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皓潔,波光瀲灩。清風過湖,衣袂翻飛。
十六就站在湖邊,與這一片湖光月色相融,宛若謫中仙,畫中人。
霍然手中執一酒壺,卻是在離年十六不遠的一處樹上品著陳年老釀。斜躺在大樹干上,身形慵懶,面容妖異。他勾唇一笑,身形一閃,腳步沉穩地往十六那邊走去。
「十六弟!」酒壺還在霍然手中,他卻是隨意豪放,喊了年十六一聲,也不看他,倒是仰頭飲了一口酒,看著眼前的景色。
年十六頭也不回,看著眼前波光變化,眼神一凜,語氣卻甚是無力︰「十五哥!」
「怎麼,還在想著今日那事?」他眼中光彩流溢,神色詭異,似乎在謀劃什麼。而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年十六,絲毫不見。
「不是!」年十六這話還是說得不輕不重,眼前最重要的事,便是怎麼追蹤那個女人的去向。他實在是想不明白,是什麼時候得罪了那個女子,竟然在夜晚潛進了他的房。
埃無雙至,禍不單行。今日傍晚時分,他獨自一人在後園待著,來了個丫鬟,他看那丫鬟腳步不穩,身形恍惚,便上前去。誰知卻讓人在背後暗算,結果抱著那丫鬟在地上滾了兩圈,好巧不巧,整張臉都貼在一起。
而這一幕,又剛好讓慕容大小姐慕容日暖瞧見,他最先听到的,就是她的低泣聲。實在是不明白,他遭人暗算,她哭什麼?
扶那丫鬟起身的時候,他看見,霍然面無表情地盯著他看,看得他趕緊拉開了和那丫鬟的距離。
這世道,真是不能理解。
十六雙眉微皺,也不準備再想下去。
「十六弟!知道我為什麼喝酒嗎?」霍然突然問了這麼一句不相關的話。
「嗯?」年十六才剛剛轉身,不料卻被霍然抱了個滿懷。
霍然抱年十六抱得死緊,年十六一掙扎,卻讓他抱得更緊。
「霍神捕,你這是做什麼?」十六雙手,讓霍然鉗制在身後,身子動彈不得。他這回是真動怒了,也不喊霍然「十五哥」了,一句「霍神捕」宣泄了他所有的不滿。
「十六弟,這就是你不對了。」霍然也似動了怒,他低著頭,冷冷地看著年十六。
看著霍然一雙鳳眼微眯,薄唇緊抿,神色冷清,年十六也不禁怒火中燒。不過他卻是怒極反笑,一絲嘲諷之意隨著嘴角輕揚。
霍然眼中冷意更深,他頭一低,炙熱的唇即時覆上了年十六的,靈活的舌來回勾勒著十六的唇,卻是再無進一步的動靜。
年十六一顫,昨日那女子,雙唇覆上來時,他只覺得唇上一涼,宛若踫到了瓷器一類的東西,便無任何想法。但是今日,霍然的溫唇覆上來時,他的心卻是莫名一顫,難道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之處?
十六的眼,頓時恢復了不少平日神色。漸漸安靜,清澈下來。他也不做任何反抗,就讓霍然這樣吻著自己。
驚覺到十六已無反應,霍然也松開了對十六的鉗制,他看著年十六,神情無比堅定,「十六弟,我曾經告訴你,別輕易對別人笑。現下,我還要告訴你,我不會讓任何人在你身上留下任何痕跡。任何人都不行,即便是女人。」
他眼中霸道的神色漸濃,「十六弟,你只能是我的。」
「十五哥!」年十六眼中深情款款,似乎是對霍然這番話有所感悟。
霍然大喜,又是欺近年十六身邊。
「撲通」一聲,霍然卻是被年十六一腳踢進了湖中。
「霍神捕,湖里能讓你冷靜一些,請別忘記,十六再不濟也是男兒身!」他的語氣,冷得猶如天山寒雪。
霍然在水中,卻是大笑出聲︰「十六弟啊,你還真是懂得為兄心思啊。這天氣悶熱,入水消暑正好啊!」他與年十六相伴多日,極少見得十六動怒,還當他是清心寡欲,這下可好,把他的怒氣也給激了出來。
「十六弟,為兄還忘了告訴你一件事。你道我是為甚喝酒?是為了壯膽!」
年十六看著他。他還是在笑,只是笑聲已漸漸變淡,最後只剩那媚世的臉映在水光中隨著夜色搖曳。
听得霍然怎麼一說,年十六一時間也不知道回他什麼話好。而霍然,也全然沒有上岸的打算。
岸上一人,水中一人,就這麼僵持著。
遠處忽然傳來了幾聲狗吠,霎時間撕破了夜的寂靜。一道人聲斷斷續續︰「不好了!不……好……了!」
霍然與年十六趕至慕容家的前院大廳時,堂上已經聚集了不少人。或許說,該來的都已經來了。
「老爺,就是這張紙!」慕容家的管家李福恭恭敬敬地遞上了一張紙。
距離太遠,霍然也看不到紙上寫的是什麼,只是見那些字龍飛鳳舞的,著實有些眼熟,待看到那署名時,瞳孔中的顏色,有了些許的變幻。
霍大神捕的神捕生涯中,唯一的敗筆,就是永遠都逮不住妙手神偷明是非。
明是非者,自五年前于杭州的錢府一偷成名。
那時明是非在江湖上已是小有名氣,他行竊之前,必會給目標先下通告。錢老爺接到那張紙後,為謹慎起見,即刻調動號稱鐵鏢門的江南清風鏢局一共三十多名鏢師鎮守錢府,布下天羅地網,料他即使是插上翅膀也難飛出錢府。
明是非卻不知是使了什麼法子,不僅偷到了他要的東西,將錢老爺戲弄了一番後,還全身而退,此後聲名大振。
而明是非最讓人佩服的地方,並不是他的偷功了得,而是從來都沒有人能夠逃過霍然的追捕,但是明是非辦到了。
霍然與明是非的結怨,還要數三年前那件轟動全國上下的案子。
明是非竟將主意打到了司禮監王振身上,某個夜晚,便將他的先行令扔進王振在宮外的家中。
王振是什麼人,雖說是一宦官,卻深得當今聖上寵愛。聖上當即命人將王振府邸圍得水泄不通,密不透風。霍然也是在那時被調入了防守隊列,並且負責追捕明是非。
這事最後卻以明是非偷盜得逞,霍然被連降三品為收尾。為了保住朝廷臉面,聖上命史官不得將此事記入明史,並除去霍然在史冊中的豐功偉績。這也是為什麼在後來的歷史中見不到霍然的原因。
「這小子倒是膽大,竟敢偷到我慕容山莊來了。我倒要看看,他有什麼能耐!」
開口的卻是慕容山莊的小少爺,名喚日 ,也就十八九歲模樣,一開口,那口氣卻也是不小!
「閉嘴!」呵斥他的,正是慕容山莊的當家,也就是慕容日 與慕容日暖之父,慕容遼遠!
「爹,難道我說得不對!」慕容日 語氣中有些驕縱,他涉世不深,一直都是活在慕容山莊的光環下,今日有人挑釁,他自是一口氣怎麼也咽不下去。
「明是非豈是等閑宵小之輩!」慕容遼遠語重聲長,「他做的,可都是俠盜行為。他偷錢府,是為了黃河兩岸受旱災的百姓;他竊王振,更是人所欲為而不敢為。他所盜的不義之財,全都分散給了窮苦百姓。雖說手段有些不光明正大,但也算是給江湖中人掙了口氣。」語氣中竟是有些欣賞之意。
「今日他竟要偷我慕容府,老夫都要懷疑,倒是我慕容山莊做了什麼天地不容的事嗎?」慕容遼遠雙眉深鎖,眉宇間竟是一絲不解。
「我看這明是非也不是什麼好貨,這紙上不是明寫著要偷我慕容府的玉貔貅!」慕容日 這回倒是將紙上的字念了個明白,「三日後于府上借玉貔貅一用!明是非拜上!」慕容日 臉上滿是鄙夷,「你看他這寫的是什麼話!簡直就當我慕容府是他家的後院。」
「你退下!」慕容遼遠不愧是老江湖,做事必是深思熟慮。
日暖比武招親大會將至,武林同道也于不日匯聚于慕容山莊,若這回真讓明是非偷了玉貔貅,只怕他這武林盟主當場就該蒙羞。這倒也無所謂,他怕的是,最近流傳的那張藏寶圖,會毀了慕容山莊,毀了遠在邊關鎮守的那支鐵騎兵。
「爹!」慕容日 看著木慕容遼遠的嚴厲目光,也只好住了嘴,退至一旁。
「兩位公子對此事有何看法?」慕容遼遠看著跟前這兩位年少英杰,大有與年十六他們商量之意。
堂上的這兩位公子,便是年十六與霍然不錯了。
「盟主,十六不才,但依十六看來,這並不是明是非一向的行事風格。」趁火打劫,確實不像是明是非。
「你倒是了解明是非啊,十六弟!」霍然語氣中,滿是酸味。
年十六回頭看了他一眼,微笑。
霍然心中突然漏了一拍。
「依老夫之見,這確實不是明是非所為。」為年十六解圍的是慕容遼遠,「老夫著實想不到,玉貔貅為何能吸引明是非。」
「依霍某之見,不如靜觀其變。」這回霍然倒是開了口,「以不變應萬變,此乃萬全之策。」他發上還殘留著水滴,濕發並未束齊,額前散落的幾縷發絲,為他平添了幾許落拓。
「老夫也有此意。」慕容遼遠,贊賞地看著霍然。這年十六的兄長,倒也是顧全大局之人。
「還請兩位公子隨老夫進書房商量。」
風波起,何時平?
第一天。
風平浪靜。
慕容山莊里里外外都忙著慕容日暖的招親比武大會,霍十五與年十六二人,身為客,倒也閑得可以在慕容山莊後花園抓蟲子。
「十六弟,這日子真是好生無趣。」七月的天,總歸是有些悶熱。午後的風一吹,人就昏昏欲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