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死沒那麼簡單,但是殺人滅口就不同了。
只有死人才不會泄露秘密。
人一死,所有的線索也斷了,即使知道誰可能是主謀也無法舉證,因為賣相思豆手鏈的小販也死了。
「珍姨娘死了?」
她怎麼會死,以她貪生怕死的個性,無論如何也會想辦法活下來,即使活得像條蟲也會苟且偷生。
孟清華的心是沉重的,一點也不開懷,害她的人雖然死了,可是她不想珍姨娘是那般的死法,好像除去了一片烏雲,東邊又飄來一陣雷雨,雷聲隆隆得令人心頭更慌。
「死透了。」周明寰語氣有點恨意。
「不是讓人看著她嗎?怎麼還會讓她尋死,珍姨娘不像會活膩的人。」只要有一線希望,她都會卑微的活著。
「看守她的人趕來回報,說她醒來後發了一陣子呆,後來不知從哪拿出一顆白色藥丸往嘴里塞,接著瘋狂的在地上打滾,臨死前大喊著︰‘鐘嬤嬤騙我,這不是使人昏迷的藥……’」她想活,有人卻要她死。
藥效快得令人措手不及,一喊完,她嘔出了一大口鮮血,口、耳、鼻、眼楮七孔流血,身體抽搐了幾下,最後不動了,兩眼圓睜死不瞑目。
想必是鐘嬤嬤騙她那是假死藥,人一服下便會陷入昏迷,宛如死去一般,到時再將她混充尸體運出府去,也許還許了她什麼好處讓她信以為真,她才會毫不猶豫的吞下藥丸。
殊不知那是催命毒藥,毒性甚強,一入喉便瞬間奪命,想要活命是不可能的事,珍姨娘是枉送了性命。
相信她死的那——刻一定深深的懊悔,為何對心思惡毒的崔氏深信不疑,連繼子媳婦都能下狼手的毒婦,她一個姨娘怎麼逃得過魔爪,崔氏陰毒的手段她不是最清楚嗎?
可惜她沒機會重來一回,再後悔也沒用,她的死是早在她選擇站到崔氏那邊時就已注定了。
棄子的命運是死亡。
「原來又是婆婆在作惡,她就這麼見不得別人好,非要攪得人心惶惶?」不能消停一時半刻嗎?讓人有所期待她並未壞到骨子里,還有幡然悔悟,真心懺悔的一天。
周明寰擁著妻子,一手放在她高聳的肚子上。「珍姨娘雖然死了,可是她還在,我不放心。」
明白他指的是他即將遠行的事,鼻頭一酸,孟清華有些澀澀的感傷,想回擁夫婿卻不太順利,兩人之間隔了一個圓滾滾的肚皮。「商人重利輕別離,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教你是生意人,有些事不得不做。」
雖能體諒,但心里仍忍不住難受,習慣了身邊有個人相依偎,突然枕畔少了一人,那該是何等的空虛。
「真不想走。」留——她一個人他無法安心,若是能帶著走就好了,尚未離開他已經開始想她。
听著他不舍的語氣,孟清華想笑又想哭,杏眼蒙上一層水霧。「那我大哥會上門揪著你走,要你少兒女情長,大丈夫要志在四方,守著府里的嬌妻美妾有什麼出息。」
她笑著說,眼眶卻是紅的。
「那是他冷血無情,以為銀子多就能買到一切,不把世間情愛當一回事。」周明寰忽然怨起大舅兄,讓他在妻子有身孕時還要往礦場走一趟,親自監定鐵料的好壞。
這是表面上的說法,實際上是看九皇子需要多少兵器,他們再合計要出多少鐵料,合兩家人之力鑄造刀、劍、矛、盾,運往九皇子私下豢養的兵馬駐扎地。
此行極為機密,越少人知曉越安全,周明寰連妻子都蒙在鼓里,怕她知情會擔憂,對外一律宣稱是去看鐵料的品質,與大舅兄商討一年要進幾萬斤的鐵才能供給兵器的鍛鑄。
「我听到了,議人是非者便是是非人,妹婿我唾棄你。」一襲白衣勝雪的孟觀不走正門,他足下一蹬由窗戶躍進。
賣弄!孟清華在心里不屑的月復誹,不過看在親手足的分上,別說出來讓兄長難堪,雖然他可能也不在意。
「虎有虎道,貓有貓道,老鼠專鑽地道,賊才攀窗,不知大舅兄是看上哪尊玉觀音了嗎?」
孟觀一嗤。「少用話削我,偷的就是你這尊活菩薩,妖孽九爺還在路上等著呢!再不動身他就要來禍害你娘子、我妹子,用他的妖媚姿容讓你周府上下不得安寧了。」
既為妖孽就有他的本事,想害人的方式多得是,就看他肯不肯使出美色,將人迷得暈頭轉向。
「華兒,我向九爺借了幾個人在屋頂上守著,你用得上他們就喊一聲,我盡量在八月中秋前趕回來。」周明寰眼中只有妻子一人,看也不看在他背後齜牙揮拳的男子。
嗟!居然不理他,當他是一片葉子飄過,實在是……感受到被人一瞪,孟觀咧嘴一笑,朝妹妹一眨眼,意思是保證將她的夫婿平安帶回,絕不會讓他途中出一點意外。
「別急,要是趕不上,我便在千佛寺等你,出門在外多有不便,以平安為重,我有一堆丫頭、婆子護著不會有事的,倒是你要多帶一些人在身邊,不要讓我在府里為你擔憂……」她也想要丈夫早去早回,盼君早日歸來。
可是生意上的變數太大,由不得他說一不二,也許中途又拐到哪去也說不定,他自個兒亦無法預料。
周府先祖長年供奉在千佛寺,每年九月九日重陽登高日總要上山祭祠祖先,沐浴齋戒三天請和尚念經,一來讓祖先受受?孫香火,見見許久未見的兒孫,二來求佛祖保佑家宅安寧,來年事事昌盛,無慮無憂,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今年礙于孟清華懷了身孕,那時挺著大肚子不宜再走山路,因此提早了近一個月到寺廟上香,府里女眷若是無事都得隨行至廟里吃齋念佛。
這是往年的慣例,誰也不能更改。
原本周明寰也要陪著去,長房長子不得缺席,偏偏三皇子東方浩白與五皇子東方浩羽爭儲激烈,殃及其他皇子,九皇子東方浩雲不得不預做準備,好來個鷸蚌相爭,漁翁得利,在爭位中月兌穎而出,所以他去不了。
「夠了,要羅羅唆唆到幾時,又不是一輩子見不到面了,別當個只想守著老婆孩子的窩囊廢,走了、走了,我最討厭哭哭啼啼,難舍難分的話別!」真扎眼。
看不慣痴男怨女的依依不舍,孟觀二話不說的拉了人就走,無視妹婿的冷臉及妹子的瞪視,他是干大事的人,哪能由著他們拖延,攸關金鑾寶殿上那個位置,耽擱不得。
周明寰這一走便是好幾日,身邊驟然少了一人,孟清華這才感到秋風瑟瑟的冷清,夜里睡著也不夠暖和,多加了幾條被褥還是冷意襲人,一看到黃葉落下便感到秋天腳步近了。
秋蟹肥美她吃不得,看得嘴饞,黃花落盡倒是倍感秋涼,肚子沉了哪里也去不了,頂多到老夫人處閑聊兩句,看巧姨娘在小兒兜衣上繡了兩只虎頭虎腦的小老虎,在草地嬉戲。
珍姨娘一事事敗了以後,崔氏這些時日似乎安分了不少,再無有任何令人不快的動作,一方面為周明澤的婚事準備下聘事宜,一方面為女兒備妥嫁妝,等南柳張家擇吉日來迎娶。
當然,崔氏也要忙八月出行的事情,還要為兒子周明溪擇一女子為妻,一兒一女的親事讓她忙得焦頭爛額,暫時分身乏術,無暇再分心管周明寰他們的大小瑣事。
不過她不管不表示周府不會有人鬧事,一想到不能與愛慕的表哥結成連理,又得被迫遠嫁南柳,越想越不甘的周玉馨只好找周玉湘出氣,她不好過別人也得跟著難過。
「嫂嫂救我——」
一道淚流滿面的煙柳色身影飛奔而至,要上石階前還因跑得太急而絆了一下差點跌倒,已被主子磨得很敏銳的丫頭、婆子馬上有的上前一扶、有的以身一擋,怕來人沖撞到大少女乃女乃。
「小心、小心!別撞到大少女乃女乃,五小姐停停腳,可別往前撲了……」她那勁道一撲還不出人命。
斜月護主的一喊,淚眼婆娑的周玉湘才止住步子,手背抹淚在階梯下行禮,又想到日後的苦難,嚶嚶地掩面哭泣。
「別哭了,哭得像只小花貓似的,天底下沒有解決不了的事,心里有什麼委屈就說給嫂子听。」瞧她淚流不止的猛掉金豆子,不知情的人還以為她欺負小泵呢。
孟清華的打趣雖不中亦不遠矣,就是欺負,嚴重得讓一名未出閣的閨女哭到兩眼紅腫、泣不成聲的欺負。
「嫂嫂我……我不嫁人,你幫我……我不嫁……死也不嫁……」周玉湘一個勁地搖頭,哭得話都說不清楚。
「好、好,不嫁就不嫁,哭什麼,把臉擦一擦,別讓下人看笑話了。」她好笑地一揚唇,命驚秋為五小姐淨面。
帕子將小臉一擦,略微平靜的周玉湘仍有些抽抽噎噎的。「嫂嫂是府里唯一能說得上話的人,你幫二哥尋了一門好親事,也幫湘兒向夫人求情好不好,我不嫁房知縣的兒子……」
「房知縣之子?」啊!她怎麼忘了這回事,五妹一及笄便要嫁予那紈褲子弟為填房了,沒得風光大嫁,只一頂轎子便抬了過去。
一有了身子記性就變差,明明惦記的事一轉身就忘了,要過了老半天才想起來,真是不濟事。
「那人不學無術又,妾室通房一堆還養戲子,前頭三位夫人都是被他活活凌虐致死,七、八個娃兒無人管,哭著喊娘,急著找個新夫人管家,嫂嫂我……我不行,我做不到,我好怕……她們為什麼逼我嫁……」說著她又哭起來,滿臉眼淚鼻涕的,像個小淚人兒。
「是誰告訴你這些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養在閨閣內的小姐哪會曉得外頭的髒事?
「是四姐,她說她是夫人捧在手心的金瓖丸,要嫁到富裕的南柳世家為嫡妻,而我是卑賤的姨娘所出,能嫁給病癆鬼已是夫人的德澤,讓我去給夫人叩頭謝恩。」
一提到遷怒于人的周玉馨,微嘆一聲的孟清華不得不說自己看錯人了。這周四小姐的性子和其母崔氏如出一轍,善于表面做好人,甜言蜜語的討好人,可心術不正,私底下小動作一堆。
她曾和周玉馨好得有如親姐妹,首飾匣子里昂貴的東珠簪子、鎏金瓖寶石的玉釵任由拿取,凡是她有的從不吝惜多給周玉馨一份,連同出嫁的嫁妝她都備了好幾座莊子和幾間鋪子為其增點底氣,不讓她到夫家被人看輕。
可是她還沒看到周玉馨出嫁就死了。
想必她難產而死一事,周玉馨亦是知其內情,卻一次也不曾提醒過她,讓她的死成就崔氏娘家的狼子野心。
「哭是懦弱的行為,要想不再任人欺辱就由自身做起,改變不是逃避,而是讓人成長的蛻變。」自蛹破繭而出化為翩翩彩蝶,百花為之盛開,采蜜花叢間,蝶影翩然。
「大嫂……」淚珠兒掛在眼眶下方,周玉湘吸吸鼻子,止住了抽噎,睜大淚水洗過的美麗雙瞳。
「想不想討回公道,讓你四姐受點教訓?」孟清華倚欄而立,笑靨明媚,閃著耀目光華。
眼兒一睜,周玉湘訝然地搖頭,不敢與得寵的嫡女起沖突,但是看到大嫂堅定且鼓勵的眼神,她胸口漲滿不肯屈服的骨氣,粉女敕女敕的小嘴兒一張。「好,我要四姐以後不能再欺負我。」
「嗯!有志氣,人要先有決心才能成大器,嫂子幫你做一回壞人,讓不義之人自食惡果。」也該是回禮的時候了,她不害人總不能等著旁人來害她吧,禮尚往來才不失禮嘛。
「不義之人自食惡果……大嫂你……呃!要對四姐做什麼?」一點就通的周玉湘眼露詫異,卻也有一點點雀躍和蠢蠢欲動的興奮,被欺壓太久的叛心被激發。
「不是我要對四妹做什麼,而是她想要什麼,我們只是給予一點實質上的幫助。」周玉馨心思若未偏斜,不走上歧路,那麼她便不會傷害她,一切照舊,她不會刻意尋釁的。
孟清華想留一條後路予人,就怕眼前的康莊大道周玉馨不肯走,偏走上荊棘遍布的羊腸小徑,使自身傷痕累累。
「大嫂,我該怎麼配合你?」玉雪小臉泛著光采,似下了天大的決心,她要奮力一搏。
看五妹兩眼發亮,散發寶石般的光芒,孟清華揚唇一笑。「把耳朵靠過來,嫂子教你……」
三日後。
植滿名貴花種的攬翠閣發出一道驚飛鳥雀的尖銳慘叫聲,同時伴隨而來的是銅鏡摔落在地的清脆聲。
「啊——我的臉、我的臉!我的臉為什麼變成這樣?!不,還我的美麗,還我的潔皙水女敕……這不是我的臉,不是、我不要……我不要變丑……不——」
碎裂的銅鏡碎片里反映出一張滿布紅斑紅疹的面容,一粒粒的疹子約有米粒大小,有的抓破了變成紅斑,有的化了膿,大大小小約有百來粒,花容月貌頓時成了張教人看了就怕的丑臉,連服侍的丫頭也不敢靠近。
周玉馨發了狂似的摔東西,任何看得見的物件都被她摔個粉碎,滿地是碎玉瓷片,一室滿目瘡痍。
摔完了能摔的東西後她又拿起剪子,色彩鮮艷的衣衫全被剪得坑坑洞洞的,破破爛爛的成了一片片碎布,再也看不出原來的款式,五顏六色的破布混雜在一塊。
「小……小姐,小心點,不要傷了自己,奴、奴婢去找夫人來……」丫頭邊說邊抖著。天呀!嚇死人了,比鬼還可怖。
嚇得手腳發軟的丫頭跑得跌跌撞撞,身後突然傳來一聲慘厲的大叫,丫頭嚇得踩了個空,由青玉石階往下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