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簾繡宮深 第三章 尋上千般惱(2)
作者︰未稚

「那邊似乎有人?你若方便,不妨去為他引一下路吧。」

「呵呵,官小姐哪兒的話,奴婢自是方便得很。」

耳畔是少女明朗的笑聲,不若一般女孩子家的嬌氣,多了一些憨實,卻清清亮亮,淌成一斛醉月香潭。如同那盞愈來愈近的宮燈,暖黃的光明晃晃地照進了他的眉目里。更在他脆弱無防的心尖上穩穩扎下了底子。本是她一時興起的施與的恩——他卻一輩子都記得。

延廊通的是皇宮極偏僻之處,與君臣間的喧囂離得很遠。月色半掩下,早已醉得不省人事的夙嬰緩緩掀開眼簾,看著來人,聲音含糊︰「你是……誰?」

那掌燈的小爆女便頑皮地將手上的宮燈這麼一轉,明黃的燈花里她眨眨眼兒,玩笑道︰「我啊,便是你的執燈人,專為你引路的。」她滿眼都是笑,笑的時候左頰一朵淺淺的笑渦。

「執燈人……哦?」夙嬰似夢似醒地應了一聲,起身的時候還有些站不穩腳,小爆女便悉心扶住了他,而後朝著不遠處那個紫衣女子的側臉福身示意,「奴婢先送他回去了。」

夙嬰下意識地順著小爆女的目光望去,卻只剩了那紫衣女子轉身離去的背影。她始終立于暗處,連大致的輪廓都瞧得不甚模糊。只記得她的頭發很美,如烏黑的緞子般順直地垂于膝下,半綰的荷髻上巧意地斜插一支簪。她是那樣的疏淡,輕筆勾勒的一點墨彩,瞧不出原先的底色,亦不知這點墨韻要如何漸變下去,仿佛連骨子里也是純粹的……

或許並不是她有意端出來的架子,卻依舊讓人覺得她原本就是高高在上的存在。這樣端莊,這樣優雅。且看得出——她的性子定也是如那身雲錦羅緞般一絲不苟,容不下半點錯誤。

嗯哼。全然不同于身邊的小爆女——她可迷糊得很!連自己這身裝扮都瞧不出個身份來。偏又很擅長用笑容去遮掩自己的無措,笑得很憨,卻很暖——如同她手里執著的那盞燈。

「可惜你沒瞧見她的模樣,可真是——美!真的好美呢!」待那紫衣女子離去後,小爆女忍不住抵掌感嘆道。若論她自己的模樣也是置于珠玉之中絲毫不遜色的,倒也單純得很,語氣里不見絲毫的嫉恨之意,「呵呵。我還是第一次瞧見那樣美麗的女子啊。」且還是這般溫柔細心的人,方才便是她讓自己為他引路的呢。

「她?」夙嬰將下頜抵在少女肩上,半耷著眼皮漫不經心地問了一句,「誰啊?」聲音慵懶,夾著涼薄酒氣的呼吸輕飄飄地拂過少女的耳際,牽生出千般旖旎的曖昧之意。

「好像是……右大臣家的千金吧。呵呵。」小爆女憨笑著撓撓頭,不願說自己忘了對方究竟是左大臣還是右大臣家的了。她本只是個小小的掌燈宮女,極少听聞那些君臣之事,那些大臣的名字她可是一個都記不得的,只知道今日的喜宴來了這麼一位貌若天仙的女子,她的一顰一笑,甚至眉尾的斜斜一挑都已讓四座的人陷進了雲霧深處不知歸處了。

夙嬰便又往暗處瞧了一眼,仿佛也隱隱聞見了一抹極淡的香氣被風送來,然後從鼻尖溜走。朦朧得像春朝里的桃夢一般,夏過了了無痕。而後便見他明眸一轉,嬉笑著點了一下小爆女的鼻尖,「現在,執燈人,引我回家吧。嗯哼?」

……

那位掌燈的小爆女便是殊笑。而當時的她又怎會知道,眼前這個逃了喜宴就月獨飲的玲瓏少年便是夙嬰太子——這個注定了會成為自己生命里不朽的過客,同于那道瑰麗而錐痛的傷痕的少年,便是這樣毫無預兆地,出現在她面前……待滄海桑田,雲過景遷。還要听著梵音,含淚笑說那緣起緣滅——緣起時啊,卻只是這樣一盞不起眼的燈火……

而同樣惦念著這盞燈火的又豈止是她?恩亦是債。只因始終記著她當年的恩,所以至她死也會覺得心里虧欠了她。卻只恨當時年少——輕易說出的話,千金之諾,又怎能更改得了?

是呵!從前他恨她之後的叛離,恨她之後的虛情假意,甚至是與七弟聯手做戲來欺騙了他——所以他會毫不留情地說出那句︰「孩子不是我的。」

倘若是換作現在,他定會直截了當地承認了罷。殊笑想要的,不過是個堂堂正正的名分罷了。既然自己能給她,又何必讓她難堪受辱——以至于最終香消玉殞,美人成灰?

這皇帝之位——最終只成了一具軀殼不是嗎?皇陵的棺材里還埋著那麼多華美的冷尸呵……當皇帝究竟有什麼好?哈!卻還是讓那麼多人眼紅過,甚至不惜一切代價拼了命……

「殊笑……」仿佛還是在夢境里,夙嬰喃喃地輕喚出聲。迷蒙地睜開眼時,落入眼簾的是小太監們焦急巴望的眼神,「陛下!陛下您醒了?」立刻欣喜地歡呼起來。

夙嬰倍覺頭疼地按住額心,好半晌,忽然一骨碌地驚坐而起,「朕怎麼回來了?」不可能,那個曲破殺陣明明是不見人血勢不休啊!自己怎麼還能安然無恙地回來?難道——

「是太後派人將陛下送回來啦!」其中一個小太監尖著嗓子咋呼道,「真是破天荒啊,太後今日對陛下格外的好呢。奇了怪了邪乎了,從前不是一見到陛下就——」被皇帝埋怨地瞥去一眼後小太監立馬掩口噤聲。

夙嬰眉梢一彎,便又開始同他嬉皮笑臉起來,「喂,太後可說些什麼沒?」問得有些漫不經心,其實心底下早已樂開了花。瞧啊,她還是回頭了呢。或許她所顧忌的僅是為了保護一國之君——而不是他夙嬰這個人,但她終究——還是回過頭看了自己一眼的,不是麼?這是她的施舍,于他卻是一種莫大的安慰。

「太後說……」小太監認真地回憶了一番,又在瞬間喜形于色,「啊!太後說了,讓陛下多愛惜自己一些呢!」竟是答得一字不差。實然,太後是極少會給皇帝留什麼囑托的,更甭提什麼噓寒問暖的話了,因而她難得開的恩他自會記得一清二楚。

夙嬰的臉上升起了不可思議的神情,斑斕的燭影打在臉上以及他眸底的流光也在一瞬之間統統明亮起來,「她……真是這樣說的?」聲音竟不受控制地發著顫。

小太監點點頭,「嗯,她還說讓陛下以後記得穿鞋。」他拿余光瞄了瞄皇帝赤果的雙足。

「大膽!不準看!」夙嬰故作凶惡地瞪了他一眼。聲音卻在笑,嫣紅的唇角在笑,修長的眉目也在笑,而他身後,滿世界簾和燭交錯的影子都在笑——或許更是一種不可遏止的瘋癲及發泄,一直笑到他的眼楮里都是淚花晶瑩。

「這是你自己說的啊,我從沒有問你討要過的……」他揉揉眼楮,眸底漆黑的瞳色一點一點地飄忽開去,藍底素箋上的墨鋒由濃轉淡,然後暈開一抹清澈的留白,笑得好無邪,「呵呵……你自己說的,那麼我記一輩子,也不過分吧……」

是的,他並不曾強求過她要對自己好——那麼她情願給予的恩義,他更不會視若未聞。如同殊笑曾為他引路的那一盞明黃的燈火,他無時不刻都會惦念于心。

「太後說,讓陛下多愛惜自己一些……」

夙嬰端著臉喃喃,然後「哧」一聲嬉笑起來,斂下眉彎里的春意盎然。瞧他玲瓏如玉的臉是多麼的孩子氣啊,偏那淌到眼底的笑意卻是極深、極沉的,甚至還帶著一些不可名狀的陰冷,隱隱地讓人不寒而栗。嗯哼。脂硯,朕這一次,可絕不是心血來潮呢……

「陛下,畢太醫來了!」外頭不知是誰喊了一聲。

「則禮?」夙嬰立馬換上明媚的笑臉,巧妙地掩去了眸底的精光,「快快快,讓他進來。」

隨著流暢的珠簾被來人掀開,一名眉目清俊的青衣男子走了進來,神色肅然,「听說陛下又犯病了。」他二話沒說便打開了藥匣,利落地取出里面的藥針。不同于一般針灸用的扎穴銀針,那藥針竟是烏黑色的,隱約還有一些褐色的血漬遺落在針尖上。

皇帝便熟絡地解去身上的衣衫,而後懶洋洋地趴在玉枕上。他果真是恣意得很,即便是于眾人面前竟也可以毫無遮攔地露出自己白皙如瓷的背部,「則禮,朕上次犯病可是在兩個月前?」聲音嬌柔,卻媚惑至極,仿佛稍不當心便會被這妖孽般的人兒收去了心魄。

畢則禮攬袖款款走至床邊坐下,視線落在他細膩更勝女兒家的肌膚上,然後不動聲色地收回,「確實。陛下的病,似乎愈見頻繁了。」

話罷驀地出針,準確無誤地扎入原旬七穴。

背部的酸痛漸漸模糊了夙嬰的意識,只記得床頭那一撇淡蒙蒙的燭影,被珠簾子裁剪成錯落有致的形狀,昏黃的流光傾盤灑了一地。紫檀木窗欞上雕的是朱雀紋,精致到浮靡的鏤刻,片片翎羽鮮活如生。是否因它毛羽未豐,還是鋒芒內斂,偏要被禁錮在這牢籠般的地方?

大智若愚。哈!說的竟是自己?夙嬰自嘲地闔上眼楮。窗隙漏進的風時而會攜來淡淡的幽香——後苑里的白宮雀花已經迫不及待要馥郁起來了,預示著明日就快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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