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歲的藍芽衣,有著一頭蓬松而硬朗的卷發;它們忤逆了牛頓第一定律,根根對抗地心引力朝天豎起,這令正處于青春期、害羞愛美的藍小姐十分煩惱。
她只好每天將所有頭發束在頭頂中央,扎起蓬蓬的一把,看起來像萵苣的葉子那麼茂盛。她的同學們因此而給她取了個綽號,叫做「香萵筍」。
這棵可憐的「香萵筍」,是傾城學院初中部二年級甲班最受欺負的女同學。
原因無他,香萵筍小姐總是穿著過時而古舊的衣服,身上沒有少女的芬芳,卻時常充滿了一股三天沒洗澡的霉味兒。在多為富家子女就讀的傾城學院,這樣的女孩子,實在是個討人嫌的異類。
當然了,變成這樣一點兒也不香的「臭萵筍」並非藍芽衣所願。如果可以,她也希望時光倒流回一年以前,那時的她有很多很多的漂亮衣服和裙子,每天上學都打扮得閃亮亮又香噴噴。
一年以前,爸爸的工廠還沒有倒閉,媽媽還沒有和別的男人一起搭飛機「咻——」地落跑到大洋彼岸;那時候,她也算是個富二代了,蜜罐子里泡大的美麗小鮑主是也。
不過,有句話怎麼說來著?人有旦夕禍福嘛,點兒背不能怨社會。一年以前,她從富貴的小鮑主正式變成窮人家的小白菜;六個月以前,老爸開始每天酗酒、喝醉了就吐在地板等她來擦洗;三個月以前,房東把家里的水電都給拉了,害她只能把買早餐的錢省下來去公共浴室洗澡——從那以後,她總是游走在饑餓與臭烘烘之間,要麼沒錢吃飯,要麼不能洗澡,tobehungryortobesmelly?這實在是一個兩難的抉擇哪。
如今,連書也讀不下去了。傾城學院是本市學費最為高昂的貴族學院,老爸沒潦倒之前,只幫她預付了一年的學費。
明天,她就要退學了。不過幸好,同住一個小區的退休教授汪老師答應免費教她一些初中課程,交換條件是她要為腿腳不便的汪老師每天送報紙和取牛女乃。
以上就是她——香萵筍小姐藍芽衣十三歲的慘綠少女生活。不過沒關系,人在江湖飄,哪能不挨刀,樂觀的藍芽衣相信自己一定會像愛迪生那樣自學成才滴。
在傾城學院的最後一節體育課,集體操過後,同學們分散活動。藍芽衣懶洋洋地萎頓在操場角落的沙炕里,午後兩點的太陽暖融融地照在她身上。
她很臭,同學們通常不願意和她一組做游戲;然而此刻,有人卻走到近前來——
「喂,香萵筍!」
嬌滴滴而不客氣的尖嗓,來自藍芽衣的同班同學白曉荷。和芽衣相反,她是初中部二年級甲班最受歡迎的女同學。家境富裕,人也生得肥美白膩像一尊陶瓷女圭女圭。
可惜這尊瓷女圭女圭,卻有著提前要當女王的覺悟。白曉荷雙手叉腰,後頭跟了一群差不多大的小表頭,各個擺出狐假虎威的表情,就像包公後頭跟著的王朝馬漢,恨不得「威——武——」地呼喝兩聲。
「香萵筍,你明天就要滾蛋了吧?!」為首的白曉荷叫囂。
「是。怎樣?」芽衣掀起眼皮,不是很有興趣地睨著這位頭扎蝴蝶結的小鮑主。問這干嘛?那麼好心來送行哦?
「你爸是酒鬼,你媽跟男人跑了,你現在連書也沒得念,將來要怎麼辦?」白曉荷擺出一幅憂國憂民的樣子。
什麼怎麼辦?涼拌啦!芽衣覺得很慪,這個白曉荷,有必要專程來嘲諷她嗎?
「干你屁事。」她背過身去,默默玩沙。
然而,耍個性的後果是——白曉荷身後一左一右跑出兩個臭男生,各自抬起一腳,左右開弓——「踫!」的一聲巨響,藍芽衣被踹得向前撲倒,下巴磕進沙坑,啃一嘴沙。
「香萵筍,你對白曉荷講話要有禮貌!」臭男生惡狠狠地道。
靠,男生打女生,算什麼本事?!芽衣憤怒地爬起,兩手各抓一把沙,朝兩名小壞蛋的眼楮用力擲了過去。
兩人捂眼慘叫,哭爹喊娘。
就這樣,戰事打響。即將退學的藍芽衣,依然逃不過被欺負的命運,被眾小表以人數優勢摁進沙坑,結結實實胖揍一頓。
白曉荷在一邊觀摩,驕傲地昂著圓潤的下巴,如同女王以威嚴目光鼓勵她的士兵們。
五分鐘後,雙方均掛彩,體育老師趕來,驅散欺負人的小霸王幫派。
「藍芽衣,你沒事吧?」體育老師皺著眉,不太願意走近觀察芽衣的傷勢。這女孩真臭,幾天沒洗澡了?
芽衣用手指壓著膝蓋上的血口子,倔強地道︰「我沒事。」
「哦。你自己小心些。」老師走了。反正這女生明天就退學了,他懶得管那麼多。
芽衣呆坐在沙坑里,手按傷口,眼望天空,心想自己怎麼就這麼悲劇。那幫小混蛋還真是貫徹始終,當真欺負她到退學之前的最後一節課呢。
這時,一方泛著淡淡洗衣粉香氣的白棉手帕突然送到她眼前。
「擦擦吧。」
芽衣抬起頭,見是自己的同班同學賀樞文。這家伙是個優等生,一張臉生得白白淨淨的,平時從來不和她說話。
今天他倒是好心起來了嘛。芽衣皺了皺鼻子,不客氣地接過手帕,按在傷口處。
「藍芽衣,你應該要經常洗澡。」聞到了她身上的異味,賀樞文捂著鼻子退開一步。
芽衣聳了聳肩︰「如果我有錢,我家有水,我當然會洗。」問題是,她沒有。
賀樞文有些訝異。這女孩雖然家道中落,渾身髒臭,但眼神還是亮晶晶的,並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怨懟或自卑。
猶豫片刻,他朝藍芽衣伸出手來︰「走吧,我帶你去醫務室擦藥。」
下午四點半,放學鈴聲響徹校園。藍芽衣大大地松了一口氣︰在傾城學院倍受欺凌的地獄一般的日子,終于要結束了。
而今後的她,該向何處去?嘛,未來也不怎麼光明就是了。
她默默地收拾書包。班主任走進教室,在講台上大聲宣布︰「今天是藍芽衣同學最後一天和大家一起上課,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送她——」
班主任聲音激昂地進行著煽動,然而,講台下靜默一片,沒有一個同學願意鼓掌。
這時候,班長白曉荷的嬌聲驀然炸響︰「啊——!我的限量版蒙奇奇!」她從書包中抽出一個玩偶——補充,是一個被割掉了兩只手,臉上涂滿鋼筆字跡的玩偶——尖叫得像世界末日已經來到。
「白曉荷,你怎麼了?」老師納悶兒。白曉荷是他們班上最有人緣的女生,哪個孩子會蓄意弄壞她的玩具?
同學們很快朝白曉荷的書桌聚攏,紛紛出言安慰。白曉荷被圍在中央,嚶嚶哭泣。
藍芽衣聳了聳肩︰她和白曉荷一向不對盤,所以此刻,老實說——她很難同情她。
既然沒有人要鼓掌,好吧,她先撤了。將書包甩上後背,芽衣正要朝外走——
「等一下!」白曉荷猛然站起身來,喝住她︰「藍芽衣,是不是你干的?是不是你弄壞了我的蒙奇奇?!」
什麼?芽衣豁然轉身,瞪著白曉荷手上那只半人半熊的怪物︰吼……她根本不知道這個什麼奇奇是啥玩意兒好不好?哪來的閑工夫去弄壞它啊?
「不是。」她如實回答。
「我看就是你!」白曉荷不依不饒。「我的抽屜是上鎖的,剛才上體育課,誰都沒進來過,只有你!」
「我?!」她指著自己的鼻子︰冤枉啊……她剛才明明被賀樞文領去醫務室擦藥了啊!她轉頭看向賀樞文,希望他能說點兒什麼。果然,他說了——
「剛才上體育課的時候,我看見藍芽衣一個人鬼鬼祟祟的溜進了教室。」
芽衣呆住,如遭晴天霹靂。直到這一刻才明白,自己被設計了。
「不、不是我!我沒干過!」她氣壞了,怒瞪著作偽證的賀樞文,大叫;他有些不自在地別開了目光。
「老師,藍芽衣一直嫉妒我!所以才畫壞我的女圭女圭。」白曉荷指摘。
班主任的臉色也有些不好看了︰「藍芽衣,你看你都最後一天上學了,怎麼……還不給同學們留一個好的念想呢?」她痛心疾首地搖著頭,望著藍芽衣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無藥可救的失足少年。「我知道你家出了事,你很可憐,但也不能因為這樣就嫉妒別的同學啊……」
連老師也這樣說……藍芽衣緊抿著嘴唇,不再爭辯了。直到這一刻,心里終于覺得受傷。平日里受歧視,被欺負,都算了;反正這些沒長大的臭小表也只會靠恃強凌弱來找存在感而已。可是,就連教了她一年多的老師也這樣看待她,實在讓人心寒。
她只是家里破產了而已,又不是突然變成了十惡不赦的壞小孩,為什麼沒有人肯相信她?
「藍芽衣,你要留堂。」班主任跑回講台,從暗格里掏出手機,一臉嚴肅地道︰「我打電話叫你父親過來談一下。」
「真扯。」
——正在這個時候,教師門口響起一個有些啞啞的聲音。
班主任疑惑地看了過去︰見門框上站了一個高瘦的男生。身穿白色T恤,黑色牛仔褲,腳下踩了一雙非常扎眼的大紅色球鞋。
「這位同學,請問你是?」
「啊!他是高中部的繹星輝學長!」講台下一個扎著小辮子的女生捧著紅透了的雙頰嬌嚷︰「好帥啊……」
什麼星輝?藍芽衣倒沒覺得他很帥,只覺得他斜靠在門框上推著鈦絲邊兒眼鏡的樣子——超有漫畫感,神似名偵探柯南。
還有,他腳上穿的那雙紅球鞋可真夠鮮艷的,又不是風火輪,要不要這麼紅紅火火的?
在眾多學弟學妹的注目下,繹星輝大步走了進來,筆直地走到白曉荷面前,開口︰「小胖妹,你的熊不是她弄壞的。」
小胖妹?!熊?!白曉荷猛地倒退一步,瞠目結舌;和手中的蒙奇奇遺體一起,遭受了雙重打擊。
周圍的同學也都呆住了。在他們二年級甲班,白曉荷是人見人愛車見車載花見花開的天之驕女,此刻竟然被一位高年級的帥學長毫不客氣地喚做「小胖妹」?!唔,怪不得白曉荷津了津鼻子,哭得更凶了。
繹星輝又將臉轉向一旁的賀樞文︰「喂,白斬雞,隨便血口噴人可不是什麼好習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