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一。
天微亮。
由宣府傳來密報。
王振改道,使大軍繞了個大彎,此時正由宣府撤回京師。
又得一報,太後見聖上處境危機,已赦免了于謙。
午時一到,城中慢慢聚集了大批外來人口。街上頓時熱鬧起來。
明是非也不過才蘇醒三日,便又扮回霍然裝扮。柳夕與無涯,雖已知他真實身份,但是現在他們也無法對霍然做出什麼事情來。
屠洪對霍然,也防範起來。現下什麼身份都用不得,只得先做回霍然裝扮,他見十六也不甚高興,便也任那一大把胡子在臉上招搖。這日卻是閑在客棧磕牙,看著那大批人流笑得熊一般。當然,這話是十六告訴他的。
寒清臉上還是紫一塊青一塊的,據說是給無涯打的。那日去跟蹤屠洪,沒想到給那無涯抓住,給打了一頓不說,還跟蹤他找到了老大他們。他也不在意給打了,人在江湖漂,哪能不挨打啊。倒是讓人給跟來找到他們的老窩,實在是丟臉。
明是非打趣道︰「你也算命大,遇了邪劍客沒缺胳膊少腿的倒是走了好運。」
寒清不服,一臉夸張,「老大啊,你可不能這麼說。」一擠到他身邊去,「我那可是有真功夫的。」
「阿沈來了嗎?」明是非也不和他辯,手中才拿了杯酒,看了十六一眼,又放了回去。十六弟瞪得可厲害了,大傷初愈,酒為禁物。
「來了來了。」寒清模模臉上的傷,都說了讓他別打臉,誰知道那無涯一通亂打,打的全部都是他的臉。他英俊的臉啊,還有什麼面目去見那些仰慕他的姑娘。
「啊!」臉上的傷痛讓他齜牙咧嘴的,「阿沈說帶了個姑娘麻煩些,腳程要慢一天。今天傍晚就可以到了。」他一臉媚笑地看著年十六,「公子,老大是你救的,硯生的傷是你給治的。你看看,能不能給點藥讓我的臉英俊如昔?」他這話,說得臉不紅氣不喘的。
十六看著他一臉諂媚,不禁覺得好笑。
寒清看得呆了,吞了吞口水,年十六,這人,真是不能笑啊!
丙不然,明是非酸酸的口氣傳來︰「都說了別輕易笑。」
十六回他,「難不成要板著張臉?」他正色,神情嚴肅,卻依舊是一副淡然模樣。
明是非看著他,笑得好不無奈。
哎,人長得太好看了也不好。他還得防著十六弟哪天給人偷了去。這可不成,十六弟是他好不容易才給騙回來了。
回頭一想,說到偷東西,誰敢與明是非爭鋒,不由舒心一笑。
不過十六弟……他望著客棧外來來往往的人,一雙眼眨都不眨一下。十六弟,能夠給他親親也算好了,可是這些天,他就算仗著身體虛弱,也只是模模小手。
哎!又嘆了口氣。
待這事了結後,便帶十六回去見老頭了。
十六模出一個小藥瓶,笑著遞給了寒清,「里面裝的是百花露,你每天用一次,臉上不會留下半點淤痕的。」
寒清伸了手,遲遲不接。看著年十六的笑容,才剛剛恢復的神志,又不知飄去哪里了。
明是非裝咳,才將寒清的魂給咳回來。
他接過了藥,心下歡喜,卻又訥訥說道︰「老大,天下間還有沒有公子這樣的人兒?」
明是非一巴掌掃過他的後腦勺,「十六是我的。你的自己找去。」他回頭看向年十六。
十六卻是不看他,冷冷地給他潑了冷水,「同為男兒身,如何是好。」眉挑一挑,狀似煩惱。
明是非直接,「男的也好,女的也罷。是你我就要!」
寒清吞口水吞成習慣,這回看著年十六與明是非,煩惱著,要是真讓他給遇上一個像年十六這般的男子,那他,又該如何?像老大一般?窮追爛打,直到人家無奈,就給他模模小手?
寒清看著明是非,移開椅子坐到一旁去。怎麼以前覺得老大神通廣大?現下看了他,竟覺得老大不僅狡猾,還很賴皮傻氣。
算了,就當暫時不認識好了……
八月十二。
京師中已有中秋氣象。
當日明是非與于謙的擔憂,終究是成為了事實。王振決意險走宣府一路,那大軍輜重甚多,半路上便遭遇瓦剌軍追擊,大軍後衛吳克忠全軍覆沒。
屠洪、柳夕等人,謀劃已久,昨日,便遣先行兵一千以平常百姓裝扮混入京師。
八月十三。
敵營傳來情報,柳夕、屠洪以為時機成熟,自藩王處借來的五千兵將,加上私下聚集的一萬兵將,共一萬五千人,自山東太原浩浩蕩蕩向京師挺進。
京中只得一萬五千老弱殘兵,帶甲能戰者,十不存一,如何能與那柳夕的一萬五千精兵相搏?明是非當下挑了硯生家的死士五十余人,準備夜襲敵營。
十六看著眼前被燈光照得發亮的地圖,看著被燈光映得光亮的明是非,看著他一手指了一處,「這里,是險關!易守難攻!」
久久不語!這人……
柳夕屠洪的軍隊,行進快速,都是挑了些捷徑走。
而天風谷,定是他們必經之路。
「阿沈還沒來嗎?」他抬頭,表情是再認真不過。
「寒清已到城外一里亭等候了。」硯生等人,已經是穿上了夜行衣,全身武裝。
「那我們出發吧!」蒙臉的黑布一拉上,半個面容都給遮住了。
幽暗夜,短松岡。
月兒被遮擋在厚雲後面,整個大地陷入了黑暗。
「十六弟,我們今夜來,只是燒他糧草,要是見著柳夕他們,萬不可硬拼。」他從來都沒這麼認真過,這回,是第一回,也是最後一回了。
「我不會離開你十步。」十六壓低了聲音,看著前方帳營燈火通亮,便如黑夜中的星星點點。
柳夕要做的事並沒有錯,錯是錯在他的方法。
他突然就想到了明是非曾經說過的話,這一刻,在耳邊清晰起來。這便是江湖,這便是叛亂,這便是人世了。
「無涯,由我來對付。」十六看著明是非,眼神無比堅定。
「十六弟,放心。不會有事的。」將十六的頭按在自己懷中,鄭重承諾,「再過了明天,我們便可隱歸了。」明是非笑了,笑得無比燦爛。
手一揮,所有死士借著夜色的掩護,快速涌向柳夕敵營。
火光很快照亮了半邊天,敵人糧草業已燒毀,大部分死士也已經撤退了。明是非、年十六、硯生三人墊底。
「哼!」伴著一聲冷哼,柳夕與屠洪緩緩出現在他們眼前。
「你以為你們燒的是大軍的糧草?」柳夕的聲音,竟夾雜著些許興奮,听起來也不如以往那麼冷冰冰的。
明是非與年十六等人看著柳夕。火苗在他身後跳躍,火光將他整個人都籠罩起來,宛如從火中走來的。
「早就料到了你們會走此一招。」柳夕又冷哼了一聲,「恭候多時了!」
十六仔細辨認了一下,此中並沒有樂無涯的身影。
「無涯不在這里。」他在明是非耳邊說了一句。
「糟了,十六弟。」明是非的淡然變成了擔憂,那無涯只怕是去追殺阿沈他們了。
「當日你們僥幸逃了,今日可沒那麼好運氣。」柳夕沉下陰鷙眸子看著明是非、年十六等人,殺氣盎然。
卻听得那屠洪開口了,一臉奸詐相,「難怪朝廷中有人作梗,原來是霍神捕啊!」笑里藏刀。
「屠將軍,失敬失敬!」明是非扯下了蒙臉的黑布,勾唇一笑。只是那笑又給擋在了絡腮胡里,也不知他是不是在笑了。
「霍神捕也算個人才,倒不如歸順了我們,日後也能為國為民出一分力。」屠洪倒是惜才,也不喊打喊殺,就是想勸十六依附他們。
「昔日柳夕廢我師父武功,又重傷我與十六,本來也是可以歸順屠將軍的,可是……」他一臉為難,好像說的真那麼一回事。
十六暗自發笑,這人,就連生死關頭也都是這般淡然。只是,他心中也只怕是累,不然這幾天,也不會一直對著他說要歸隱之事。
屠洪看了柳夕一眼,眼中鄙夷之色畢現。這江湖草莽,果真是不懂馭人之道,成天就是要殺要剮的,說要與他聯盟起兵,帶來的人也就不過一千,那及得上他的一萬精兵。
「霍神捕既然另有他謀,那屠某也不阻撓就是了。」他臉上的笑,虛與委蛇。
「那便待我成全霍公子了!」柳夕冷笑,提了劍慢吞吞地走向他們幾人。
「十六弟,硯生,不得硬拼,不得戀戰!」明是非拔出隨身佩刀,再次提醒。
柳夕越來越近,明是非勾唇一笑,「撤!」三人一致向後退,洶涌包圍上來的士兵,卻是密密實實,半點出路都不給他們留下。
「砰!」一聲巨響,是炸藥引爆的聲音。由敵人的後方傳來,卻見那幫去而復返的死士,重新加入戰局,雖說人數不多,卻與明是非等人形成包圍之勢,夾擊部分士兵。
明是非模出身上的火折子,高深莫測地看著柳夕,譏笑,「柳夕,你已經老了!」手輕輕松開,一放,那火折子在空中緩慢下落。
柳夕大驚,「快,撤,有炸藥!」他身形極快,只瞬間便移身至明是非他們跟前,只是再也來不及。那火折子已掉落在地上,點燃了事先早已埋好的火藥線。
「滋滋」聲響,迅速向外擴去。
柳夕運功發力,卷起千層沙,撲向那燃燒的火線。只是明是非早已算計好了,火藥線已形成一個圓圈,中間埋著許多炸藥,點了這處不成,再從別處放火便是。
丙不其然,爆炸聲四起,士兵們驚恐地看著眼前的火藥燃燒,听著耳邊「轟隆隆」的聲音,都給嚇傻了,一動不動!突然有人喊了一聲︰「救命啊!」整個軍隊都崩潰了,亂成一團!
明是非、年十六、硯生趁亂混進軍中,逃之夭夭!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竭,三而衰。
柳夕的軍隊經過明是非等人這麼一鬧,重整士氣也需要幾天。明是非便是要爭取這幾天,為接下來的硬戰做準備。
現下只得先趕去一里亭接應阿沈才是。
城郊,一里亭。
厚厚的雲層穿了個小洞,那月兒從小孔透出半張臉。一束光線打在一里亭上,亭里卻是半個人影也沒有了。
仔細看了那亭里,剛剛才發生一場激戰。星星點點的猩紅滴在地上,濺在柱上。分不清是誰的,也不知道是誰勝誰負。
明是非等人,又輾轉天風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