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裴辰逸恢復了遇見她以前的生活習慣,不再到盛世坐辦公室,只要時若翾出現在客廳,他必定會把他的筆記本電腦搬到客廳,在離門口最近的餐桌上工作,時不時抬頭確認她在干什麼。
這樣的裴辰逸要是讓其他人看見必定都會一臉驚愕,半天回不了神,他寫程序的時候就連天塌下來都沒辦法干擾他,他會繼續敲敲打打,視線始終黏在計算機屏幕上,眼楮絲毫不會往其他方向瞄,更別說時不時抬頭留意什麼了。
坐在那里的裴辰逸擔憂不安,而時若翾則是優哉游哉地安胎,放放輕音樂、吃吃水果,每天固定時間睡午覺,晚上提早上床睡覺,一大清早就起床去公園散步,作息正常得不得了。
裴辰逸以為她是想清楚了要把孩子留下來,心里的大石總算稍微減輕重量了,只是他這樣的想法還不到半天,懸著的心就直落谷底了。
「我下午要出去一趟。」時若翾坐在沙發上咬著隻果,她知道她要是不跟他說,他肯定會守著大門不讓她出去。
「妳要去哪里?我送妳。」裴辰逸從復雜的程序語法中抬頭,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專注地看著她。
時若翾嘴里嚼著隻果,說的話卻一點也不含糊︰「醫院。」
這兩個字清晰得刺痛了裴辰逸的耳朵,清脆的平仄重重地打在他的心上,像是鞭子一樣啪的一聲抽上去。
時間久到時若翾幾乎以為沉默就是他的答復了,裴辰逸那頭才傳來低啞的聲音︰「好。」
時若翾對他的難過絲毫沒有理會,用嬌嬌細細的聲音繼續說︰「你有空的話順便把窗簾拆了。」
落地窗上的窗簾是粉紅色的,那是時若翾拉著裴辰逸到大賣場買回來的,威逼利誘硬叫裴辰逸裝上去的。
那時候他站在折迭梯上,把窗簾按照她的要求裝上去,一下子說不能掛得太密,縮在一起不好看,一下子又說不能掛得太開,攤平了沒特色。
他還記得那個美好的下午,陽光還是火辣辣的,他說︰「既然那麼喜歡,為什麼不裝在臥室里?一起床就能看到。」
雖然並不特別喜歡這種粉女敕的顏色,但如果買回來的人是她,他似乎也會漸漸喜歡。
「哼,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又在坑我,裝在臥室里我有多少時間能看到?你臥室里連個電視都沒有,除了睡覺會進臥室,其他時間還不是都待在客廳。」時若翾撥了撥窗簾,有點得意地說︰「裝在客廳里,我一下班就能看見,萬一你劈腿帶女人回家,哼,看到這窗簾你就能看到自己的良心。」
她倒退走回沙發,舒服地癱坐在沙發上︰「看我對你多好啊,連窗簾這麼貼心的東西都幫爾準備了,哎,我怎麼這麼賢慧啊,欸,每當你看到這窗簾的時候,就要想起我對你多好,然後給我好好反省自己對我怎樣,听見了沒?要是你對我太壞,我就不跟你好了,留著你對著這窗簾慢慢反省吧。」
連窗簾也要拆了嗎?她對他已經失望至此,連反思的機會都不給他了?
「妳不是喜歡這窗簾嗎?」
時若翾一臉無所謂︰「那是以前,現在不喜歡了,看見它就煩。」
裴辰逸沒再說話,視線重新回到計算機屏幕上,狀態挺正常的,如果忽略他面如灰白、面容僵硬的話。
午飯過後,時若翾便催著裴辰逸出門,裴辰逸把動作放到最慢,像是犯人在行刑前拖延時間,能活一秒就多一秒的感覺。
時若翾不耐煩了︰「你不想去就不要去,不勉強你,我出門了。」
裴辰逸嘆了口氣︰「我和妳去。」
冬天似乎一瞬間就來臨了,空氣中的溫度又下降了幾度,冷風肆無忌憚地從走道上的窗戶灌進來,吹透整條走廊。
鎖門的時候,裴辰逸眼角不經意地掃到時若翾被風吹起的發絲,那麼黑、那麼柔韌,他的心會這麼痛,是不是被她的發絲捆住,然後逐漸縮緊陷入肉中而後血肉模糊?
「裴辰逸,你好煩啊,鎖個門有必要鎖那麼久嗎?嘖,你慢慢鎖吧。」說著時若翾便想要轉身離開。
一股力道把她向前扯,落入他溫暖的懷抱里,他清冽的味道充斥在她的鼻子里。
時若翾還搞不清狀況便听見裴辰逸在她耳旁低語,聲音很沉很沉,呼吸稍重︰「如果妳真的決定不要孩子了,那就不要吧,只要妳在就好,妳是最重要的,我有妳就夠了。」
到了醫院,空氣里全是消毒水的氣味,這樣的氣味似乎帶著讓人不安的因子。
坐在裴辰逸旁邊的男人手里抱著一個小嬰兒,目測不超過八個月,原本還睡得好好的,突然她呶了呶小嘴,然後小嘴一癟,哇的哭了起來。
男人顯然是新手,他手忙腳亂地又是搖搖、又是輕拍,想要安撫孩子的情緒,無奈事與願違,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辦,一時間僵在那里。
「我幫你抱一抱?」
嬌嬌細細的聲音出乎意料地響起,男人看向坐在裴辰逸身側的時若翾,看了她一眼又望了望自己手里的嬰兒,然後才點頭同意。
時若翾禮貌地笑笑,小心地接過嬰兒,溫柔地哄著嬰兒︰「好啦,寶寶乖,吵醒妳了是不是?睡吧睡吧,不會再吵到妳了,乖喔。」
她把嬰兒貼近自己的心髒,讓嬰兒听著自己的心跳聲,慢慢地嬰兒不哭了,靜下來繼續睡。
嬰兒時期的孩子會缺乏安全感,總是需要聆听心跳聲,確定有人陪在她身邊,有人說這是新生兒對于未知世界的恐懼與不確定,這時候的孩子是最敏感的,陪伴她的人一點點小小的情緒都可能會影響到她,這是時若翾這段時間閱讀「準媽媽日記」知道的育兒知識。
裴辰逸見過時若翾很多種面貌,毫無形象、粗魯霸道、撒潑刁蠻、狼狽無助、精神飽滿、古靈精怪、嬌柔美艷、動人心弦,卻獨獨沒見過眼前充滿母性溫柔的她,但又在一瞬間被她俘獲。
他私心地想讓時若翾再多抱抱這個跟他們素不相識的嬰兒,他暗暗希望這個嬰兒能夠打消她不要孩子的念頭。
但坐在他身側的男人顯然是個疑心很重的人,他見嬰兒安靜下來後沒讓時若翾再繼續抱︰「麻煩妳了,我來抱吧。」
「喔。」時若翾把嬰兒小心地放到男人的手上,輕輕地托著嬰兒的頭,讓男人用手肘托著嬰兒的脖子︰「你的寶寶還很小,頸骨還很軟,你抱她的時候要注意托著她的頸部。」
「謝謝。」男人禮貌地向她道謝。
時若翾戀戀不舍地看著嬰兒,坐回自己的位置︰「不用謝。」
「下一個,時若翾。」護士在走廊上喊道。
裴辰逸的心又是一沉,還是沒辦法改變她的決定嗎?她明明這麼喜歡孩子,是因為他惹她生氣,她跟他賭氣所以才不要的吧?裴辰逸,你看自己做了什麼,他在心里狠狠地罵自己。
他跟在她身後走進醫生的辦公室,緊緊地握住她的手,他只想要她,他想要她永遠都是精神飽滿、精力充沛的樣子。
「時小姐,請問有什麼狀況嗎?」
時若翾想起病歷表上她勾的是未婚,眼前的女醫生也稱呼她為時小姐,她覺得有那麼一點點不自在。
「之前我……呃,他說我懷孕了,」她看了看裴辰逸的方向,示意說的是他︰「但是我這個月大姨媽還是來了,上個月也是,不過量不是很多,我想說,嗯……是不是他弄錯了。」
女醫生點點頭︰「那我再幫妳檢查一下。」
餅沒多久就檢查完了,女醫生看著手中的報告,微微一笑︰「沒有弄錯,妳的確是懷孕了,已經快九周了,這兩個月妳都見紅,大概是有一點輕微的流產現象,最近要注意保持心情愉悅,別讓情緒有太大的波動,也可以補補身子,還有要注意的就是,記住前三個月不可以有性行為。」
「真的有了啊。」時若翾有點愣愣的,因為不是第一天知道並沒有太大的沖擊,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心情,自己一時之間也說不上來。
女醫生以為她是在猶豫︰「妳不想要這個孩子?如果要拿掉孩子的話,懷孕初期做手術對身體損傷沒那麼大,妳……」
裴辰逸一直在旁邊听著不敢插嘴,當他听到這里時,心一下子抽得緊緊的,握著她的手也不自覺稍微加了點力。
時若翾看了看他,對女醫生笑笑︰「不,不拿,我要把他生下來。」
一句話讓裴辰逸被捆得緊緊的心頓時放松了,這幾天他一直都在擔心,這是這幾天以來他第一次感到愉悅。
出了醫院,他一路上一直兜著時若翾的腰,小心翼翼地護住她,不讓別人靠近她。
到了停車場,兩人站在車前,裴辰逸為她開車門,時若翾正要低頭上車時,他輕輕拉了拉她的手,她回頭看他,這個舉動讓裴辰逸差點就丟臉地在她面前顫抖,她總算再次望向他了。
心里有滾燙的液體流過,燙得他眼楮都覺得有點發熱,他撫上她的臉頰,低頭覆上她的唇,繾綣地吸吮她的唇瓣,難得她沒有掙扎,他才小心地再進一步,把她攬入懷中,溫柔地將舌頭探入她口中,這一刻他說不出什麼動人的話,他就是這麼不解風情,他只會用操作表達自己對她的情意。
良久,裴辰逸才把自己的唇移開,貼在她頸間喘著粗氣,壓不住心里的激動,他微微一嘆︰「嚇我很好玩?」
時若翾微微撇過臉,卻沒有抗拒他的擁抱︰「知道被玩的滋味了吧,哼。」
裴辰逸深呼吸嗅著她的味道︰「知道了,妳喜歡就繼續玩吧,只要妳不離開我。」
「我還沒有原諒你,你別高興得太早了。」
「好、好,妳慢慢玩,玩夠了再原諒我,嗯?」
「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啊?有病。」
「早就有病了,妳現在才發現?我都病得離不開妳了。」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還算風平浪靜,雖然還沒有恢復到以往的親密,但比起吵架那時候,現在明顯好太多了,至少裴辰逸是這麼認為的。
所以這天他有急事不得不回盛世一趟時,他也沒有抗拒出門,只是他還是擔心時若翾會趁他不在的時候溜了。
于是他把睡得正熟的時若翾連人帶被輕手輕腳地抱進車子里,又蓋上一件衣服以防她醒了會冷,整個過程完全沒有驚醒時若翾。
等到時若翾醒來的時候,他們已經在停車場了,裴辰逸打開車門正準備抱她上樓。
「醒了?冷不冷?」
時若翾搖搖頭,睡意還未消散︰「這是哪?」
「盛世。」
「你來就好啦,帶我來干嘛?」語氣有點沖,像是不高興睡覺的時候被他干擾了。
「嗯,妳接著睡。」他說完將她抱起,直接帶到辦公室,時若翾也就順著他的話繼續睡了。
再醒來時,裴辰逸已經不在了,時若翾想了想,猜測他大概是去開會了,捋了捋頭發,睡眼惺忪地推開門,發現自己在他的休息室里。
休息室外是他的辦公室,一名女子安靜地坐在沙發上,坐得端端正正的,她馬上就認出是上官靜。
上官靜听見響聲回頭,看見她睡得一臉迷茫的樣子,平靜地叫了叫她︰「翾姐。」
「妳怎麼會在這?」
「站衛兵。」
習慣上官靜的思考邏輯,時若翾很快就解讀出她的意思,意思是裴辰逸離開的時候派她來看住自己。
「他怕我跑了?」像是自言自語,時若翾笑了笑︰「最近公司又發生什麼大事了嗎?」
沒發生事情,他怎麼會出席會議?要不是那時候他想追求她,他大概也不可能每天都在盛世出現,每場會議都出席吧?
「嗯。」上官靜看著她的眼楮閃過疑惑,像是在說她怎麼會不知道。
看來事情真的很大條,時若翾輕松地問︰「能告訴我嗎?」
她還沒忘記,拜那個去哪里都恨不得把她帶著的男人所賜,她現在還是機密文件外泄的最大嫌疑犯,如果這件事沒辦法說給她听,她也不勉強就是了。
上官靜想了想,她決定先說最重要的︰「裴辰逸要求全體技術部員工向妳表達歉意。」
「為什麼?」時若翾非常驚訝。
他要求別人向她道歉沒啥好奇怪的,但他怎麼會在事情還沒有弄清楚,大家都還以為是她外泄機密文件時要別人跟她道歉,他是不是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