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你小心穩著點!」
雲蘿憐憫看著那個正頂著滿面淤青,緩緩從地上爬起來的酸秀才。
有心扶去他一把,對方卻毫不領情。
他固執地自向前走出兩步,扶住桌沿兒坐下,側耳傾听方才離去那人的腳步聲。直至確定人已走遠,才「唉」的嘆了一口氣。
「想我常年游學在外,以為見慣了人世奇情,可是直至今日遇見他……才算是真正地長了見識!」
「這話怎麼說?」雲蘿跟上前漠然問道。
「我是在說剛剛離開的那個小賊呢!」他答道,「你不見,他頭上戴著珍珠冠,足下踩著銀絲履,身上穿的是全城最好的裁縫做的衣裳,談吐不俗、氣質清雅,分明像是個富貴公子,怎會不知廉恥地出來做綁票勾當?你要說他就只是為了二十兩銀子,實在令人敢以信服!」
說著,秀才用充血的眸子飛快地睨了雲蘿一眼。誰知,對方卻不已為然地笑了。
「沒听過‘一文錢難倒英雄漢’麼?」虧你還是個秀才!
「英雄?他綁我的票,你還當他是英雄?」錯愕于雲蘿的這個答案,秀才的臉色,瞬間由慘白轉換為鐵青。
「想我周汝昌,本也是官宦人家之後,就算如今家道中落,尚不至于讓自己未過門的妻子出來拋頭露面,追著一個男人滿街跑。當初你爹托人來說媒,我瞧你雖然粗手大腳,但勝在老實本分,不比城中那些成日里搔首弄姿的女人們,因此才同意了。可我想不到,世風日下,現在連你這樣的也……也……」
「也怎麼了?」听出他言下輕蔑之意,雲蘿輕哼了一聲。
「听你的意思,我剛才救你是救錯了?就應該讓那個賊綁走你?」
雲蘿口中那個「賊」,無名無姓,只是在湖廣布政使司轄下的陸安州的通緝榜文上,被稱為——「賊少年」。
一個月前,雲蘿作為陸安州的捕快,奉了知州大人之命,前往緝拿這位「暴亂起事」的「賊少年」。不料對方收到風聲,連夜奔逃至秦城,接續行凶作案數十起,搞得人心惶惶。好不容易覓得賊蹤,對方忽又綁票了她的未婚夫婿周汝昌,不但要挾她放棄對自己的追捕,還要訛詐她二十兩白銀。
雲蘿自問並不喜歡這個姓周的秀才,可人是因她出事,不相救,實在說不過去。來硬的吧,老爹怕有個閃失,壞了他性命,只得花二十兩銀子,把人給贖回來。
「這次的事,誰對誰錯我也不想再提了。」此時,周秀才尷尬聲音又似蚊子嗡嗡地在她耳邊響起,「我只問你,方才那賊人走時,為何會問及你的年齡?又說什麼,在他的家鄉,似你這般大的女孩子都已經做了娘?」
「你這話問得好沒道理!賊人的心思,我怎知道!」雲蘿憤然答道。
「哼,媒人說你今年就滿十六了,還在七縱八跳地追著男人滿街跑,簡直成何體統!」秀才見她仍舊不把自己當回事,忽然拍著桌子怒斥起來。
「體統是什麼?什麼是體統?!你說話文縐縐地我這個粗人听不懂。我是捕快,自然要追著賊人滿城的跑,哪管他是男是女!」雲蘿也大聲反駁他。
「原來你連我說的話都听不懂?」秀才錯愕,少停又擺手道,「罷了,總之以後……」
「總之以後,你也別在我面前擺出一副讀書人的臭架子。會讀書了不起?我可不吃你這套!」雲蘿倏地打斷了秀才的話,怒沖沖地瞪著他。
她對他那輕蔑的態度已經受夠了!
「我不是擺架子,我是要……」秀才說到這里深吸了一口氣,「退親!」
「啪——」回答他的卻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退親就退親!」打人的手還高懸著,雲蘿的聲音卻因激動而變得顫抖沙啞,淚花也在眼中打起了轉,「好,這可都是你自己說的!我知道,你一早就瞧不上我這個大老粗了,這樣倒也痛快!真要嫁給你這個瘟雞一樣的秀才,我不如從今往後就去追那個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