央啻國的京城敕揚,雖是仲秋時節,但已充滿了北國特有的爽冽寒意。
白晝的摘星閣,大門緊閉,清寒寂寥,只有風吹葉落的婆娑聲響,與夜晚歌舞升平的熱鬧截然不同,辛苦一宿的姑娘們都入了夢鄉。
「嘖嘖,好可憐的迷冬姑娘啊……」
悄靜之中,牧洛林憐憫的聲音顯得特別清晰。
她背靠著貼牆的書櫥,隨意坐在木板上,陣陣秋風吹進半敞的窗,翻動她手中的書,撩起她未梳理的發絲,掠過她興味濃濃的面容。
「哇,這樣折磨迷冬姑娘,他和她一定有什麼深仇大恨……」
牧洛林津津有味地翻看著一本本署名「迷鳥」的風月小說,對書中的「迷冬姑娘」充滿了同情和祝福。真不知道她是怎麼得罪作者的,竟然被拎到書里進行慘絕人寰的報復,可憐哪!
她敢肯定這個「迷鳥」就是那個買下她想「逼良為娼」的千乘迷鳥,真看不出他竟是如此小雞肚腸又愛記仇的男人。看來,她也得為自己擔憂一下,畢竟她賭贏他將他當小廝使喚,會不會也被他寫進書中進行鞭撻呀?
話說,千乘迷鳥買下她,好像什麼便宜都沒有佔到,昨日她清醒之後,就輕輕松松地贏了他兩次,掌握了主控權,讓他為她「接風洗塵」,還理所當然地佔領他的房間吃喝拉撒睡,不知道他被她趕去哪里安窩了?
今晨起床之後,她就沒見到任何人影,早膳卻已備好,放在桌上盛著熱水的銅鑒里溫著,整個摘星閣靜悄悄的,她好像是唯一發出聲音的人。
不過,牧洛林隨遇而安的性子不會隨著她記憶的缺失而消失,樂觀的心態讓她對詭異安靜的摘星閣沒有任何懷疑,懶得出屋進行冒險探個究竟。
她心安理得地吃完不知何人備好的早膳,興致勃勃地翻看著千乘迷鳥滿屋子的書,被「迷鳥」所寫的風花雪月故事逗開了懷,因為他的每本書里都會出現一個同名不同姓的「迷冬姑娘」,然後無所不用其極地對「迷冬姑娘」進行身心的摧殘,令她大開眼界。
「我來猜猜這本書里迷冬姑娘會變成什麼……哈哈……逼良為娼的老鴇……迷鳥也太毒了吧?」
此時,牧洛林正在看「迷鳥」所寫的《滿園春色》系列,這系列書中的「迷冬姑娘」先是不甘寂寞紅杏出牆,然後淪落紅塵賣笑又賣身,接著搖身一變成了誘拐良家婦女的老鴇……老天爺,「迷鳥」到底對這個「迷冬姑娘」有多大的仇恨,居然孜孜不倦地用他的筆桿對「迷冬姑娘」進行蹂躪?
「哦,天哪,迷冬姑娘這會兒跑宮里當女乃娘了……」
牧洛林翻開新的一本書,里面還是黃花大閨女的「迷冬姑娘」已經被「迷鳥」送進宮給小鮑主們喂女乃了……好可怕的「迷鳥」,他的書里以後不會也出現各式各樣命運悲慘的「洛林姑娘」吧?
「妳坐在地上干什麼?又笑又叫的?」
正當牧洛林思考以後跟千乘迷鳥下賭時要不要放水,免得被寫進書里摧殘時,背後突然響起千乘迷鳥的聲音。
「迷鳥……千乘迷鳥……」
她愣愣地回頭,望著不知何時進來的千乘迷鳥嘀咕,一時無法將他與那個小雞肚腸的「迷鳥」聯系在一起。
眼前的千乘迷鳥,好像剛剛從被窩里爬起來,稱得上文雅的面容卻有著漫不經心的痞氣,衣裳松垮垮地套在身上,衣帶半系不系的,連長發也是隨意束在腦後,一副不修邊幅隨時都會滾進美人窩做春夢的浪子樣,根本看不出他是賣弄筆桿的文人。
「嘀咕什麼呢?地上涼,快起身,妳想弄壞身體接不了客害我虧本嗎?」
千乘沒好氣地哼道,見牧洛林沒反應,傻傻地看著他出神,只好親力親為地將她提起身。
「啪」地一聲,牧洛林膝蓋上的書掉下來,封面「禁宮迷情」四個字赫然顯現,署名「迷鳥」的斗大二字讓千乘迷鳥有些不自在,飛快地撈起書想塞進書櫥。
「我還沒看完呢!」
牧洛林眼捷手快地去奪書,猶如投懷送抱地撞進千乘迷鳥懷里,滿意地搶到手中,沒發現她和他的曖昧姿勢。
溫香軟玉送上門來,她胸前的柔軟撞得他胸口里的心不由自主地蕩漾,隨即尷尬地推開牧洛林,以惡聲惡氣來掩飾一時的失態。
「我的東西,妳不要擅自亂動。」
千乘迷鳥從牧洛林手中抽回書,無論如何她也是個女孩子,就算失去記憶,也應該懂得「男女授受不親」,怎麼一點都不懂得避嫌呢?
「小氣。」牧洛林鄙視地哼聲,但瞅見千乘迷鳥略顯別扭的神情,忍不住笑出聲,「呵呵,別害羞了,開花樓的大文豪,你的故事真讓我大開眼界哦!」
看來,他剛才的「君子之舉」純屬自以為是,她壓根兒就不對自己「投懷送抱」感到尷尬,更遑論有「男女有別」的意識了,是他大驚小敝。
「別胡說八道,誰害羞了?」
千乘迷鳥皺了下眉頭,她眼里的笑意充滿了揶揄,該不會在心里笑話他吧?
于是,他一邊將書塞回書櫥,一邊追問︰「妳看了多少?」
「迷鳥的滿園春色唄!」
牧洛林大大地伸了個懶腰,擠眉弄眼地湊近千乘迷鳥,大咧咧地搭著他的背,興味濃濃地問出橫亙在她心中的大疑惑。
「我有個問題想問問作者,迷冬姑娘還活著嗎?」
因為,迷鳥每本書里的「迷冬姑娘」嗜酒如命,都逃不了因酒而下十八層地獄的命運,真是可憐至極,不知現實中的「迷冬姑娘」是不是也被「迷鳥」淹進酒缸香消玉殞了?
「迷冬!」
一听到這個讓他恨得牙癢癢的名字,千乘迷鳥顧不了糾正站沒站相的牧洛林,滿腔的怨憤瞬間爆發,轉頭對上牧洛林興致勃勃的雙眼,風度盡失地討伐迷冬。
「她是禍害遺千年,閻王都不敢收她,免得地府被她搞得烏煙瘴氣,我倒希望那個怪物有天酗酒暴斃呢!」
「哇,她殺了你爹娘嗎?」
牧洛林差點被千乘迷鳥的怨氣醺暈過去,看「迷冬」和「迷鳥」兩人的名字,她猜「迷冬姑娘」一定也姓「千乘」……真是大水沖走龍王廟,一家人不認得一家人,搞得像「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她才提下「迷冬姑娘」,他就發飆了。
「她逼得我離家出走,害我有家歸不得,我是永遠都不可能原諒那個酒鬼的!」
千乘迷鳥憤憤道,想起當初在迷冬的壓迫下他半夜潛逃的情景,滿肚子的怨氣開始沸騰了。
「迷冬姑娘听起來是個厲害角色。」牧洛林看著千乘迷鳥的眼楮閃閃發亮,無比好奇地問︰「她用了什麼手段逼你有家歸不得的?我可真想見見這位女中豪杰。」
「女中豪杰?」千乘迷鳥不悅地瞇起眼楮,警告盲目崇拜的牧洛林,「妳最好別和那個酒鬼有瓜葛,否則,我倒貼都會將妳賣掉!」
「你就是將我賣了,我也覺得迷冬姑娘是個豪杰。」
牧洛林這會兒不識時務了,故意嬉皮笑臉地頂撞千乘迷鳥,他怒氣沖沖的模樣很有趣。
「她哪里是豪杰了?她不但是個整天泡酒窖的酒鬼,還是個凶巴巴不能惹的母老虎,除非天下人死光,她自立為王才當得上豪杰!」
牧洛林對迷冬的推崇,讓千乘迷鳥十分不爽,更加肆無忌憚地毀謗迷冬,恨不得劈開牧洛林的腦袋,給她徹底洗一洗,然後灌入「迷冬是怪物」的認知,讓她明白迷冬的可怕之處,與他感同身受同仇敵愾,鞭撻迷冬。
牧洛林好笑地瞅著因「迷冬姑娘」失去他文人風度的千乘迷鳥,對「迷冬姑娘」的好奇猶如潮水般洶涌澎湃起來,更想看看那個能讓千乘迷鳥風度全無斯文盡失的酒鬼,到底是長了三頭六臂讓他如此痛恨?還是對他做了什麼慘絕人寰的事情讓他如此敵視?
「雖然你說她是怪物,但我依然認為她是豪杰。」牧洛林仍舊堅持自己的想法,「除非,你讓我眼見為實,否則就算貼錢把我賣掉,也不能阻止我對迷冬姑娘猶如滔滔江水的敬仰哦!」
千乘家的兄妹恩怨似乎很好玩,這般熱鬧不湊好像不符合她的本性呢!
「我才不想見酒鬼呢!妳就乖乖待在摘星閣,別對怪物盲目崇拜!」
千乘迷鳥撇了撇嘴,將牧洛林的手從他肩上移開,他和她還沒有熟悉到可以「勾肩搭背」的地步吧?她未免也太自來熟吧?居然教唆他去見迷冬那個酒鬼,誰知一見面她又會對他做什麼恐怖的事情?
哼,他的腦筋可沒有錯亂,才不會自動送上門給怪物糟蹋呢!
「你這是專斷,我可不服。」
牧洛林按捺不住湊熱鬧的心,當然不可能接受千乘迷鳥如此霸道的決定,于是,干脆提議以老方法解決他們之間的異議。
「不如我們賭一把,你贏,我就無條件地接受你對迷冬姑娘的評價,絕不跟她有瓜葛。反之,你帶我去見識迷冬姑娘,用時間證明你對迷冬姑娘的看法是中肯的。」
丙然,又用這招來蒙騙他,他絕不會如她所願的!
「好,賭就賭。」
千乘迷鳥被激怒,他無法接受有人推崇迷冬,他一定要讓牧洛林看清楚迷冬的怪物本質,讓她明白迷冬的恐怖!
再說,牧洛林可是他花錢買來的人,怎麼可以不跟主人站在同一條陣線呢?虧他對她這麼縱容,按她的規則來玩,她竟然對迷冬產生興趣,挑戰主人的權威,漠視他被迷冬殘害的身心,這叫他這個主人情何以堪呢?
有些惱火的千乘迷鳥飛快地從桌上抽出一張紙,撕成數十片,只在一片紙上點墨做記號,然後通通揉成一小粒,抓起一大把的紙粒,鋪散滿桌面。
「我就跟妳賭,賭妳不能找到那片點墨的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