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對你而言的確已算是符合‘很重要’的定義了。」看來自己果然是睡迷糊了,才會以為現實如他者也會有真情流露的時候,遂自嘲一笑,道︰「差不多也該餓了吧?據王管家所說,你連午飯都沒吃吧。」
他點點頭,應道︰「沒什麼心思。另外,」停了一停,道,「昨日那北番使者,終于正式向老頭子提出來人選了。」
那般神情,無需多看便知道結果如何了。她知他是在為今後的兩邊的勢力相較而擔憂,強笑道︰「不管怎樣,情況還不是最糟——畢竟你父王仍是偏向于你,而在軍權上,我們也還有肖天望那一著棋。」隨之轉移話題道,「先不說這些了,我已叫人送了肉羹過來,多少吃些吧。」
他不便拂逆她意,,慢慢食畢,忽而又開口道︰「今天晚上,我就留在你這邊了。」
她怔了一怔,面現為難之色,蹙眉道︰「可是……今天我不方便啊。」
「沒事,」他疲倦一笑,「只是想抱著你睡而已……」
她不再多言,點點頭。隨後是疊被鋪床,吹熄了燈燭,安靜地上床,躺在了他身邊,感覺他的臂伸過來,將自己摟入了懷中,動作無比自然而又親密,心中便忽然有了些奇異的哀傷。
那夜,懸崖之底,他們便也是這般互相擁抱取暖的呵——有時候他的某些行為,真的會讓她忍不住想,是不是,他是真的有一些些喜歡她的呢?
說與綠意紫荷等人听,她們定會覺得很是可笑吧?是啊,她與他兩個,本都是那麼自私的人,誰會舍得多付出一些?那些想法,說到底都不過是她自己的一廂情願罷了。萬一讓他得知,只怕她懷玉樓此生便永無翻身逃月兌之日了吧?
如此想著,竟微微有些焦灼起來,若不是顧及他便在枕畔,只怕今夜便又要輾轉難眠了。念及至此,微微一抬頭,卻見他目光正定定地看著自己——雖是深夜,卻依然看得到他眼中熠熠的光彩,倒吃了一驚,下意識道︰「……也還沒睡著?」
他未答,只緩緩道︰「你知道嗎——听到那消息的時候,我忽然都只剩了想見你的念頭。」
「我?」她愕然而笑,原先心中對自己便頗為懷疑,因而此時不知不覺間開口竟有了些刻薄,「不知惜惜何德何能,竟又讓小王爺你如此惦記?當真受寵若驚。」
原本還想說什麼,卻被他略顯煩躁的話語打斷了,雖是壓低的聲音,卻仍掩不住其中的怒氣︰「又是這樣神情!為什麼每一次當我認真的時候你便只會以這般模樣來敷衍我?難道我就真的那麼不可信嗎?」
這番顧惜惜卻是當真愕然了,怔怔望著他,滿腦子翻江倒海的話居然一句都說不出,只是憋得很。
他卻只當她依然不信,按下心頭煩躁,恨恨嘆道︰「算了,只怪我自己愚蠢,竟會對一場交易生出妄想,你就全當我是發昏夢囈,還是安安心心地繼續做你春風得意的懷玉樓主人——睡吧!」
摟著她的臂忽然間便收了回去。
「等等!」顧惜惜心里一緊,終于情急出聲道,「你這些話又是什麼意思?什麼是每一次你認真的時候?什麼叫做安安心心春風得意?有什麼話大家不妨明說,你又何苦這般含沙射影?倒像是我故意裝聾作啞負了你越王軒一腔真情一般——開什麼玩笑啊你!」
「你敢說不是嗎?」他亦質問道。或許是因了黑夜的緣故,素來精通的百般機心計算忽然間盡數被遺忘,此際倒如同幼兒意氣之爭一般。
彼惜惜冷笑,「別忘了,自一開始起,我與懷玉樓便不過是你的工具而已,除了利用價值,對你何曾有過其他意義?得了便宜又賣乖,未免太過分了吧,王爺。」
他窒了一窒,竟然承認道︰「不錯,一開始我的確只是想要利用你而已。」
彼惜惜雖然早認清這一事實,卻依然不可避免地心頭一痛,又羞又慚。
卻听他又繼續道︰「然而自從那次被你撞見,後來又與你起了爭執之後,我便想了很久。」
「還記得你病愈前的那一次嗎?那時我告訴你當真很想念你,而你,你卻是如何作答的?」
彼惜惜當然記得。那次,她滿心只恨著自己的不爭,冷靜地答他︰「惜惜別無所長,然而這公與私畢竟還是能分得清,還不至于為了一己私憤而阻礙了王爺您的江山大業,請王爺盡避放心吧。」
不由呆住,一時間再開不得口。
他冷笑,猶且不輕易放過她,「以及薩如拉的那次。我話已至此,說了很歡喜能夠選擇你,可你又何曾有什麼回應了?」的確,當時自己雖是心中酸澀,卻依然沒有做聲。
見她一直無言,他亦沒了怨氣,頹然道︰「罷了,算你道行高深,全是我自作多情,才會做這般可笑的試探……」
話未畢,她忽然主動緊緊擁住了自己,沒再讓他繼續說下去。黑暗中,卻見她燦燦雙眸直視著自己,似喜似嗔,皎若星辰——其中千般言語萬種風情,竟遠非言語所能表述,說不盡的嬌媚歡喜。
方才明白,所謂的「正無語凝噎」——原來喜到了某種程度,一樣也是可以同悲極一般,讓人輕易說不出話來。
他亦怔住,一時間悲喜交集,情不能己,終于一聲嘆息,深深地吻了下去。
一夜無夢。
待到天亮,起身穿衣梳洗。這番光景更不比從前,間或相視調笑,絲絲縷縷的默契歡喜。只是在他欲歸去王府之際,顧惜惜踟躕良久,卻仍是叫住了他。
「有件事,不知道告訴你之後,你會不會覺得太過于驚世駭俗——還記得你初次向我介紹青王時我說的那些傻話嗎?」當時她說︰「不是吧?三王爺他,他居然好男色?!」
迎著他疑惑的眼神,她一字一頓道︰「你有沒有想過,若那是真的,又當如何?」
他怔了一怔,待到領悟到她的話意之後,悚然而驚,眼神又是興奮又是冰寒,立時又恢復了到平時的神態,沉吟了一下,「若是當真,那無疑——可是,」戛然而止,忽而凝視著她道,「這般機密之事,你又怎會知曉?」
她不曾移開眼,只是不動聲色道︰「這個已經不在我需要匯報的內容之列了吧?我只是想知道,這樣是不是便足以擊敗青王?」
看得出來,或許並非是出于自願吧,謝靖他顯然並不開心。如果能在為越王軒除去勁敵的同時,又為他贏得自由……自己應該沒有做錯吧?
他頷首,並未計較她前半句的古怪,而是笑道︰「不錯。」隨即便陷入了凝思中,顯然又在構思什麼計劃了,忽而又匆匆起身道︰「事不宜遲,我得趕緊去布置了……」
「哎,可是目前為止還沒有什麼證據啊。」顧惜惜提醒他道。
他微微一笑,「放心,既然有此事實,我自能找到突破之處……惜惜,多虧了你的提點。」匆匆便往外走去,才出門,卻又回轉,「看我,幾乎忘了另一件事了。」
彼惜惜一愣,只听他鄭重道︰「惜惜,小心你樓里的人吧,既然可以為我效力,那麼同樣也有可能被青王收買。雖然沒有什麼明顯的證據,卻還是提防一些為上。」
彼惜惜心中忽然便是咯 一聲。只是听他這種說法,護短之心卻是不知不覺升起,淡淡道︰「多謝提醒。只是我樓中姐妹素來相依為命,相信不會有人做出那等事來。」
他也不介意,微笑道︰「既然你早已自有主張,那我也就不多說了。」轉頭離去,絲毫未受她態度的影響。
仿佛是沒走幾步便遇上了人,顧惜惜只听到小媚的聲音驚道︰「咦,王爺?」
然後他含笑的聲音道︰「小媚姑娘,今日鬢上的曼陀羅花可當真嬌艷得很哪。」
彼惜惜不禁搖頭失笑。這人哪……
這廂小媚進來時猶且忍不住頻頻回頭顧望,迷惑道︰「惜惜,為什麼總覺得小王爺看上去更加風流多情了?」神情一變,轉為促狹,「是不是昨夜你又做了什麼好事服侍得他龍心大悅?快快從實招來∼∼∼」
彼惜惜大翻白眼,沒好氣道︰「是啊是啊,經過一夜的探索實踐,素女九法之外失傳的第十式終于被我發現了。如何,實乃青樓之喜,蒼生之福吧?」
「啊啊丙真?惜惜,那你可不能藏私哪!分享分享——」小媚果然立時笑嘻嘻作驚喜狀嚷道。
既然對方如此配合,她顧惜惜自不好掃了她興,同樣笑吟吟道︰「那是當然咯。等到改日有了空,我定會召集大伙兒,細細講與姐妹們听。只是那時就要煩勞小媚你做下示範了啊,可不能借口推卻喲。」
「……」
數日後,等到越王軒再與她顧惜惜相會時,他的計策其實便已經在實施之中了。
書房內。
「不是吧?密告你父王?」
驚愕地重復了一遍,睜大了眼,顧惜惜無論如何都沒想到他原來是這般打算,「可是,告訴了他之後又如何?如此荒謬之事,他會相信嗎?」
越王軒揚眉一笑,甚為自得,「這便是這幾日我所做的事情了。」迎著她迷惑的眼神,微笑道,「想想吧,這種關系之中,怨恨最深的人會是誰?」
彼惜惜稍加思索,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抬頭看他,見他微微頷首表示確認,卻依然猶疑道︰「可是……畢竟他們兩人,一個是她的夫君,一個是她的弟弟,她又怎麼可能……」
他笑了起來,「若是你自己處在她的位置上,惜惜,只怕你的憎恨,你的手段會更加可怕吧?」又閑閑道,「就是因為那兩個都是她最親近的人,所以恨得才會愈發深啊。而有她作證的話,自然由不得老頭子不信了。」
也是……顧惜惜暗忖道。只是——
「這樣就能夠將青王一舉擊斃了嗎?未免太輕巧了吧?」若能借皇帝之力除去青王,只怕他越王軒早就下手了,哪還等得到今日?
「當然不是。而且這種穢聞,無論如何都不能大肆張揚,因而我從老頭子那邊得到的,是一道允許我不計任何手段除去謝靖的密旨。」幸虧他似並未察覺顧惜惜的震驚,只繼續得意道︰「此人一除,便如同除了青王的左臂右膀。只是他向來無比謹慎,我們的人從來抓不著一點空子。呵呵,虧了惜惜你的發現,此次青王自身難保,除非願意拱手退出,否則便再難保全他的這位秘密情人了,哈哈。」
彼惜惜的臉色頓時微微有些發白。
他忽然停了下來,關切道︰「怎麼了?神色很不對勁啊。」
她強笑著搖搖頭,「沒什麼,你說下去吧。」
見他果然又將說下去,忽然又改變了主意,情急開口道︰「等等——」
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做到若無其事狀,對著不解的他道︰「反正接下來我應該都已經幫不上什麼忙,你的計劃,還是不用告訴我了吧。」
他似乎越發不解,只是看著她不做聲,良久,方表情奇異地點了點頭。卻不知,顧惜惜心中自有主張——她怕自己面對謝靖萬一一時心軟露了口,因而一番權衡之後,倒不如什麼都不知道來得干脆,亦免得自己心中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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