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人的確很美,即使現在臉色蒼白羸弱地躺在床上,依然能感覺那種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優雅。巫塵微想,這個女人倒下去的那一瞬,大概也美得讓人心碎。
「若水?若水,醒醒,若水,你怎麼了?醒醒。」嚴 坐在床沿,從他繃緊的背脊,可以看出他有多緊張,有多在意。
「去把上官忻臾給我找來!快去找!上官忻臾那家伙,要找他的時候永遠找不到!」他朝一側本已惶恐不安的侍婢吼著,侍婢被嚇得雙膝著地,仍努力支撐著顫抖的雙腿站起來準備完成使命。
「我已經在這里了。」突然,不一樣的聲音在門口說。那聲音,像是幽遠空山的泉水,流淌出和諧安靜的低調,不然凡塵。
巫塵微循聲望去,卻只看到一張神秘銀色面具,看不到他的樣子。只有一雙淡如湖泊的眼眸,卻幽邃得深不見底。
銀色面具,銀色長發以及潔白如月的飄逸長衫,如此鮮明的潔白,卻透著如此難以捉模的神秘。這就是江湖傳言「救死不救活」的鬼醫?听說他神龍見首不見尾,沒想到竟在烯燼山莊里。
嚴 回頭看到他,對他的神出鬼沒早已習以為常,「別光站在那里,快來看看若水,她昏迷不醒,臉色蒼白,是不是中毒了?」
上官忻臾依然站在原地,對倉若水的病情似乎並不感興趣,視線卻停在了巫塵微臉上,她那副表情,似乎是在探究他,異常從容地探究他。他上官忻臾還從沒迎視過這樣的目光。
「能醫不自醫,說的大概就是你這種情形吧。」在他開口之前,巫塵微卻先開了口,語氣淡定從容,就像她的神情一樣。
「什麼?」上官忻臾有些微訝。
「你還站在那里做什麼?還不過來看看若水?」嚴 對上官忻臾永遠不慍不火的態度早已不順眼,當他回過頭,卻發現上官忻臾的目光,全落在了巫塵微身上。
上官忻臾依然不為所動,淡淡看了眼倉若水,不以為然地說︰「不用了,任何人如果不吃不喝都會昏倒,何況一個被男人寵壞的弱女子。現在她需要的是一盅燕窩,或一碗米湯,而不是一個大夫。」
聞言,嚴 沉默了,餓昏的?不是中毒,不是生病,而是她自己將自己折磨至此?很好,看來她是真的打定主意要去陪刑玥了,就不知道刑玥那家伙會不會高高興興和她做一對亡命夫妻。
「芸兒,小姐有多久沒進食了?」嚴 問。
「……三天了。」芸兒有些膽怯地回答。
「今天的早膳呢?」
「還在這里……」芸兒指了指桌上堪稱豐盛的早膳,咸淡皆有,就是希冀著其中有一樣能引起倉若水的胃口,但是倉若水的依然態度堅決,若不是渾身乏力,恐怕這盤早膳現在也已經打翻在地。
「侍候小姐把這些全部吃了,如果烯燼山莊再出第二條人命,我不介意再出第三條,懂我的意思嗎?」
芸兒嚇得跪倒在地,「奴婢、奴婢知道了。」
他緩緩起身離開床,沉邃的眼看著床上面色蒼白的倉若水,澀然開口︰「這麼愛他,就為他報了仇再死啊,如果你認定我是凶手,那你憑什麼比我先死?」
搖搖頭,他轉身離開。
「你就這樣走了嗎?」走到門口,巫塵微問。
嚴 停了停,看了她一眼,「你想我還能做什麼?」
「……至少等她醒來。」
「如果她醒來看到我在這里,只怕一口也不會吃。」然後走出滄水閣。
巫塵微若有所思地看著他離開,也緩緩步出滄水閣。滄水閣外栽種的梅花花瓣輕輕落在她淡藍的衣袂。
「刑玥的死,最受打擊的就是嚴 。倉若水越是這麼做,就越是逼他面對刑玥死的事實。」上官忻臾無聲走至她身後,幽然道,「他現在不可能還有力氣去安慰誰。」
她側頭看了一眼那無華的銀色面具,有些無聊地轉過臉,「你覺得他是被冤枉的?」
「他或許會為了刑玥殺倉若水,但絕不會為了倉若水而殺刑玥。你不也是這樣認為的嗎?」上官忻臾依舊說得很輕,很淡。
「你很了解他。」她的目光依然飄向遠方。雖然他的話讓她有些詫異,但她知道,即使回頭也看不到他的表情,不如不看。
他搖頭,「我半年前才來烯燼山莊,之所以留在這里,是因為只有這里才能讓我安靜地不被打擾。」
她點頭,「恐怕也只有烯燼山莊才能讓你不被魑魅宮的人打擾。」
他轉而看她,「你似乎知道我很多事。」
「江湖傳言,略知一二。鬼醫之血能解百毒,魑魅宮九大宮主早已虎視眈眈。」天邊浮雲漸漸散開,她雲淡風輕地說。
「你不像江湖中人。」他若有所思地指到。
「我以為鬼醫只會幫人看病,原來這也能看出來啊。」如果她說是鬼界傳言,他會信嗎?
「沒有一個江湖女子,會有一雙毫無戾氣,無視恩仇的淡然眼眸,」上官忻臾說,「我在你眼里,看不到半點江湖的味道。」
她終于轉過身,這個男人,倚樹站在那里,有著絕塵的優雅,但那面具真夠礙眼。
「你戴著那面具,就是想把別人的眼楮看得更透徹嗎?」
他頓了頓,依然看不透面具下的表情。
「或許,我的確不該和你說這些。」他直起背脊,緩步走出被斜陽拉得長長的樹影,「我走了。」
巫塵微看著他優雅得幾近絕美的轉身背影,「等一下。」
聲音很輕,但他卻停住腳步。
她慢慢走到他面前,手中不知何時多了一道紫色菱符。
「這個給你。」
上官忻臾停住,湖泊色的淡眸,看著她淡笑自若地輕挑嘴角,那絲弧線悠然得讓人著迷,「是什麼?」
「今晚月圓,對上官家這或許不是什麼好日子。它或許可以幫你減少一點痛苦。」巫塵微說。
終于將視線移到她手中的菱符上,上官忻臾沒有接,「你究竟還知道多少?」
她笑意愈濃,娓娓而侃︰「人人都知道,鬼醫之血,能解百毒,這是上官家族的血脈傳續,卻沒人知道,這是上官家無法擺月兌的魔魘,每當月圓之夜,血似熔岩翻滾的痛苦,不是人人都能承受。」
「所以……」他將她手中的菱符接過,「這是平安符嗎?」一個女人將平安符之類的東西送給男人,是不是有定情信物之嫌?上官忻臾從不信這種東西會有什麼實質的意義,但他卻接過了,甚至覺得有些沉重,壓在心底,他卻願意承受。
巫塵微笑著搖頭,「鬼醫之血,是武林中人爭相搶奪的聖物,魑魅宮九大門主更是對鬼醫之血虎視眈眈。這也是你只能在這烯燼山莊暫避清靜的原因,只不過,現在烯燼山莊已是武林是非之地,嚴 自身難保,恐怕清靜不了多久了。誰也不知道你最脆弱的時候,會不會從身邊殺來敵人?這道符,或許可以幫你熬過今晚。」
「就憑這個?」以他的醫術,死人都能醫活,卻對這與身俱來的頑疾完全束手無策,只憑這小小一道菱符,她是不是想得太天真了?
然而當他垂下眼瞼,卻見那紙菱符漸漸隱于手掌之中,接著一陣寒意緩緩襲來。他訝然抬頭。
「這是冰符,平常人中了此符,三個時辰便能凍死,習武之人,六個時辰也會凍成冰人。」巫塵微說,「以冰制火,雖然治標不治本,但希望可以幫你。如果冷得受不了了,再來找我,我會幫你拔出冰符。」
上官忻臾握緊拳心,那寒意漸漸滲入脾肺。他不是沒試過,將自己置身冰雪寒潭之中,卻仍抵擋不了自全身每一條血脈瘋狂流淌的熔烈火焰的折磨,將自己擊昏仍會在劇痛中灼醒。每當月圓這一天,他都以為自己會死,卻都熬了過來,看著升起的朝曦,他不知該悲該喜,因為他知道,一個月後,這樣的折磨仍會纏著他,周而復始,永遠無法擺月兌,直到有一天,他體內的血流干。
「你究竟是什麼人?」他的目光變得犀銳,不想錯過她的任何表情。
「我叫巫塵微。至于其他,對不起,我無可奉告。」輕輕勾起唇角,梅花因風飛舞,她轉過身,離開。
他或許永遠不會知道,上官家族的沸騰之血並非是病,而是為先人贖罪,那是源于千百年前的詛咒︰見死不救,必有其報,怨氣不散,百世難復。
轉過廊角,卻見嚴 氣定神閑地站在那里。
「我還以為你走了呢?」巫塵微走過去,輕笑道。
「我的確是走了,但久久不見你,以為你迷路了,所以又折了回來。」嚴 的表情,依然是高深莫測,「原來你和上官忻臾有很多話要聊。」
雖然遠遠地看去,並不能听到他們說什麼,但是從那平靜雅致的氣氛看來,他們大概不希望有人打攪。
「嚴 ,你這種語氣,不知道的人,還以為你在吃醋呢。」她輕笑著在他胸口拍了拍,隨口說,而後越過他往前走,「去水榭的路,我還記得。」
吃醋?他若有所思地側過身,看著她從容的背影。
她不會知道,當她背著炫麗的陽光,走到上官忻臾面前,那時的她站在梅花樹下,任由花瓣無聲跌落,悠然如風中精靈,不染雜質,而她卻將曾與他交握的素手與上官忻臾相疊,淡淡漾起笑靨,那一刻,一種陌生的憤怒似利劍般刺入胸口,無從遏制。
「嚴 ,」走在前面的巫塵微突然回過身來,他看著她沉靜的水眸,她停了停,看著他偃夜般黑得華亮的眼,才說︰「想起刑玥,還是會覺得痛嗎?」
嚴 不答,默認了那痛,怎可能不痛?
「他不會希望你因他而痛苦,他希望你每次想到他時,都會從心底笑出來。像他那麼自負的家伙,大概不會滿意有人替他惋惜。」巫塵微不擅安慰人,這是第一次,希望把傷痕從一個人心底徹底撫平。
嚴 頓了頓,莞爾一笑,「他,的確是你說的那種人。」
她笑了,說︰「明天,我們去白雲山吧。」
「白雲山?」那是藥痴白石藥人煉藥之地,到處都是機關密穴,毒物瘴林,被列為武林禁地,進去的人,即使活著也被白石藥人用來試藥,生不如死。
「為什麼突然要去白雲山?」
「如果我說,那里可能找到線索呢?」
他蹙眉,「如果是那樣,我獨自去就行了,你留下。」
「怎麼?你怕我死在白雲山上?」她笑道。
「這不是開玩笑。」他正色道。
她聳聳肩,「你考慮看看,明天給我答案。」
嚴 走出硯廷水榭,晨曦微見,他很驚疑巫塵微的睡眠質量,幾乎到了無可撼動的地步,而他昨夜仍是一夜未眠。
「嚴大哥。」
雪白綾織衫裙,腰墜白玉玲瓏,隨著蓮步輕移,發出悅耳清脆的踫撞。倉若水輕輕從廊橋另一端走來,素白的柔荑,輕托檀木托盤。
「若水,你怎麼……」嚴 訝然,倉若水竟會出現在這,翦水瞳眸流露著久違的依賴,無比溫柔地喚他「嚴大哥」,這讓他覺得,一切似乎又回到了刑玥未死之前……
「什麼都不用說了,嚴大哥。」倉若水抬眸,依舊溫柔似水,「昨天,我雖然昏倒了,全身無力,但我仍然感覺到了,嚴大哥來過,你握著我的手,叫我不要死,還有……你後來說的話……我想了一天,刑大哥死了,這是不能改變的事實,但我還有你,對我而言,嚴大哥是最重要的,我不能再那樣折磨自己,因為我終于知道,這對嚴大哥而言,也同樣是一種折磨。所以,我決定不再做傻事,我願意試著去相信,刑大哥不是你殺的。」
「若水……」
「所以,一大早我就去廚房,親自下廚為嚴大哥做了早膳,從今天開始,嚴大哥,請你,和我一起,好好活下去。」
一時之間,嚴 竟不知該說些什麼,他曾想過,當有一天倉若水願意相信他的時候,他會是怎樣的心情。而此刻,心湖卻異常平靜。或許,一切太突然了,突然到他根本毫無準備;或許,是因為他清楚知道,自己從來不是凶手,不管她是否相信,他都清楚知道,他才是那個迫切想要捉出凶手的人;也或許,最該相信的人,已經相信……
忽地一襲白影從檐角掠過,輕點湖波,落在水榭輕斜的棚頂。目光輕佻邪魅,卓爾不凡。
「一大清早就在這兒卿卿我我,嚴莊主好興致啊。」不速之客輕松調侃。
烯燼山莊何時成了無人之境,任人來去自如?嚴 看清來人,劍眉微蹙,「魑魅宮宮主——戈鶼?」
「特意趕了個早,還以為來得正是時候,沒想到還是打擾了嚴莊主的雅興,實在冒昧。」話雖如此說,但他不以為意的悠然,卻絲毫感覺不出冒昧之誠意,甚至有些無謂的諷刺。
嚴 臉色微沉,「戈鶼!烯燼山莊不是你該來的地方。」
瓣鶼不羈一笑,「我該不該來,是由我決定。天底下還沒有我戈鶼不能去的地方。之前我不來烯燼山莊,是因為這里沒有吸引我的東西,我今天來烯燼山莊,是想向嚴莊主要一個人。」
要?嚴 冷笑,帶著一種嘲諷的決然,「我恐怕不會給。」
「我戈鶼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嚴莊主不給,我只有自己拿了。」戈鶼輕佻吐出妄語。
說時遲那時快,話音剛落,戈鶼飛身而下,劍在半空中出鞘。嚴 亦拔出捻風劍迎上,兩人在空中交鋒,高手對決,引起一場激斗。交纏數十招,戈鶼突然退出數步,一個旋身,將一旁來不及躲避的倉若水控在懷里。
劍雖架在她頸上,倉若水仍處變不驚的從容,連托盤也穩穩控在手里。戈鶼的手指依然輕佻不羈地滑過倉若水凝脂般的面頰,贊嘆道︰「天下第一美人倉若水,果然風姿不俗,溫婉動人。」
「放開她!」嚴 喝道,但倉若水在戈鶼手里,他不能妄動。難道,他是沖著倉若水來的?
瓣鶼收回手,兀自笑道︰「放心吧,我對這樣的女人不感興趣,雖然溫婉絕色,但久了,就會乏味。」
「你究竟想怎樣?」看他輕佻言笑,嚴 不確定戈鶼會不會對倉若水下手,戈鶼的作風向來亦正亦邪,不可捉模。
「我只想用這美人來做個交換,對嚴莊主來說,應該很劃算。」戈鶼說。
「用這種方式要挾,戈鶼主不覺得勝之不武嗎?」嚴 沉聲道。
瓣鶼笑道︰「勝之不武?我倒覺得不武而勝是一件好事,我不是怕打不過你嚴 ,只是不想浪費力氣。在我看來,這是最有用的方法,因為我太知道,就算費力打敗了嚴莊主,恐怕也不能逼你交出不願交的人。」
他果然是我素我行,不為江湖規則羈絆的異類,對付這樣的人,永遠不知道他的底線在哪。
「但以女人相挾,倒不像戈鶼主一貫的作風。」幽遠的聲音清楚地傳來,上官忻臾緩緩踏上曲橋,「如果你要換的人是我,放了她,我跟你回魑魅宮。」
他來硯廷水榭,是讓巫塵微拔出冰符,卻看到這一幕。如果他的存在,讓烯燼山莊引來魑魅宮宮主戈鶼,那麼就是說,魑魅宮很快會傾巢而出。他來烯燼山莊是暫避一時清靜,若惹來大敵,沒有必要。
「鬼醫?原來你躲在烯燼山莊。」戈鶼看到他,卻似乎有些意外,「不過你放心,捉你,是九大堂主想做的事,與我無關。我既沒有中毒,也對你的鬼醫之血不感興趣,我要的不是你。」
「那麼,我真想不出我這烯燼山莊還有什麼人,值得戈宮主大費周折親自來取。」嚴 漠然道。
「當然有,」戈鶼淡笑道,「有人親眼看到——我要的這個女人,兩天前和嚴莊主進了烯燼山莊。」
兩天前……
是巫塵微?!巫塵微是戈鶼要的女人?竟然是她。
如果是她的話,嚴 想,不,他不可能讓他把她帶走!
「戈宮主,你似乎總能讓我感到意外。」水榭的門緩緩開啟,巫塵微懸著莫可奈何的慵懶笑意步出曲橋。
倉若水臉色微變,這個女人是誰?她從未見過,卻如此堂而皇之從硯廷水榭走出來,是嚴 準許的嗎?他似乎並不驚訝。
這女人到底是誰?
「你果然在這。」戈鶼放開倉若水,收劍入鞘,愉悅地走向她。
「嚴大哥,她是誰?為什麼,她會在你的水榭?」倉若水走至嚴 身側,柔聲問。
「若水,此事稍後再說。」嚴 說,戈鶼勢在必得的狂傲,讓他火大。
巫塵微懶懶抱胸,看他走近,沒有說話。
「隨我回魑魅宮吧,你逃不了的。誰也不能阻止我,你也不行。」他的目光狂妄並且堅定。
「如果我非要阻止呢?」嚴 斷然道,「這里是烯燼山莊,我還是這里的莊主,沒有人可以把她從這里帶走。」他已經是武林公敵,不介意再與魑魅宮為敵。
瓣鶼側身,對上嚴 深沉決絕的目光,這種目光,代表的什麼,他不會看錯。一股風雨欲來之勢在二人之間蔓延。
「我恐怕不能如你所願,戈宮主。」巫塵微緩緩開口,無形阻隔了兩人間的暗涌,「我受人之托,必須要為嚴 洗月兌罪名,還以清白。」
瓣鶼蹙眉,「受誰之托?」
「刑玥。」她誠然答道。
瓣鶼冷冷一笑,「刑玥不是死了嗎?他死前一定不會料到,自己會死在結拜兄弟的劍下?」
「這個我不是很清楚,」巫塵微說,「他是死後相托。」
雲淡風輕般一句,震驚了在場的四人。倉若水打翻了手中的托盤。戈鶼雖然意外,但並不驚訝,魑魅宮里,不乏對巫術痴迷之輩。至于上官忻臾……沒人看得見他的神情。
嚴 卻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激動,他趨前鎖住巫塵微的雙肩,「什麼是死後相托?刑玥死後你見過他嗎?你見過他對不對?」她說,一個月之前,並不認識刑玥。那麼,除非是鬼!如果真的有鬼的話。
巫塵微覺得肩胛都被他掐痛了,微攏秀眉。
瓣鶼喝了聲︰「放開她!」
上官忻臾淡然說︰「她非習武之人,你弄疼她了。」
嚴 眼中閃過懊惱,驀然松手,「你真的看到了刑玥的鬼魂?」
「我說過,刑玥生前與我素不相識,那麼我看到的,大概就應該是你們說的鬼魂。」巫塵微說。
「他現在在哪?我要見他!」
「我答應他上烯燼山莊的條件就是他不能再跟著我,我想他現在應該回冥府了吧,陰陽之間,本就不該太多牽絆,尋常人,是見不到的。」她望向嚴 ,眸中蕩過微波,「他說凶手嫁禍給你,也就是說,你也在計劃之內,下一個目標便是你。但他似乎並不怎麼希望你去陪他。」
嚴 晃了一步,聲音沙啞︰「那他有沒有告訴你,殺他的人是誰?」
「那家伙的確跟我說了很多廢話,但關于這一點,他自己也不知道,凶手蒙著面,他只看出,凶手所使的招式,是追魂十三劍。」
「追魂十三劍?」嚴 蹙眉。
「這不可能。」戈鶼說,「追魂十三劍是當年奪命殺手自創的奪命劍法,在他創下這套劍法後不久就死了,江湖中沒有人會這套劍法。」
「是死在我和刑玥的劍下,已經八年了。」嚴 平靜地說。
「而且,即使真的有人會這套劍法,憑這區區十三劍,想必也不是烙月刀客刑玥的對手。」戈鶼接著說,「連創劍之人都死在了他手里,不是嗎?」
「如果刑玥中了毒呢?」巫塵微說。
「我看過刑玥的尸體,並無中毒跡象。」上官忻臾說。
巫塵微轉身,倚著曲橋邊的石柱,說︰「也許是一種,連鬼醫上官忻臾也看不出來的奇毒。」
連上官忻臾也不知道的奇毒?嚴 和戈鶼不約而同將視線轉到了上官忻臾身上,一個深沉,一個戲謔,卻都看不透那鍍著銀白光華的面具。
「這只是你的猜測。」倉若水輕輕上前,柔柔開口,「嚴大哥,你不要相信她,這世上哪有鬼魂?即便真有,刑大哥為何不來找你我,而偏偏找一個素昧平生的姑娘?」
的確,僅憑她雲淡風輕的一面之詞,甚至荒誕地扯出鬼魂,一套已死了八年的人遺世的劍法,和一種可能根本不存在的毒藥,他要怎樣相信她?
巫塵微笑了笑,對上嚴 幽邃的眼,「你信嗎?」
嚴 看著她淡然的眸,眼神突然變得沉靜,他緩緩開口︰「你說過,人與人之間,除了證據,應該還有一樣東西更值得信賴,那就是信任的信念。你也說過,即使所有人都不相信我,你也會信我。那麼,我為什麼不信你?」他忽而諷刺地一笑,笑自己竟如此毫無防備地相信一個連底細都毫不清楚的女人。即使是和刑玥,也是經歷多次出生入死才建立的無可置疑的信任,他曾以為,刑玥是天下間唯一一個不問原因也能彼此信任的人,而這個女人,卻輕易做到了。似乎從她第一次出現,他的心防,就不曾為她而設。
巫塵微勾起唇角,緩緩走了兩步,繼續說道︰「刑玥在面對那個凶手之時,只能使出三成功力。這是他親口說的。」
「如果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是誰殺了他,那局外之人就更無從下手了。」戈鶼有些不耐,「你還是不要管這件事了。」
巫塵微輕笑,「答應人的事,或許可以不做,但是答應鬼的事如果不做,我怕一輩子被冤鬼纏身,耳根不靜。」
「那麼你有辦法了?」戈鶼問。
「既然是連鬼醫上官忻臾都無從察覺的奇毒,恐怕這世上只有一人能有。」巫塵微說。
「白雲山的白石藥人?」嚴 說,「這就是你要去白雲山的原因?」
「那麼你,是去,還是不去呢?」她不答反問。
「在那之前,我必須知道一件事。」他說,「既然你說尋常人是見不到鬼魂,那麼你,究竟是什麼人?」
巫塵微笑了笑,準備開口。
「她是一個女巫。」上官忻臾說,走上前,面對巫塵微,「可以把冰符拔出來了嗎?我很冷。」
巫塵微輕笑點頭,「昨晚睡得好嗎?」
「還不錯。」至少他還有閑情逸致欣賞圓月,那是他一直錯過的景致。
「把手伸出來。」
上官忻臾依言將掌心在她面前攤平,她在他手心輕劃了個圈,紫色菱符緩緩浮現,回到她手里。
「這個人情,我會還你。」收回手,她指尖的溫暖仍殘留掌心,他緊握住。
「就知道你會這麼說。」巫塵微詭異地笑道,「那麼我接下來做的事,你應該不會怪我。」
話音甫落,巫塵微毫無預兆地揚手直沖他門面,他反射性出手,屬于一個習武之人,在受到突來侵襲的條件動作,在落下的瞬間,卻硬生生在空中停住,這掌下去,定會傷她。而在遲疑的轉瞬,巫塵微已揭下他的面具,一張潔潤無瑕的臉呈現眼前,
她怔住,喃喃道︰「誰說江湖第一美人是倉若水,明明在這。」他的五官精致深邃,潔白似雪的肌膚,狹長幽邃的丹鳳眼,高挺筆直的細致鼻梁,紅得妖艷的雙唇,輕軟柔和的銀發隨著面具月兌落飄起又垂下,他的美,怎是世人可比?連倉若水都自嘆不如。即使戈鶼和嚴 ,也有些驚艷。
那雙倒映著巫塵微驚艷呆怔神情的深藍色瞳眸,忽然蒙上一層淡淡的冰冷,上官忻臾奪過被揭下的銀色面具,說他是奪,是因他出手快得讓人猝不及防,但動作卻優雅至極,他漠然開口︰「我還以為你和其他女人會有所不同。」重新戴上面具,聲音依然不含溫度,「你欠我一條命,但之前我欠你一個人情,我不殺你。從此刻起,你我互不相欠。」
說完身形飄然一轉,已離地幾尺,旋即消失在碧陰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