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班次的火車上乘客不多,空蕩蕩的車廂里坐著三三兩兩的乘客。
王以芩坐在車廂的角落里,呆呆地望著窗外閃過的風景。
想起這二十四小時發生的一切,王以芩像是掉進了惡夢之中。
她精神緊繃地在香港為劉家爭取一筆大單,當她提前完成談判回到台北時,竟然目睹了她即將步入禮堂的未婚夫和男人上床的畫面。
劉得志說,他不想騙她,他喜歡的一直都是男人。
劉得志說,他們的婚禮照常舉行,他繼續擁有自由的藝術家人生,她掌握劉氏揮灑商業才華。
劉得志說,她最好為劉家生一個孩子,將來繼承家業。
劉得志說,她將是唯一的劉家夫人……
劉得志喋喋不休、振振有詞地說了很多,張顯揚就站在劉得志身後,偶爾模他的肩膀,偶爾揉他的頭發;偶爾看向她的眼神從容淡定,絲毫不掩飾他們的親密,她渾身冰冷地站在那里,更像是一個真正的第三者。
這些年劉得志和張顯揚之間有那麼多可疑的蛛絲馬跡,但王以芩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以為他們之間就像她和張顯揚一樣,只是同學、朋友之誼。
王以芩不知道該怎麼辦,只能逃開了,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唯一能去的還是糖果屋,她好想見王院長,好想見糖果屋的弟弟妹妹們。
她還在襁褓時被丟在糖果屋門口,是王院長和糖果屋的叔叔、阿姨、伯伯、嬤嬤們照顧她長大的,在糖果屋,被送進來時沒有名字的孩子,全都跟了王院長姓王,名字是王院長取的。
糖果屋的物質生活並不豐富,但是王院長給了他們溫暖的照顧和教育。王以芩從來不會為她的孤兒出身而自卑,卻也無法掩藏心底的渴望,她渴望擁有一個自己的家庭,夫妻相愛、兒女乖巧,她發誓會盡所有的力量愛他們的孩子,讓他們健康快樂地成長。
王以芩以優異的成績考上了台北的大學,在大學開學沒多久認識了劉得志,劉得志的追求和其他男人不同,他溫文爾雅的氣質像是清水一樣溫潤了她的心靈,他們很快就在一起了;大三劉得志生日時,他們酒後亂性,劉得志在第二天早上向她求婚,沒過多久,在劉家父母的祝福下,他們訂婚了。
大學畢業後在劉家的資助下,他們一起去美國讀研究所,她繼續讀經管,他讀雕塑藝術,取得碩士學位後,他們回到台北,劉得志開始他的藝術人生,她代替劉得志進入劉家繼承家業。
這期間,張顯揚一直在他們的生活中。他們在美國合租公寓,每個人一間,回到台北也復制了這種模式,王以芩一直覺得張顯揚是她的好幫手,不管在工作中還是生活上。
到今年,他們訂婚已經六年了,劉家父母將他們的婚禮定在九天後,而她的工作一直排到婚禮前夕,一邊忙劉氏的工作,一邊準備婚禮,雖然很忙很累,但一想到即將擁有的家,王以芩就充滿了力量。
沒想到,真相竟是如此殘忍和不堪。
除了大三那次酒後亂性,她和劉得志在一個屋檐下住了五年,卻一直都是分房的。劉得志說,他尊重她,所以在婚前會嚴守著那條線,她每天忙學業、忙劉氏的工作,竟然也從未起過疑心,畢竟劉得志給她的印象一直都是溫柔有禮的。
她該怎麼辦?
劉得志和張顯揚先離開了……她一個人在新房里呆坐到半夜,她親手妝點、極力營造出溫馨氣氛的新房,讓她覺得寒冷得像是掉進了冰窟里,她到化妝室再吐了一次便離開了新房。
坐著出租車繞過了大半個台北火車站,王以芩搭了下一班火車前往台南,隱形眼鏡不知道什麼時候掉了,她的眼前模模糊糊的,就像她此刻的心情和她今後的人生。
王以芩不想哭,但眼淚卻大顆大顆地落下。
她曾經以為可以相濡以沫度過一生的男人,竟然和別的男人在她精心挑選的床上翻滾,作嘔的感覺再次涌了上來,王以芩抓著包包沖向化妝室,這一夜,她不停地吐,劉得志怎麼可以選擇在他們的新房做那種事?
王以芩在火車的化妝室里又哭又吐,直到有人不耐煩地敲化妝室的門。
她用涼水拍了拍臉,讓自己清醒一點,步履不穩地出了化妝室,沒走兩步和迎面沖過來的男人撞了個滿懷,她想道歉,但是張開嘴發不出聲音。她看不清男人的表情,耳朵里灌滿了男人憤怒的咆哮聲,她呆呆地被男人推了一把撞到車座,並跌坐在車座上,愣愣的、呆呆的,所有的知覺似乎都離她很遠,她听不清聲音,看不清物體,連反應都是遲鈍的。
王以芩握緊了拳頭,她不能這個樣子,她不能讓院長看到她這個樣子,院長說她是糖果屋最乖、最听話、最聰明的孩子,她不能讓王院長擔心。
抓住賣飲料、零食的火車工作人員,王以芩拿了一瓶水旋開,一口氣喝了大半瓶,她的身體漸漸恢復知覺,工作人員用腳底打著拍子不耐煩地提醒她,「小姐,請付錢。」
「不好意思。」王以芩在包包里怎麼都模不到錢包,她慌張地將包包里所有的東西都倒在小桌上,她眼楮看不清,不得不俯身貼近去看,但是翻來翻去,除了出差時帶的貼身用品,沒有錢包。
「小姐,錢!」工作人員的語氣越來越不耐煩,早上火車上就這幾個乘客,生意不好,心情也跟著很糟,又遇到一個喝了水想賴賬的人,換作是脾氣不好的工作人員早就爆發了。
「對不起,我的錢包丟了……」雖然眼楮看不清楚,但王以芩知道工作人員的表情會多麼不耐煩和鄙視,她連聲向工作人員道歉。
「錢包丟了……哼!」工作人員用鼻孔出氣,篤定王以芩想賴賬,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連幾塊錢的水錢也想賴。
「對不起,我的錢包真的丟了,我明天送來行不行?」又尷尬又窘迫,王以芩又想哭了。
「小姐,錢。」高大健壯的男人將鈔票遞到工作人員眼前,用下巴指了指王以岑,「不用找了。」
「哼。」工作人員憋了一肚子責怪的話沒能發揮,悻悻地接過鈔票推著車子離開了。
「謝謝你,先生。」王以芩模模糊糊地看到男人高大健壯的輪廓,忍不住抱著包包往角落里縮了縮,男人模糊的身影太有壓迫感了,模糊的視野讓她非常沒安全感。
「錢包。」男人簡潔地吐出兩個字,將黑色的羊皮錢包放在王以芩面前,轉身坐到過道另一側的座位上。
「我的錢包!」王以芩抱著錢包驚呼,她翻開錢包查看,現金、信用卡、證件都在,王以芩想向男人道謝,但是她看不清他,他散發出的疏離氣息又太明顯,王以芩拿著錢包張了幾次嘴,最後挫敗地放棄了,將桌子上的東西收進包里,抱著包包呆呆地坐著,維持著同一個坐姿,直到下火車。
望著腳步緩慢、有些蹣跚的王以芩,封蕭野也放慢了腳步。
他和她都是從台北站上車的,剪票時他注意到她。
她先撞到了他,顫音說了聲「抱歉」後繼續往前走,不到三秒鐘又撞到了車站的柱子,接著差點撞倒一個小孩……一路上狀況不斷,她就那麼失魂落魄、跌跌撞撞地往車站里走。
封蕭野不是個熱心的人,他加快腳步往前走,準備超過這個隨時都在出狀況的女人,職業素養讓他眼楮的余光發現她耳垂後的下弦月形狀胎記,封蕭野的腳步緩了下來,從側面悄悄觀察著她。
她看起來很憔悴,臉色慘白,頭發散亂,眼楮紅腫,嘴唇干裂,懷中抱著一個黑色的包包。
她一定沒有認出他,甚至沒有看到他,但他一路都跟著她,看她在車廂的角落里抹眼淚,在化妝室外听她壓抑的哭聲;看到相撞時那個男人偷走了她的錢包,他去幫她追錢包,回來時又看到她用一雙迷蒙的淚眼向賣飲料的工作人員道歉。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準備去哪里?
封蕭野的腳步放慢,保持距離跟著王以芩。
出租車過了好幾輛,王以芩都被別人搶了先,她呆呆地站在路邊不知道該怎麼辦,眼前模模糊糊的,心里也模模糊糊的。
封蕭野冷著臉大步走過去,伸手攔住了一輛出租車,搶在一個戴眼鏡、學生模樣的男人前打開了車門,抓過王以芩示意她上車。
王以芩的頭暈暈的,眼前花花的,突如其來抓住她肩膀的力量嚇了她一跳,當她正準備抱著包包尖叫時,發覺男人只是幫她攔車,王以芩為自己的想法而羞愧,她回頭想感謝高大的男人。
中午的太陽在封蕭野身後炸開,他的臉龐因為背著光而模糊不清,王以芩看不到他的臉,但他身上散發出的、強烈又炙熱的氣息讓她暈眩,她眨眨眼想看清他的臉,一陣更強烈的暈眩襲來,王以芩身體一軟,倒了下去。
封蕭野接住了王以芩的身體,將她塞進出租車,跟著上了車,「去最近的醫院。」
「病人的慢性胃炎發作,這是營養不良所造成的暈倒,以後必須注意飲食和作息,好好調養身體,不要年紀輕輕的就弄壞了身體。」年過半百的醫生交代完便離開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