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定決心後,他敲門,進了病房。
于澄美經過數日休養,情況好多了,不再虛弱地整天只能躺在床上,她坐在落地窗旁的蛋形躺椅上,怔怔地望著窗外出神。
「你來啦。」察覺他的到來,她淡淡一笑,不像昏迷醒來剛見到他時那麼驚慌,滿是警戒。
她可能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了,但他仍敏銳地從她眼里看見某種冷淡與疏離。
那令他心痛。
「嗯,我來了。」蕭牧理回她微笑,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下。「我帶了些東西來給你看。」
說著,他遞給她一個紙盒,她猶豫地打開來,發現里頭裝著一本厚厚的婚紗照、幾本家計簿與日志。
「還有這個。」他又拿出隨身攜帶的iPad,點開相片檔。
「我把認識你以後我們拍的照片整理在里頭了。」
于澄美沒說話,愣愣地盯著紙盒,好半晌,才顫著手取出那本婚紗照。
看到自己穿著婚紗,甜甜地依偎著一個陌生男人,她瞳孔驟縮,呼吸凝斷。
她一頁頁地翻閱,每多看一張照片,胸口便多緊窒一分,這個女人真的是自己,她笑得那麼甜、那麼幸福洋溢,她能看出她是多麼樂意與這個男人成婚。
蕭牧理,她的丈夫。
于澄美抬起頭,蒼白著臉,不知所措地望著坐在對面的男人,他對她微微笑著,笑意溫暖,眼神溫和,她能看出他眼里滿滿的情意。
這男人愛她,可是自己……
于澄美用力咬唇,又把家計簿和日志拿出來看,日志上的確是她的字跡,記的都是些瑣事,比如今天幾點和人有約,下一期預定的舞蹈課程,又或者吃了什麼好吃的料理,看了什麼好看的電影。
日志上處處有他的形影,幾乎每一頁她都會看見自己寫下他的名字,許多事都=疋他和她一起做的,許多新奇可愛的玩意兒都是他們彼此互相給予的驚喜。
而條列整齊的家計簿更顯出一個妻子對經營家庭的用心,于澄美是念經濟的,記帳算帳對她來說是小Case,但她想的是總有一天要幫助父親管理家族事業,而不是大材小用管理一個家庭的經濟。
她很難想像自己會如此有耐心地日復一日記載柴米油鹽醬醋茶,那一筆筆收入與支出,數字是那麼荒謬的微小,但她卻記錄得那麼謹慎小心。
這是她嗎?是那個立志學會長袖善舞,以便輔助元祈哥在政壇路直上青雲的自己嗎?
這樣的她,竟甘願嫁給一個平凡男子,為他做一個日日計較生活結余的平凡小熬人?
她……竟是如此深愛這個男人嗎?
于澄美再度望向眼前的男人,心韻評枰跳著,凌亂不成調,她真的很難相信,如果她是這麼愛他,為何偏偏忘了他?
仿佛看透她的思緒,他苦笑,澀澀揚嗓。「我知道你覺得陌生,不敢相信,但我們是真心相愛的,你嫁給了我,我們過得很幸福。」
幸福。
于澄美震顫地在心底咀嚼這兩個字,曾經她以為自己的幸福就是嫁給鄭元祈,成為一個政治家的妻子。
「給我……看那些照片。」她示意蕭牧理給她iPad,指尖在熒幕上滑動,有他們倆的合照,也有她的獨照,可無論合照或獨照,照片上的女人都不像她。
太甜美了,太張揚了,當她看見自己穿一襲艷紅如火的洋裝在草地上旋舞,不禁倒抽一口氣。
「我不穿紅色的。」她喃喃低語。
「什麼?」他沒听清楚。
「我不穿紅色。」她直視他,秀眉因困惑而緊顰。「太俗艷了,我喜歡低調一點的穿著。」
俗艷?蕭牧理沒想到她竟會用這個字眼來形容。
「可我覺得你穿紅色很美。」美得動人心魂。
「是因為你,我才穿紅色嗎?」她問。
他搖頭。「我第一次遇見你,你就是穿一件紅色洋裝。」
這麼說,在認識他以前,自己就已經改變了?
為什麼?
于澄美凝眉思索,她問過母親自己當年為何會離家出走,母親說不出個所以然,只說是她突如其來的決定,家里人也很震驚不解。
「你知道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在那間舞蹈教室工作的?」
「大概兩年前吧。」
「在我跟你認識的那時候嗎?」
「嗯,那時候你跟我說想找份工作,剛好找認識一個朋友,他老婆是開舞蹈教室的,就介紹你去那邊。」
「那之前呢?我在做什麼?」
「好像是開了間咖啡店。」
「好像?」
蕭牧理听出她質疑的語氣,唇角又勾起一抹苦澀。「你說那間咖啡店你已經頂讓出去了,本來就是開好玩的,打發時間而已。」
「開好玩的?」于澄美惘然。
「其實我也很想知道你以前的事,可你總是不願多說,我只知道你跟家里鬧翻了。」
她跟家里鬧翻了?于澄美驚愕,母親說她當年離家出走後,留下一封告別信,信上說自己渴望自由,渴望追尋自我,跟著她便躲起來了,家人遍尋不到她的下落,父親因而大發脾氣,罵她不孝……
照母親的說法,她並沒有跟家人吵架啊!為何她會那般決絕地堅持要離開?
于澄美只覺得腦海里浮現一團迷霧,她試著想撥開,卻只迎來一陣強烈的抽痛。
她暗暗咬牙強忍。
「頭痛嗎?」雖然她沒出聲,他仍從她糾結的眉宇看出端倪,連忙起身,伸手按揉太陽穴。
她嚇一跳,下意識地想躲開,他定住她螓首,不讓她動。
「別怕,我不會傷害你。」低啞的嗓音在她頭頂上方揚起,配合著他手上的動作,她忽然覺得很舒服,躁熱的太陽穴仿佛有涼水流過。
「這些事你遲早會想起來的,不必急于一時。」他溫柔地低語,溫柔地撫慰她。
她後仰著頭,怔忡地望他,而他看著她氤氳如水的眼眸,驀地心弦一動,低下唇來。
他輕輕地吻她的左右眼皮,那麼輕柔又充滿眷戀的吻,如蝴蝶采花,如蜻蜓在水面上滑翔。
有短暫的片刻,她的腦海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承受著這個吻,然後,她悚然一驚,彈跳起身,往後連退幾步。
「你……」她駭然瞪他,像瞪著某種可怕的猛獸。「你……怎麼可以……」
「澄美……」
「不要踫我!」
激動的驚喊凝凍蕭牧理,他站在原地,看著驚慌失措的妻子,忽然覺得胸口緊縮,無法呼吸。
「你怕我。」這不是問句,而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一個令他痛心的事實。
「我……」她顫著唇,說不出話來。她怕他嗎?她不確定,只是有種感覺,自己必須離他遠一點。
「你不用怕我。」他陣光黯了黯。「我是你的丈夫,我不會傷害你。」
「我……沒說你會傷害……」于澄美窘迫了,知道自己方才的舉動傷了這男人。
「對不起,我只是……」只是不曉得該如何面對他。她深呼吸,凝聚勇氣。
「蕭……牧理,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他點點頭。「你說。」
她眨眨眼,羽睫輕顫。「我想……回家。」
「嗯,我問過醫生了,明天你就可以出院……」
「我的意思是回我家!」她急切地聲明。
他愣住,臉部肌肉緊繃。「你是說回于家?」
「對,我想跟我熟悉的家人住在一起……」
「不可以!」他打斷她。
雖是意料中的答案,但看著他陰郁闇沈的眼神,她仍是緊張地屏住呼吸。
「你听我說,這只是暫時的……」
他以一個手勢止住她。「我不能答應。」
「為什麼?」她忍不住埋怨。難道他不懂嗎?對她而言他只是陌生人,要她怎麼跟他共處一個屋檐下?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可是我不能答應。」蕭牧理低聲說道,字字句句都如利刃,剜割自己的心。
「如果我放你走,你就會離我愈來愈遠,只有把你留在我身邊,你才更容易回想起關于我們的一切。」
「你……」
「我知道我很自私,可是澄美,我真的不能放你走。」
她咬牙不語,瞪視他的眼神幾乎像是恨了。
他緊緊地、緊緊地握拳,指尖掐入掌心肉里,刺痛著。
「真的……沒有商量的余地嗎?」她顫聲問。
「沒有。」他說得決絕。
「蕭牧理……」
他別過頭,回避她失望的神情。「這些東西我留下來,你慢慢看,明天我再來接你出院。」
語落,他轉身意yu離開,迎面卻走來一個身形削瘦的男人。
男人膚色偏白,戴著副無框眼鏡,長相斯文俊秀,白色襯衫上系著粉紅色細長領帶,看起來不但不顯得娘娘腔,反而被他穿出一股濃濃的書卷味。
「元祈哥!」
蕭牧理全身一僵,听出這聲呼喚里蘊著喜悅依戀。
這男人,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