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第一醫院的藥物研發大樓,第一印象就是寬敞明亮,愉悅人心。
沒有醫院那刺鼻的消毒水味道,也沒有髒亂的地板和一群憔悴的病人。第一醫院作為三甲醫院,擁有全市最先進的醫療設備和最好的醫生資源。而第一醫院投資給藥物研發上面的資金已經遠遠超過了其他的研究經費。
站在藥物研發大樓潔淨的大廳里,她以為,終于到她莫朝華大展身手的一天了。在丁雋毅的打壓下,以為永遠沒有出頭之日,現在宣告完結。
然而她高興得太早了。
顯然是太早了。笑意還未來得及從唇邊掩去,帶著他們一行人參觀完研發室的何爵生在辦公室里分配任務,所有人都拿到了一份關于這次研發項目的詳細材料,除了她。
「現在請大家隨田秘書一起去實驗室,何副院長在那里等你們。」何爵生微笑著說道。
所有人都尾隨著冷冷的田秘書出去了,除了她。
何爵生雙手交握,溫和地望著莫朝華,「你有什麼事嗎?」
「我想,我不必去實驗室了吧。」莫朝華揚起笑。
何爵生心里暗暗猜測,她笑容里的那種絕望是因何而生的?他開口,道︰「我剛才已經把你的任務交待得很清楚了。」
「是何副院長的意思吧。」她突然很想抽根煙。
「是我跟何副院長商量後的意思。」
煩躁,橫堵在胸膛。
既然她早已死了心,為什麼現在還會這樣的憤怒?是因為他給了她希望,又狠狠地掐死了她嗎?她克制自己不去模放在口袋里的煙。
「莫小姐,我可以叫你朝華嗎?」
他溫和的口氣讓她一怔,「當然……當然可以。」
「朝華,從上海空運的大鼠明天就會到,所以你盡快把SPF動物房里的衛生做好,還有籠子、鐵架、台秤等等都準備整齊,不要到時候手忙腳亂地出了錯。」他站了起來,她才發現自己不過才到何爵生的胸膛,他瘦削的身子微微俯向她,笑容可掬地說道,「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古人不都是這麼說的嗎?在丁雋毅的手下,你都能那麼的努力,想要表現自己,說明你真的熱愛這一行,對不對?這也是我在院長面前力薦你的原因。朝華,我很期待你的表現。」
看見鏡片後那一雙如海一樣湛藍清澈的眸子,莫朝華竟覺得它溫和得太過刺眼了。不自覺地膽怯,調開目光,「我知道了。」
那一剎那,何爵生讓她想起了一個人。
咖啡廳里寂寞的歌聲如雪,歌手沙啞滄桑的聲音在靜謐中一遍一遍地播放著。
靠在冰冷的窗口,她點燃一根煙,靜靜聆听。騰起的一片煙霧中,人與人的距離似乎有些遙遠。
第一次學會抽煙,是在十九歲那年。那個有著白皙面容的俊俏男子摟著她,用一雙溫和寵溺的眸子靜靜地凝覷著她,只是說出來的話太傷人︰「朝華,你跟我是一個世界的人。我們在一起,只會沉淪,不能救贖。」
這就是魏學長拒絕她的理由,「你愛上的不是我,而是你自己。」魏學長是她的一面鏡子,映照著她頹廢與自暴自棄的真實面目。
既然他們都要沉淪,為何不一起沉淪呢?後來她才知道,魏學長不會沉淪,因為他有唐韻薇救贖他。而她,誰也沒有。
熱辣的煙霧刺痛了她的眼,卻一滴淚都流不下來,靜默地凝睇著窗外人來人往,熙熙攘攘,多麼熱鬧。
何勁生攜著女伴走進咖啡廳,第一眼就瞥見倚在窗邊的慵懶女子,心里不由咯 了一下。
是不是無論走到哪里都會遇到這顆小災星?
「沈小姐,我們換家咖啡廳如何?」這次的相親對象是媽媽好友的女兒,雖然他疲于應付這樣接二連三的相親折騰,可是無論如何也不能讓莫朝華這個家伙三番四次地破壞他的形象。他的形象就是何家的形象,由三代人謹慎言行,一點一滴掙來的名譽,這段時間已經因為她而受到了嚴重的質疑。
「為什麼啊,我跟這家店的老板很熟,他們的咖啡在這一帶很有名的。你剛剛不是也說,很喜歡這里的風格嗎?」沈小姐不解地問道。
服務生走了上前,「請問兩位想要什麼樣的位置呢?」
「角落一點。」他指著與莫朝華相隔十萬八千里的偏僻幽暗角落道。
沈小姐挑挑眉,「我比較喜歡靠窗的位置,那里光線充足,還可以欣賞外面的風景。我們坐那邊吧。」說著,她就自己先隨著服務生走了過去。
何勁生低聲詛咒,迫不得已地跟上前,被迫與莫朝華面對面地坐著,他的目光穿過那個沈小姐,從警戒到疑惑。
莫朝華似乎只有一個軀殼留在了這里,而她的靈魂卻不知飛到哪里去遨游,孤零零的表情。眼里是一片可怕的空洞,沒有表情的臉龐縱然可愛也是死氣沉沉。
他微微詫異。而莫朝華卻在這時回過神來,清冷的眸子定定地注視著相隔兩張桌子一個女人的何勁生。
他立即寒下眸子,惡狠狠地瞪過去,用力警告她,不要輕舉妄動。
莫朝華收到暗示,紅唇輕勾,不疾不徐地拿起桌上的咖啡優雅品啜。
何勁生眼皮猛地跳了跳。
「何醫生,你能不能去叫那個女人把煙給熄滅了?我不喜歡煙味。」沈小姐對著他輕聲說道。
何勁生黑了一張臉。顯然這個沈小姐很喜歡駕馭男人,總是要男人為她服務效勞,她打發得不亦樂乎。真想扭頭就走,絕對不跟那個莫朝華說一句話,可是……可是沈小姐是媽媽好友的女兒啊……他在心底嘆了口氣,除了屈服還能怎樣?
大步走到一臉深思游九州的女人面前,他俯身咬牙切齒地說道︰「把煙給熄了。」
莫朝華抖掉煙灰,優哉游哉地說道︰「如果不呢?你何副院長是不是又要讓我去洗實驗室啊?沒事,盡避奴役我吧。反正,你何副院長也總是喜歡往我的槍口上撞,今天這個小美人看上去不錯,是你喜歡的類型嗎?」
她佯裝好奇地探探頭,叫何勁生差點沒忍住伸手去掐她的脖子,「莫朝華,你最好乖乖的,什麼都別做,否則,我不會饒了你的。」
「何副院長,我好害怕哦——不要啦——」她矯揉造作地扭了扭,媚眼眨巴眨巴。
靶覺自己的忍耐力已經遭到史上最嚴重的挑戰,何勁生臉色難看,握了握放在身側的拳頭,走回位置上去。
服務生端了兩杯熱騰騰的咖啡,一杯送到沈小姐的面前,「這家店最出名的醇香咖啡,從歐洲引進的咖啡豆,人工磨成。」沈小姐洋洋灑灑地介紹著,可是何勁生一句話也沒有听進去。冷硬的臉孔不動聲色,卻密切地關注著莫朝華的一舉一動,沒有心思听誰誰誰講廢話。
一直與他對視的莫朝華雙手撐在桌面上,倏地站了起來,何勁生心底驀然一驚,也跟著站了起來。服務生手上捧著的那杯咖啡被他這麼一撞,翻倒在他筆挺的西裝上,流下一大片棕色的咖啡水漬。「燙——」他縮了縮,服務生驚叫了一聲,手忙腳亂地幫他擦掉衣服的水漬。
莫朝華拿捏的時間剛剛好。
何勁生怒火沖天地抬眸去找莫朝華,她卻風騷地送了個飛吻給他,「祝你愉快。」她無聲地動了動唇,瀟灑地揮揮手,離去。
這個——該死的——莫朝華——
莫朝華坐著電梯下樓,茫然地站在十字街頭,紅色的裙擺隨風輕飄。
這麼多年,唯一沒有斷的,能夠稱得上是朋友的,只有揚譽一個人。可是揚譽他總是放她鴿子呵。他有自己的等待,自己的追求,而總是無法顧及到她。
她明白,畢竟誰會相信友情能天長地久呢?又有誰能相信友情會排在愛情的前面呢?
何勁生透過玻璃窗,看見那抹嬌小的身影在匆匆的人海間,蒼白地停駐,好像在等人帶她回家似的,久久地佇立。