多久,卻反而出現了祥和之氣,微臣居然能和您面對面的坐著談話而無性命之憂,委實令人欣喜。」東方紅朝他笑道。
榆匽揚唇。「本宮方才受過特訓,「忍」字還在學習,不過這已是極限,你若再進一分,本宮想饒你也辦不到。」
「微臣能與殿下保持這桌長的距離己足夠了,不敢要求更多,不過,殿下真的改變不少,而這都是唐七七郡主的功勞吧?寧虛師兄若是知曉,不知是否會因而感嘆自己道不如人?」東方紅說笑道。
榆匽臉上掛著笑並未回應,伸手掀開茶盅蓋子,啜了一口茶後又收起笑容,開始肅穆問道︰「有方法了嗎?」東方紅嘆了口氣才點頭。「是有了。」
「那該如何做?」他久刻追問。
「若想續命,必須于七月初七子夜殺人以代之。」
「殺人代之,這有何難?」
「錯,難,因為代命之人的氣數必須與她相近才行。」榆匽一愣。
「那……這人可找到了?」
「尚未。」東方紅搖頭。
榆匽面容一瞬沉下。「有機會找到嗎?」
「微臣不敢打包票,只能盡力。」
「不能只是盡力,而是一定要找到,本宮不能失去七兒!」東方紅望著怒吼的他,神情越發凝重。「殿下,微臣算出您是孤星命,但並未算出您有改命的一日,那唐七七郡主並非您的命定之人,微臣勸您還是——」
「不用勸本宮,本宮信了你二十五年,可之後的命運本宮要自己創造,就不信人勝不了天。你說她不是本宮命定之人,本宮就偏要證明給你看,她是,她就是!」他勢在必得的說。
東方紅反駁不了,只能微驚的瞪視著他。「您真愛那位郡主?」
「是!」他心意如盤石,堅不可撼動。
半晌後,東方紅喟然一嘆。「好吧,您要與天爭,微臣就助您一臂之力,定會為您找到合宜之人的。」事實上,東方紅自己也忍不住期待起來,他從未算錯過,也從未失算過,他也想知道,人,真能勝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