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幾度的高溫,沒開冷氣的房間。
厚重的落地窗簾有氣無力地垂在地面上,擋住了亮晃晃的太陽,卻讓房間的熱氣散不出去,陰暗而潮濕,呼吸間都是悶熱。
于佳辰坐在那里,手指發緊,慢慢地蜷起來,指尖刺入掌心,希望這種古怪的疼痛可以阻擋住那道平靜淡然的聲音。
可是沒有用。
十九年前的恩怨,兩個月前的完美復仇,宋忻用非常簡潔、非常簡單的語句,很快就說完了。
哪怕字句下的血與恨是那麼沉重,哪怕那些驚心動魄,承載著四條生命的事情改變了他們的一生。可是此時,此刻,在這里,他用短短的十分鐘,將一切都說完了。
從爸爸保險箱里拿出來的檔案,就那樣攤在她的面前,鐵證如山,她想要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這個男人捏造的都沒有辦法。
「于興業很幸運。」他半靠在桌前,以這句話,將糾纏近二十年的恩怨做個結束。
「幸……運?」她喃喃地重復他說的那兩個字,腦子里一片混亂。
「如果他不死的話,現在應該在黑暗的監獄里回憶自己曾經的風光歲月。」宋忻好看的眉微微地上揚,唇邊的笑,帶著惡意的溫柔,殘酷卻又儒雅,「想想看,哪一個比較好?直接死了一了百了,抑或是在骯髒的監獄里過完後半輩子,嗯?」
抬眸,望著于佳辰那雙猛地瞪大的眼瞳,就是這樣的眼楮,他永遠都忘不了。
從最初的信任,喜愛,到害怕,到恐懼,下一秒,將會是憎恨與仇視。
不過,沒關系。
「他當年做下的事,就是死一萬次都不足惜!」他看著她,用一種極緩的速度說著,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齒縫間迸出來,如淬了毒的鞭子,一下一下都抽在她的心髒上,「我要他活著,活著受罪,每天都後悔自己當年犯下的錯。可他卻死了,那個混蛋他死了……」
「住口!住口!」她尖叫著撲上去,「不準你侮辱我爸爸!」
他一把握住她的手,反剪到身後,她像瘋了一樣,用自己的身子用自己的頭朝他撞去。
「侮辱?」他將她按在牆上,手臂按壓著她的肩,臉龐逼近她,一字一句清楚地說道︰「他也配?」
「你不是人,你是魔鬼!魔鬼!」她重重地喘著,眼楮通紅地瞪著他,恨到極點。偏偏,她掙不開。
為什麼此刻不是世界末日?為什麼地球不干脆現在爆炸算了?那麼他們可以同歸于盡,那麼至少,她不會這麼恨!既恨他,也恨自己無能,她的爸爸已經過世了,可是他卻還在這里侮辱他!
「魔鬼?」他笑了,笑得無比清雅,無比俊逸,「十九年前,我就是了。」
「我恨你!」原來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在背後操縱的,原來公司破產,父母出車禍,都是因為他!
「恨吧,只有我一個人恨,多孤單。」他抬指撫上她的臉頰,她拚命地側過頭,卻閃躲不開他的手指。
「不要踫我,混蛋!」
「不要踫?」他握住她的下巴,用力地吻上她,她想咬他,卻被他掐住臉頰不能動。
羞辱地憤恨地承受著他粗暴的吻,惡心的感覺不斷地涌上來。
等他吻夠了,松開她,看著她紅腫的唇,這樣多好,比起那樣的蒼白,至少現在有了顏色。被強迫的顏色,至少也是顏色,「你愛這個混蛋的,記得嗎,嗯?」
他不提還好,一提起來,她這一刻恨不能就這樣死過去!她當初為什麼,為什麼會……
「臨死前的表白,」他逼近她,近得連呼吸都融在了一起,一個字一個字很慢地說道︰「最真實。」
「啊!」她發瘋一樣地尖叫著,不想听,她統統都不想听,她很後悔,無比地後悔。為什麼在臨死的那瞬間,抵制不住心底剎那的軟弱,給他發了那樣一條簡訊。可是現在,她的愛,成了笑話,成了諷刺,成了最傷人的利器。
她愛上了害死她父母的凶手!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殺呀。」他拉著她,一把拖到桌前,拿起那把放在桌上拆信刀,塞到她的手里,「刀在這里,你動手吧。」
那麼小的一把刀,她卻覺得好重,她舉得手都發抖起來。
「殺了我,你就可以報仇了,猶豫什麼?動手呀。」他笑得無比清朗,彷佛指著他的並不是一把致命的武器。握著她的手移到他的咽喉,「朝這里割,干淨利落點,一刀下去,你就報仇了,嗯?」
他說的沒錯,此時只要她的手往前推送半分,她就可以為父母報仇了。
她那麼恨,恨到絕望,終于有機會了。
抬眸,望著那個男子,那個在她十幾年生命中一直存在的男子。熟悉的面容,熟悉的眼楮,溫柔過,殘酷過,現在,也仇恨過。
現在只要一秒鐘,就可以讓一切都結束。
淚如雨下……要怎麼恨?她到底應該怎麼恨?如果說到報仇,最開始,是她的父母害了他的父母。
這筆債,要怎麼算?死結,完完全全的死結,她解不開,沒辦法解開。
她猛地退後幾步,握刀的手轉了個方向,指向了自己的咽喉。
終于,她在他的臉上看到了別的神情,一種近乎驚慌的神色。她笑了,蒼白的笑,卻分外動人,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放我走。」
他一怔,然後,神色冷了下來,「不可能。」
「放我走!」她的手往前一點,銳利的刀鋒劃破她的皮膚,鮮血滲了出來,分外醒目。
「絕不可能!」那抹鮮艷讓他的臉色變得鐵青。
生平第一次看到他變臉,看到他的情緒外露,她卻已然無心去看,「再說最後一次,放我走。」
他沉默下來,定定地望著她。
縴細的手,密密麻麻地布滿針眼,青青紫紫的血管,在雪白的皮膚映襯下分外驚心。粉色的臉頰早已由蒼白取代,飽滿的臉蛋,瘦得只剩下尖尖的下巴,卻又顯得眼楮特別地大,又黑又亮,此時被怒火點燃著,妖嬈而灼人。
她是認真的。
他再了解不過。
他算到過每一種可能,卻唯獨漏算了這個。放手,讓她走。
他沉默,她也不催,就那麼等著他。
「如果,我跟你說,我不會讓你死,你會怎樣?」他終于開口,語氣平靜。
「這個世界上,想活著最難,死總是容易的,這是你教我的,記得嗎?」她望著他,就算這次不能死,還有下次。
因為太過了解,所以他知道,她的話有多真實。
這次他沉默得更久,久到天色都暗了下來,房間里一片漆黑,濃重的黑暗包圍著他們,像潮水一樣,無法呼吸、無法動作,只有眼眸在這片暗色里閃閃發亮。
終于,他有了動作,他朝她走去,她戒備地後退。
一直抵到牆,退無可退,看他越來越近,她急得要命,心一狠,刀子直接往自己的咽喉劃下去……
他一把握住了刀口,鋒利無比的刀深深地劃入了他的掌心,鮮血滴到了她的臉上,溫熱,鮮艷。
她的手一松,拆信刀直直地從他的手掌滑了下去,砸到地板時的響聲分外清脆,清脆得就像是砸在她的心里。
「于佳辰。」就像是那個傷口不在他的手上般,他的語氣依舊沒有絲毫的波動,「那麼想走嗎?」
「是!」
「死也要走?」
「是!」
他望著她,手掌握住她的肩膀,鮮血不斷地涌出來,濡濕了她的衣服。
她想掙扎的,現在她無法忍受他一絲一毫的踫觸,可哪怕受了傷,他的手還是那麼有力,掙不開。
「……你自由了。」
她停下動作瞪向他。
「于佳辰,你自由了。」說完這句,他一步一步往門口走去。
她的心髒瘋狂地跳動著,是那種奢望即將達成卻又無法相信的小心翼翼,謹慎地望著他,看他的一舉一動。
在他走到門邊時,她急急地開口︰「我要的,是徹徹底底。」
他停下腳步,站在那里,俊逸出塵。清朗的月亮總算穿過了厚厚的雲層,灑出了清輝,照在他的身上,有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于佳辰伸手扶住書桌,她的體力已經到極限了,卻還苦苦地撐著,虛弱地喘息著,可那雙眼楮卻分外地明亮,緊緊地看著他。
他沒有回頭,仍是站著,似乎是對映照在牆壁上的月色著了迷。
半晌,他直接走了。
樓下大門關上的聲音讓她回了神,她懂了。她得到了!得到了!
驚喜來得太快,她已經無力高興。她走不動了,實在實在走不動了。這麼長時間沒有進食,她的身體不可能再支撐下去,伸手,推開了書房隔壁的房間,她父母生前的臥室。
她要睡一覺,好好地睡一覺。這麼長的時間,她都沒有辦法安心地睡,現在,終于可以了。在這充滿父母氣息的房間里,她覺得安全。
睡醒之後,一切都會不同了。
拉著被子蓋住頭,她的眼淚瘋狂地涌了出來,無聲地哭泣。
淚水在臉上肆意奔流,抬手撫過,指間那抹已經失去鮮紅的顏色,讓她淚流得更急了。
原來罪魁禍首是他,不是她!懊死的不是她,可卻又不是他,那到底應該是誰?又或者,誰都不是,只是命運的安排而已?
這一切的一切,太亂了,都結束吧,現在就結束。她不要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