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熙元年的秋天,從太傅左凌羽開始,聖國朝中展開了一場看不見鮮血的屠戮。
史書對此毫無記載,然而民間卻紛紛傳言這綿延不絕的暗殺都是針對昔日在朝為官多年卻突然神秘告老還鄉的肱股重臣。他們擁有同一個秘密,而且這個秘密並不會隨著他們的死亡埋沒下去。
這時候有一個人出現,他在人心惶惶的光天化日下叩開了容王府的大門求見容王,那些彌漫在群臣頭上的陰雲隨著他這個輕微簡單的舉動竟然被不露痕跡地驅散。他拿著一柄羽扇,頭戴博冠,有清雅溫和的笑容,那種笑容只有在與世無爭的文人書生臉上才會出現。
不久後便流傳出這樣一種說法︰能讓觀棋君子不顧敵我立場出現在容王府的,一定是一個能讓無數人人頭落地的秘密。自從陸抉微離開王府,容王的野心似乎遭到了打擊,他開始韜光養晦,每日的重心也不再只是針對異己。
永熙帝卻一反常情,不顧群臣怨聲載道和諫官的苦苦規勸,一意孤行地頒下詔書,封冊容王為攝政王,恭順之心溢于言表,並按照禮制擇吉日,賜衣服、車馬、樂則、朱戶、納陛,虎賁、弓矢、斧鉞、鬯等九錫之物,每件物品的規制都是史無前例的奢華。稍有血性的官員紛紛嘆息,時局至此,聖國江山已完全淪為容王囊中之物。
當朝廷中遍響哀歌的時候,江湖上也正掀起一場腥風血雨。針對觀棋君子的暗殺以五侯府為先鋒逐步展開,而且這次,一向率性妄為的閑邪王及其族人居然並沒有坐山觀虎斗,置身事外地來看這場好戲,也許他們都已厭倦了三足鼎立的局面,決定正邪雙方生死存亡的時刻,終于隨著五侯府和閑邪王的結盟來臨。
人們惴惴不安地迎來了新年。意料之中的飛雪,意料之外的軍情。邊關戰事爆發,錦國二十萬大軍只在朝夕更替便攻陷了邊境的定門,以此為據點長驅直入,勢如破竹,轉眼之間戰火已經蔓延過十幾個城池。
大雪紛飛的除夕之夜,一個內侍提著燈籠快步小跑,穿過重重宮門,險險迎面撞上巡邏的衛兵,受驚之余懷中折子摔落在地,這內侍顧不得其他,匆匆拾起來又接著跑。
「報!報——前營八百里急報!」
內侍被衛兵擋在門外,只聞听里面傳出一浪一浪的鶯聲燕語︰「皇上有令,天亮之前任何人不許進去。」
「軍情緊急,請大人行個方便。」內侍堆出笑臉。
卻被一把推開,「皇命難違,我等擔當不起,有什麼事等天亮再說。」
內侍苦苦哀求仍是被拒,無奈之余揣著折子急急離開。
朝央殿內的燈火剛剛昏暗下來,江鶦身懷六甲,行動多有不便,在侍女的攙扶下上床歇息,才蓋上被子就听見外面一陣吵鬧。
「出了什麼事,是誰在外面?」放下的羅帳又被掀起,江鶦費力撐起上身。
一個婢女進來說︰「是內侍陳緒,他說有要緊事求見,要不要奴婢把他趕走?」
「不用了,你讓他進來吧。」
陳緒匆忙入內,撲跪在地上說︰「這是軍機處剛送來的折子,邊關戰事頻發,刻不容緩,小人見不到皇上,自知耽誤軍情非同小可,這才冒死來求娘娘。」
江鶦也吃了一驚,待明白過來個中的利害關系,立刻披衣起身,「我這就去見皇上。」
女官擔心道︰「天黑路滑,娘娘和龍胎若有閃失,我等萬死難辭其咎,還是讓奴婢替娘娘走這趟吧。」
江鶦搖搖頭,自懷有身孕以來,熙瑞不再踫她,卻開始留意其他女子,從一開始的小心試探到肆無忌憚,他出現在朝央殿的次數逐漸減少,距離最近一次的見面大概也已過去兩旬。
江鶦打起精神,「你們去還不是一樣見不著,反正我也不累,別說了,替我傳轎子吧。」
一行人提著燈籠打著傘慢慢往天壽宮的方向走,地上還未積雪,但是已有一層薄冰,眾人小心翼翼地抬著鑾轎,每一步都邁得膽戰心驚。
天壽宮外的衛兵看到內侍回轉,板起臉孔正要斥責,卻看到了他身後的皇後,趕緊跪下,江鶦平了他的身說︰「我知道大人的立場,這樣吧,皇上怪罪由本宮一人擔待就是。」
衛兵也不敢再攔。江鶦拿著折子進了內屋,一室燻香燻得人昏昏欲睡,再一看滿地狼藉杯盤,心中不由得暗暗嘆氣。
熙瑞身邊圍了四個僅著薄紗的女子,大約早已玩得累了,熙瑞和其中一人相擁睡去,臉上帶著孩童般天真的滿足神情。
江鶦連喚幾聲不見回應,目光落在他懷里那女子身上,反感之情油然而生,推倒放在長桿上的香爐, 啷聲在熙瑞不遠處驟然響起,那個女子大驚失色地坐了起來,看清眼前站的人後,慌不迭改坐為跪。
「奴婢見過皇後娘娘。」
「出去。」江鶦冷冷開口。
突然空去的懷抱讓熙瑞幽幽轉醒,伸臂想要留住那匆匆離去的溫軟,卻抓了個空,睜著惺忪睡眼一看,頓時笑了,「鶦兒也來了?來,與朕同嬉……」
江鶦壓下火氣遞上折子,「皇上,軍情緊急,你快醒醒。」
熙瑞一把拽過丟到地上,「什麼軍情,有軍情去找攝政王,朕只要享樂即可,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那折子被丟到打翻的香爐附近,火星一閃一閃,隨時都有燃吞的可能,江鶦一驚,趕緊過去扶著柱子慢慢蹲下來,將折子揀在手里。
「娘娘,水來了。」一個婢女端著水盆進來。
江鶦厲聲道︰「潑他!」
「這……」婢女嚇了一跳。
江鶦劈手奪過,連盆一起丟向熙瑞,那婢女嚇得目瞪口呆,趕緊撿起銅盆跑了出去。
「誰?是誰!」熙瑞大發雷霆。
江鶦緩緩把門關上,一步步走回他面前,面無表情地遞上折子,「皇上。」
熙瑞讓水一潑,漸漸酒醒,苦笑著接過去看了幾行,「皇後希望朕怎麼做?宣朝臣入宮議事?擬定對策……朕早已失了民心,不要說天下,就是這皇宮里,朕每日朝夕相對的人中,恐怕也找不出一個和朕心意相通的來。」熙瑞合上折子,「這東西,一開始就不該送到天壽宮來,叫人拿去給攝政王吧。」
「原來在皇上心目中,臣妾這個妻子,竟不是與丈夫心意相通的人。」江鶦苦苦一笑,手中素巾擦去他臉上的水漬,「你是一國之君,名正言順的天子,怎能甘心讓旁人發號施令?」
「我不是皇上。」熙瑞突然淒聲大笑,抓住了江鶦的手,「你失蹤那幾日,我什麼都知道了。」
「知道什麼?」江鶦心頭起了一陣疑雲,她忍住不去想預測到的答案。
「朕不是真命天子,朕只是一個替身。當年聖皇太子質留錦國長達七年,那些錦人在歸還時動了手腳,容王他明明知道,十幾年來卻沒拆穿過。」
江鶦大吃一驚,真假皇太子的迷案早在市井傳得沸沸揚揚,她一直覺得那不過是民間的野史杜撰,不值一提。
「父親……親口對你說的?」
「有人說容王是太後與外人私生,可我,我連自己父母是誰都不知道,也許我只是當時錦國皇室從街上撿來頂替的棄兒,從一開始他們就沒有歸還皇太子的意思。這事如果被阮皇後的人知道,必不會放我甘休,我只好把他們都殺了,可我還是很怕,我怕得睡不著,錦國那些人留著真正的聖皇太子,總有一天會把真相大白于天下,這些日子以來我不是有心要欺瞞你,可是你說,你說我該如何是好?」
江鶦被他抓著手腕一陣搖晃,心里也亂了起來,不知該怎麼回答,原來他一直躲著自己,不是因為變了心意,而是被這天大的秘密壓得喘不過氣。江鶦怔怔地看熙瑞偎在她胸前淚流滿面,一聲嘆息沖出胸膛。其實他何其無辜,從出生以來,一直被命運的洪流作弄,身不由己地走到今天,當發現一切都是騙局時,已經無力擺月兌。
「你我本來都是一介平民,只是因為別人的選擇而被牽扯進皇室之間的紛爭,我們並無不同,所以,我不在乎你的身世。」
熙瑞抬起眼,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話。
江鶦淡淡一笑,順勢將交握的手放在隆起的肚月復上,「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你還不清楚嗎?我已經嫁給了你,就是你的人,你是誰,我就是誰,與旁人無關。」
熙瑞一怔,淚水慢慢涌出眼眶。他俯去貼著靜靜聆听,「外面還在下雪嗎?你從朝央殿過來很辛苦吧?答應我以後不可以再冒這種險,只要你和孩子平平安安,即使我被天下人唾罵也心甘情願。」
江鶦在恍然中轉過頭,目光落到他手中那本金印奏折上。那承載著至高無上權力的薄本,正泛出莫可名狀的命運的光暈。
黎明時分,大雪停了,聖皇因邊關戰事緊急會見攝政王。
江鶦在回轉朝央殿的路上突然叫了一聲停,撩起轎簾,她似乎隱隱听到鳥類的悲鳴聲。
「那是什麼鳥在叫?這個季節京城里還有鳥兒嗎?」
「鳥兒?奴婢不曾听到鳥叫呀。娘娘快回去吧,外面冷,別凍壞了身子。」
「我不冷,是你們幾個穿得太少了。」江鶦真的听見有鳥叫,只是幾個婢女一再催促,不忍她們陪著自己挨凍才又起步,一行人慢慢走過積了飛雪的殿廊。
來到宮苑時幾個宮人正忙著清掃,地面泥濘濕滑,樹枝被積雪壓得快要承受不住,江鶦從轎側的窗口抬頭望去,天空好像剛洗過一樣澄淨安寧,不見飛鳥的痕跡。正要放下簾子,那悲鳴聲又傳入耳中,仿佛近在咫尺,連婢女們也都听到了。
「你們去找找,這叫聲應該是大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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